第二十八章 归去来兮

王庭外,众人遥望着驰道的尽头,耳中已传来整齐铿锵的铁蹄声,轰然作响,烟尘滚滚,视线所及处,一面面红底金边绣有白色狼头的旗帜缓缓出现,随之而现的是一排被包裹在乌黑盔甲中、只露出双目及紧闭嘴唇、肩披赤红披风、头顶白色狼毫的身影,然后是身披着轻甲的黑色战驹,红潮军团独有的狼驹。

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凝目眺望,虽还很远,却似乎已能感受到那慑人的寒气,只红潮白业这四个字,已能让人不寒而栗,白业征伐二十年间,踏破的城池部落不下一千,亲手斩下的头颅数以万计,白业性冷酷,喜屠城,但凡战前拒降之城,破城后白业皆会屠戮殆尽不留活口,不斩战俘在白业眼中更是一句废话,与赤律多轮的狂放不一样,白业无论何时都是一脸冷静:冲锋陷阵时、破敌城池时、斩敌头颅时、号令三军时、出谋划策时,从不见他有愤怒或喜悦的表情,即便是当年白貘离世,都只是跪在灵堂内面无表情地烧了一夜钱纸而已。

世人对他的另一称呼,便是“武安君”,此时白业为武安君传人已是路人皆知,而赤律多轮也给白业另封了一个爵位,同样叫武安君。武安君乃是白业佩刀之名,此刀为上古时白氏族传之物,历经数代传人,能得武安君认主的任何一个都是名震天下的豪杰英雄,如白起、白朴、白榆娑等。上古白氏自千年前销声匿迹,极少有人出世,世人对其知之甚少,但在东域诸多世族高门的课业中,白氏的历史一直是每一个世家子弟必修之课。

故自白业佩带着武安君出世起,上古白氏又重新进入了世人眼中,并成为许多好事者的口中谈资,白氏入世之势,已是不可抵挡。

红潮大军扑面而来,转瞬即到众人眼前百米,绣金狼旗、乌黑盔甲、凶烈狼驹、静寂无声。大军前一匹比狼驹都要高一头的白色巨狼,通体重甲,眼珠朱红,狼头上两只红色犄角,背部的月白色鬃毛随风流动,时有嘶嘶声传来,咧起嘴唇,露出两排白森森的尖牙,四爪不安地踏动着,扬起阵阵尘土,这是传说中能止小儿夜啼的月狼王。狼背上一人端坐,身姿平稳,一袭黑色绣金锦袍,背绣白狼,腰间一柄被黄铜刀鞘包裹只露出黑色刀柄的长刀,眉如利剑、目若寒冰、嘴唇紧闭、肤色苍白,一头白发系成许多辫子垂到肩头,目光所及处,众人纷纷颔首致意,只有赤律多轮面带笑意,迎上他的目光。

能驾驭月狼王,又如此无双姿容的,自然就是白业,十年前率军西进,收回被西漠诸国强占的土地,十年间攻下城池四百余座,踏平部落二百余个,斩敌百万,俘敌二十余万,三年间北王庭国土扩增四成,人口剧增数百万,每每红潮军团捷报传回,王庭便是歌舞升平举国相庆,红潮白业已成百姓心中无敌的军神。

白业举手,红潮停步,丝毫不拖泥带水,悄无声息。

白业落地,红潮众将士皆是翻身下马,插在马背上的旗帜纹丝不动,猎猎作响。

白业前行几步,凝视赤律多轮,右手三指点在眉心,躬身道:

“红潮白业,参见君上!吾王永生!”

身后,十万红潮将士具是单膝跪地,挥拳重重砸在大地上,地面一震,躬身齐道:

“红潮军团,参见君上!吾王永生!”

声音响彻天地,直冲九霄,王庭内无法亲眼见到红潮军团英姿的百姓们一闻此声,便知红潮已然归来,欢呼声此起彼伏,奔走相告,拥抱欢庆。

有年过花甲的老汉与老妪,在等待着孩儿凯旋归来;有初为人妇便要分离的妻子,在祈祷着丈夫平安;有吸着鼻涕的孩子,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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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在城外的矮山上眺望远方,盼望着父亲何时回家。

而今日,他们等待的人,或许已经近在咫尺,或许已经远在天边,今夜不知会有多少悲喜,但坚强豁达的北人,永远不会放弃与命运的抗争,为生活而征战。

赤律多轮望着眼前的百战雄狮,他们是北庭儿郎,他们为国征战,他们将热血与生命抛洒在他乡。

赤律多轮深吸了一口气,仰头望着深蓝的天空,握拳砸在胸口,一声长啸:“我的儿郎们!这里才是你们的家!永生!”

红潮勇士们眺望着熟悉的城池、山水、草木,这是他们日思夜想的故土,眼泛着热泪,齐齐高呼:

“永生!永生!永生!……”

赤律多轮身后的文武百官们无不面带笑意,敬服地看着眼前一幕,这是他们的帝王,这是他们的勇士。

赤律多轮一把拖过白业,狠狠地拥抱在一起,白业略有些不自然地僵住了,许久,终于伸手,拍在了赤律多轮的后背上。

“来,咱们兄弟二人回去再谈,先去祭拜老师。”赤律多轮松开白业,左右瞧了半天,心中腹诽这小子怎么就不会老?

“哈哈!小白!老子等得你好苦哇!走走走,陪老子喝酒去!”就在赤律多轮拉着白业将回城时,一只大手忽的从后方抓出,一把拉住白业,往后拽去。

赤律多轮大怒!一脚踢开大手,骂道:

“风泣云你这酒鬼!滚去北山练兵!明日再来!”

风泣云又是一手抓来,连带着出现一张妖艳的脸蛋,一股闻之让人退避三舍的酒气传来,

“哼!老子不管!今夜就得陪老子喝酒去!”

只是白业忽的一指伸出,恰好点在风泣云手腕处,又复而探手,在风泣云胸口颈脖间连点数下,风泣云便不能动弹了。

赤律多轮哈哈一笑,吩咐左右道:“去,把这个酒鬼抬下去醒酒,今日先饶你一命,明日自来王帐请罪!”

白业转身,望着远处山顶上耀眼的王旗,看着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城市,他能看到无数人在向此望来,望眼欲穿。他低身抓了一把泥土,用力嗅了嗅,又向着出城来迎接他归来的众人深深一鞠躬,沉声道:“幸不辱命!”

声音不大,却是直传整个王庭,众人齐身鞠躬道:“多谢将军!”

祖庙,在王庭最北边的一处矮山上,与王帐遥遥相对,跟王帐的金碧辉煌极尽奢华相异,祖庙呈四方形,一切都是古朴简洁,同样是白色为基调的墙壁,外绘有上古时人与天斗的许多简单图案,有围猎、有播种、有舞蹈,四周缠绕着无数颜色各异的布条,布条上是北人祭祖时写下的愿望或是祝福,庙内正中心处,是层层叠叠的一排排灵位,皆为白玉雕刻,至上而下,最上方是娲神,下有盘神,轩辕,太一等,最下方有数十面灵位,最左侧,正是拓跋真,幽云帝国的开国皇帝。

从左至右,自下而上,是一代代北地的英雄豪杰,或是一代明君,或是功勋卓著为后人敬仰的先贤,北人民风开放,不拘小节,但凡人们心中所敬爱钦佩又能千古流芳的人物,离世后都能在祖庙立灵位,让后辈谨记先辈的荣光。

白业已换上一身白色布袍,满头辫发也已解散,此刻正跪在一面灵位前,手中捧着一杯茶,静静看着玉牌上的两个字,默然不语。

赤律多轮站在祖庙外,迎着北风,遥遥眺望远处起伏的山脉与河流,时不时有祭祖的人们从他身旁走过,都会面带微笑唤一声“君上”,还有胆子大点儿的稚童,想伸手去摸摸他腰间那把精美绝伦的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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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却被自家大人扯住耳朵一把拉走,赤律多轮哈哈笑着与人点头致意,摸摸那些孩子的脑袋,浑不似南人传说的可怖模样。

赤律多轮正值壮年,身高八尺,浓眉虎目,鹰钩鼻,厚嘴唇,左脸一道狭长疤痕,胡须不长,修理得十分整齐,如口字绕唇一圈,发简单扎起在脑后,这是一个三分英武、三分粗狂、三分暴烈的男人,剩余那一分温柔,只给他那从不给他好眼色的小女儿和四十年来跟随他尝尽酸甜苦辣的妻子。

他负手走到了北面的山坡上,此时正是初夏,漫山遍野五颜六色的野花如繁星点点,原野上是成千上万的骏马和牛羊,牧人们吆喝着驰骋在草原上,唱着抒情又悠扬的歌曲,再往北去,就是极北之地,那里有无尽的荒原、森林、雪山,感觉到身后来人,赤律多轮笑着指向北方,道:“可还记得当年我们在那片土地上的日子?”

“记得。”白业走到赤律多轮身旁,望向北方。

“转眼已过二十年,二十年前谁能想到现在的情境?”赤律多轮俯身摘起一朵野花。

“我。”白业淡淡接了一字。

赤律多轮扭头看他一眼,复而一笑,轻松道:“若你不能,我也不骗你出山了。”

“若我不愿,你也骗不了我。”白业说完,迈步朝山下行去。

“也是,反正我也打不过你,又不能强绑你下山。”赤律多轮嗅了嗅野花,跟上白业。

“最终还是成功了。”白业罕见的露出笑容,只是赤律多轮看不见。

赤律多轮望着远方,郑重道:“封你为天策上将军的旨意已经命人传给所有金帐王族和幽云大小部落了,这一次你不能再以西征为借口推脱了。”

白业听出来赤律多轮话语中的深意,沉思片刻,道:“好。”

赤律多轮展颜一笑:“如此甚好。”

“当年你突袭白禹,我就曾劝过你,可再缓几年。”白业却忽然用有些怀念的语气道。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要的是养精蓄锐,一战定胜负,至少也要取得最大的利益。”赤律多轮想起几年前那场突袭白禹的短暂的战争,无奈道,“但我等不了几年,我连几个月都不能等。”

白业点头道:“我只是认为等我回来我们胜算会更大。那时在西域,虽知帝国内已暗潮汹涌,你应付起来应该也谈不上吃力,但没想到形势会如此逼人。”

赤律多轮似乎也是想起了当年过往,虎目微眯,寒光四溢,道:“我本以为对那些人已足够残酷,多少会让他们有些畏惧,可惜我还是低估了他们的底限。”

“不要忘记我们北人的祖训,物竞天择、弱肉强食。即便是你狠狠地将他们践踏在马蹄下,也永远征服不了他们的灵魂。”白业感慨道。

“所以我才需要一场战争,而且是倾尽国力,你死我活的战争。”

“然后你就千里奔袭连破白禹落山三关,让整个东域都看到了我幽云儿郎的所向披靡。”白业赞道。

赤律多轮却皱眉挥了挥手,叹道:“可惜还是没有踏过落山,兵临天阙。”

白业想起那场突然的战争最后的结果,虽然他并未亲自指挥,但也能身临其境感受到赤律多轮的遗憾。

“并非不能,你是舍不得儿郎们的尸骨枉留异国,无法魂归故里。”白业缓道。

赤律多轮笑道:“不用安慰我,待下一次,我必将第一个登上天阙城楼,插我幽云旗于白禹之巅!”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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