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惠州的时候,她以为她没那么恨了,哪想到过去的记忆随着她离阜县距离的缩短,越来越清晰起来。
姐弟二人说了会话,云儿就要起身离去了。
齐天宝知道自己此时该赶紧回去诵读温书才是,他读书迟,脑子也不甚灵光,理当比旁人都要多花些心思,但是他的脚就是动不了。
“四姐……什么时候我还能再见到你?”
“我如今住在柳家。”
云儿垂首轻声将自己的住址告诉了他,至于他上不上门,就是他的事了。
临出去的时候,云儿终是忍不住,对齐天宝说道:“若爹什么时候过来置办年货,你过来告诉我一声。”
说完这句话,云儿就捂着嘴巴跑出去了。
她身后,齐天宝抑制不住欢喜地高声应道:“好,我一定让爹过来看看你!”
四姐能这么说,显然是不怪爹的,爹知道了一定很开心,若不是离旬休还有几天,齐天宝真是恨不得立时就跑回家去,将这个好消息告诉齐大田。
躲藏在屋后的云儿,看见齐天宝抱着东西步履轻快地走远了,再也忍不住泪流满面。
直到这一刻,她才清楚的知道,自己真的回来了,回到这个生她养她的地方。
这一刻,她感受到了一种强烈的归属感。
她是有家的,她不是没根的浮萍。
虽然三姐待她好,但是她身处其中,总有一种自己是外人的感觉。虽然她如今住在柳家依然是寄人篱下,但是这里是她的家乡啊,她知道她的亲人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她与家人们共享一方水土,或许在哪条街上就会相遇。
压着声音哭了会,云儿自觉情绪稳定不少,她抹着眼泪准备起身,一方帕子却突然出现在她的眼前。
云儿疑惑地仰头看帕子的主人,逆光之下她只能看见那人是偏着头看向别处的。
她动作轻巧地起身,没接那人的帕子。
看了那人的背影一眼,云儿转身欲走,却突然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云儿……”柳致行轻声唤着她,“你别急着走,我没看你。”
听见有些熟悉的声音,云儿诧异回头,见那人果然如他所说,仍旧没看自己。
“擦擦眼泪再出去吧,不然他们要担心了。”
云儿蹙眉,这人怎么知道自己不是一个人过来的?
可是逆着光,那人又偏着头,云儿实在瞧不出来他是谁。
“多谢。”实在看不清人,云儿也不勉强,心里甚至还有一些庆幸,不知道是谁,她就还能假装自己哭的时候没被别人撞见,假装自己没那么脆弱。
轻声道完谢,她转身就小跑着离去了。
听见身侧的动静,柳致行苦笑着收回了帕子。
云儿是在木兰院找到柳臻和萧秦的,她去的时候,正好看见柳臻在指导几个七八岁模样的姑娘写字。
“回来了?”柳臻抬头看了她一眼,忽略掉她眼下的微红,继续教孩子们如何下笔,如何运笔。
说完一阶段,柳臻就让几个孩子自己练去了,自己则走到云儿身边,见她充满好奇地看着孩子们,好笑道:“你若是愿意,也可以来木兰院。以前这里缺女先生的时候,我还在这里代过课呢。”
“我不行、我不行。”云儿的手摆得跟拨浪鼓似的,她自觉这里的孩子可能比她认的字还要多呢,可不敢来这里误人子弟。
柳臻挑眉,没继续说这件事,转而问她和齐天宝的事。
“见过了。”云儿笑着说,“如你所说,我的袜子是做大了。”
柳臻大笑:“不是做大了,是太大了。”
云儿亦是觉得自己好笑,当时的她也不知在想什么,竟然会觉得人的脚能长到那么大。
“我的心突然踏实了。”云儿望着柳臻,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
“脚踏实地才能干好事,可千万别拿布袋子当袜子了。”
听着柳臻的打趣,云儿跟着一起微笑,她心中的最后一丝阴翳也散去了。
“对了,你看见我三哥了吗?”
“什么?”云儿诧异,“不曾……”
说完不曾,她突然犹豫了,方才那个给她帕子的人,会不会就是……
“没看见就没看见吧,他一向繁忙,也许临时被先生叫走了吧。”柳臻有些嫌弃道,“我怕你找不到路,让他去茶室那瞧瞧,真是不靠谱。”
听着柳臻的抱怨,云儿敷衍地笑笑,她仔细回忆着,却仍然不知道方才那个人是不是柳致行。
若是让柳致行看见自己哭得涕泗横流的样子,光是想想那情景云儿就羞愤得无地自容。
“柳姑娘。”一个年轻姑娘走过来冲着柳臻恭敬行礼。
柳臻抬头看了她一眼,挑眉问她:“你是霞霞?”
霞霞笑开了:“是我,我娘去年秋天就让我来木兰院学绣艺了。”
看了云儿一眼,柳臻并没有给她们介绍彼此的身份:“你在木兰院可还适应?”
“适应。”霞霞面上是满满的感激,“虽然我娘让我进来是为了学习绣艺的,但是这里的先生和其他人待我都很好,我也听了许多其他课,还学会了很多字。”
见柳臻身旁还有别人,霞霞猜柳臻还有别的事,没敢多缠着她说话,很快就离去了。
待霞霞离开后,柳臻才对云儿言明了霞霞的身份。
“你说她是我姑姑家的女儿?”云儿瞪圆了眼睛,连方才的羞愧都忘了去。
实在不怪她惊讶,她实在没想到跟奶奶秉性差不多的姑姑竟会让自己的女儿入木兰院。
柳臻:“大约是现在的生活好了许多,百姓们基本上能吃饱穿暖,所以心性也平和了不少。”
云儿皱眉:“也可能是装的好。”
如今阜县附近的女子皆以是木兰院的学子而自矜,只要眼界不是太窄的人家,都会抢着将家里的姑娘送进来。
“若真的是装的也无妨,装久了,自己也就信了。”柳臻无所谓道,“人心本就善变,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真的变好了。”
云儿点点头,几人一起出发回府。
上了马车后,柳臻对云儿说:“我也不知道霞霞知道你是云儿之后会不会将你的消息告诉你姑姑,所以方才没点明你们俩的身份,若是你想和她说话的话,改日可以再来找她,或者将她请到家里也是可以的。”
云儿:“我跟她不熟的,不然也不会没认出彼此。”霞霞的境地和她差不多,每日都要帮着干活,哪来的时间跟小姐妹联络感情。
言下之意就是不用柳臻特意安排两人见面了,柳臻乐得如此,此事就此按下不提。
午饭是在柳府吃的,吃完饭,柳臻虽然充满歉疚,还是撇下云儿去陪萧秦了。
“对不住,瞻白生病了,我陪他说会话就回来。”
云儿笑笑:“你去吧。”
柳臻不好意思地笑笑,抱着她的针线小篮子就走了。
云儿起身跟在她身后走了两步,只见萧秦正在院外等着呢。
望着言笑晏晏的两人,云儿心中十分羡慕。
她觉得柳臻真是世间再幸福不过的人了,爹娘恩爱,兄妹和睦,还有一个两情相悦的“情郎”。
想到柳臻说“有情郎”的样子,云儿觉得分外好笑。笑完了,心中又有些落寞,她不能总是在柳家住着吧,可她能做什么呢?
不为别人,她也要为自己好生打算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