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樊等人脱掉身上厚外套的功夫。
马嘎娃媳妇已把三炮台的盖碗茶用托盘端了上来。
骆波指着主位对着小樊客气道:“樊站长,你坐那儿。”
刚才来杂碎店的路上,小樊的同事偷偷告诉骆波,小樊已经荣升为林管站副站长。
县林管站站长也就是个副科级职位。
副站长顶多算是股级岗位,并没在组织部门领导干部的行列中,可也算是个让人艳羡的岗位。
如今的小樊是没有级别、却有实权。
据说,小樊的权利比副局长的权利还要大。
跟骆波早就称兄道弟的小樊也没客套,一屁股坐在主位上。
他揭开盖碗茶的茶盖,热气腾腾的三炮台散发出清香的味道。
小樊抿口茶,在嘴里砸吧回味两下,抬脸询问招呼其他客人的骆波,“骆老弟,听说你以前在霍尔果斯口岸做过生意,家里肯定有老毛子的酒,今天不喝伊犁老窖,我们也开开洋荤,尝下老毛子的烈酒。”
骆波连忙拨打家里的固定电话,是斯琴接的。
他张口就说:“三嫂,三哥在吗?让他拿四瓶伏尔加酒,对,三哥知道,就拿最上档次的那种。我呀,跟几个朋友就在对面杂碎店呢,6号雅间。对了,再让三哥拿来四包雪茄。”
小樊等骆波放下电话,关心道:“骆小弟,对面那栋三层楼是你家?”
骆波笑道:“嗯,我爸妈家。”
小樊同事起哄道:“行呀,你家是大户啊!”
几个人纷纷议论着阿勒玛勒村路边房屋升值的现状。
“骆老板,就你家这沿街的三层楼,就够你们哥几个吃一辈子了。”
“现在,楼房不值几个钱,街面的地皮值钱。”
“听说,阿勒玛勒村路两边的地块被不少内地有钱的房地产开发商瞄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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骆波脸带浅笑倾听着。
小樊望着骆波俊美的五官,跟脑海中阿布都许库的五官慢慢重叠起来。
他想张口询问,看看身边的人,觉得时机不对。
甭看小樊整天跟人嘻嘻哈哈、大大咧咧的,可也是个粗中有细的人,说话办事还是很靠谱。
该说的说,不该说的只字不提。
这也是他被局长看上眼的原因。
雅间门被人从屋外推开,骆滨带着一身寒气走进来。
他双手抱着一个纸箱子。
骆波忙起身迎上去,“三哥,你也在这吃吧。”
骆滨跟小樊等人笑着点头打招呼。
他对骆波摇头道:“你知道的,我又不喝酒,就不凑热闹了,你三嫂做好了揪面片,我回家吃。三十白,喝酒千万别开车。你要是有事,我给你当司机。”
骆波脆声应道:“好哩,三哥。”
他弯腰从纸箱里取出四包雪茄,给小樊他们每人发了一包。
随即,他又拿出一瓶伏尔加放在桌上,介绍道:“哥几个,这伏尔加可是真货,假一赔十。”
霍尔果斯口岸的店铺最近两年出售些便宜的伏尔加烈酒,那都是廉价的次酒。
真正上档次的伏尔加烈酒,十几块钱可是买不上。
就骆波手中这瓶伏尔加折合人民币五十多元。
小樊等人把雪茄揣进自己的口袋。
骆波知道他们舍不得抽。
他把自己口袋的雪茄扔在桌上。
不一会儿,雅间里烟雾缭绕。
马嘎娃夫妇穿过缭绕的烟雾,把做好的饭菜端了上来。
骆波起身递给马嘎娃一根雪茄,“嘎娃哥,也抽根。”
马嘎娃把雪茄塞在耳朵上,指着餐桌上的饭菜介绍:“三十白,这是配的最攒劲的九碗,你跟朋友吃着,不够,吭个气,让你嫂子再配俩菜。”
小樊望着餐桌上的九碗三行子,喜滋滋说:“够了,你这碗够大、够实在,我们总共才5个人,吃不完。”
马嘎娃媳妇被呛得捂着嘴咳嗽着走出雅间。
马嘎娃端着暖瓶给每人续茶才离开。
自古以来,xj饭菜自成一家,别具特色。
菜肴犹如不同族别融合一般,绞揉混杂在一起,饭菜也是丰富多彩。
维吾尔族的抓饭、烤包子、拉面、羊肉串闻名遐迩。
哈萨克族的清炖羊肉、纳仁、马肠子、烤全羊享誉国内外。
回民的九碗三行子、大盘鸡、面肺子、椒麻鸡是远近驰名。
汉族人的饭菜更是让人应接不暇,什么川菜、鲁菜、粤菜等赫赫有名。
随着民族融合发展,在饭菜制作上相互学习交流,也都融合在一起。
可是,唯有回民的“九碗三行子”因都是祖传秘方,不能外传。
其他民族也只能学习其中一二,学不到其中的精髓。
“九碗三行子”是xj回民举办婚丧嫁娶或招待贵客时做的传统菜肴。
是用九个大小不一的碗来盛装不同的菜肴,在摆放碗时也很有讲究。
把九个碗摆成正方形,横竖都成三行,犹如九宫格。
从不同角度看,都是三行。
取掉中间的汤菜,宛如一个回族的“回”字。
“九碗三行子”以牛羊肉为主要原料,采用蒸、煮、拌等烹饪方法。
传统的“九碗三行子”一般情况下是两个丸子菜、两个焖菜、两个羊肉菜、两个牛肉菜,中间是带汤汁的菜肴。
随着时代发展和消费者口味的不同。
马嘎娃媳妇做的“九碗三行子”更别具特色。
她娘家世代是大厨,兄弟姐妹八九个,都是开食堂的。
如今通讯便捷,马嘎娃媳妇经常会跟住在昌吉的娘家人交流做特色饭菜的经验。
马嘎娃媳妇按照伊勒地区人的口味对传统的“九碗三行子”进行改革。
没有制作传统的黄焖牛肉、黄焖羊肉、牛肉白焖子、羊肉黄焖子、清蒸加沙丸子、珍珠羊肉丸子、绣球牛肉丸子、羊肉卷帘子和羊肉粉汤。
马嘎娃媳妇只留下传统菜肴的珍珠羊肉丸子和清蒸加沙丸子。
剩余的全部是她自己配做的,改成了辣子炒鸡、红烧鱼、胡辣羊蹄、羊杂碎、恰玛古清炖羊肉、胡萝卜红烧牛排、凉拌三丝。
她又为“九碗三行子”搭配了三道素材,凉粉、皮辣红、凉拌羊肚丝。
外加一盘花卷、一盘油香(油炸圆饼,跟油条制作方式一样,只是油香呈圆饼状。)
马嘎娃家的九碗三行子荤素搭配合理、营养健康,使这套美食更增添了浓郁的民族风味。
他们夫妻俩在摆放菜品时,对面的两碗菜的菜品不同,可以照顾不同客人的口味。
九道菜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牛羊肉都是新鲜的,吃起来口感不一样。
唇齿之间,胡椒味刺激着味蕾。
丸子的浓汁在口腔里炸开。
加沙焦酥的外皮和鲜嫩的里肉嚼劲香脆又有韧劲。
清炖羊肉更是满足了xj汉子们大口吃肉的淋漓爽快。
几个人推杯送盏,好不乐哉。
骆波喝的双颊绯红,他站在小樊的面前给小樊敬酒。
喝的脸红脖子粗的小樊,借着酒精把嘴巴凑到骆波耳畔低语,“骆老弟,你这苗子我会尽力给你推销的,我也算是老林业了,其他兄弟县市也有些哥们,我给他们打下招呼,他们还是给我点面子的。”
骆波笑道:“就知道樊哥哥不会不管小弟的。”
突然,小樊话锋一转,“小老弟,你都没发现自己长得跟阿县长太像了,你不如打着自己是阿县长亲戚的幌子去找下我们刘局长。”
骆波仰头喝下这杯辣酒,砸吧着口腔里的辛辣和苦涩。
他等小樊喝完,低声探问道:“阿县长,哪个阿县长?”
小樊斜睨着骆波,不敢置信地问:“你就不知道咱县上的县长叫啥?”
骆波讪笑道:“我一个做生意的,跟你们不一样,我只管挣钱,管他谁当县长呢?!”
“阿布都许库县长,你就没听说过?”小樊一脸的震惊。
骆波眉头蹙起,低声嘟囔着,“阿布都许库,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咦,怪了,在哪听到的,咋想不起来呢?”
小樊见骆波右手使劲捶打着自己的脑袋,忙伸手一把拽着骆波的手,“别再敲了,再敲,真敲傻了。”
骆波对小樊的话置若罔闻,操起伏尔加烈酒,挨个满了一轮,放下酒瓶说:“哥几个,小弟再敬哥哥们一杯酒,有时间带着家里人来阿勒玛勒村转转,小弟我没啥好招待的,这回民的九碗三行子还是能管的起。”
马嘎娃推开雅间的门进来续茶。
他一见骆波的动作,知道他喝的有点醉了。
马嘎娃心想,干啥都不易,骆波为了卖苗子也真的是豁出去了。
他续完茶水,忙出门去给骆滨打电话。
刚才骆滨过来给他叮嘱,只要看见骆波喝多了,就通知他。
马嘎娃知道骆滨怕骆波喝多了,再出什么事。
骆滨来到雅间,只见骆波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脑袋。
小樊等人酒量大,还在为一杯酒纠缠不休。
看着这一幕,骆滨头疼起来。
请客的主人喝醉了,被请的客人们酒意正浓,这酒桌啥时候散场啊?!
眼看着就要天黑了。
就在骆滨思索着如何打发走这群得罪不起的贵客时,小樊的手机响了。
刚才,小樊还举着酒杯大着舌头跟同事纠缠一杯酒呢。
当他慢吞吞地拿起手机看到上面的电话号码,顿时酒醒了一大半。
小樊对着吼叫的同事们“嘘”的一声,“别吭气,老刘的电话!”
雅间顿时鸦雀无声。
小樊陪着一脸的笑,按了接听键,“刘局好,有啥指示?”
不知里面的人说了什么,小樊的脸部表情很丰富。
一会儿舒展眉头,一会儿迷惑不解。
虽然神色复杂,可是他一个劲儿对着电话里一会儿回答一个“好的”。
一会儿一个又应了句“放心,没问题”。
一会又说“好的,现在就带着骆老板赶过去。”
通话时间大概五六分钟,小樊挂掉电话,用手捋下自己的胸脯。
他扭脸看着趴在餐桌上打呼的骆波,惊呼一声,“这下完蛋了,阿县长让骆小弟去他那里一趟,这可咋办?!”
望着急的抓耳挠腮的小樊,再看看趴在桌上呼呼大睡的骆波。
骆滨焦急地问:“樊哥,你们领导说啥?”
小樊急的酒早醒了,舌头也不直了,口吃伶俐道:“县上要你弟的苗子,现在去县政府谈一下有些细节,你弟喝醉了,这不是误事嘛?!”
骆滨也一副心急如焚的神色,追问:“啥细节?”
小樊摇摇头,猜测道:“刘局长没说,我估计是不是起苗子、装车谁来掏钱的细节?还有杨树苗子的价格?”
“这下麻烦了,县长要见骆波,他喝成这样,早知道,就不喝酒了,我非得挨尅不可,完了,这咋办?!”小樊着急地在餐桌后狭窄的空间转来转去。
骆滨扫一眼趴在桌子上的骆波,出着主意,“要不,我替我弟去见县长吧。”
“这行吗?”小樊一脸的狐疑。
骆滨道:“不就是谈苗子的事嘛,我去,他去,一个样。今天不去,我弟的苗子说不定黄了,你可能会挨尅,只能这样了。”
小樊站在原地思索片刻,点点头,“行,你见到县长,就说这苗子地是你俩合伙干的,反正县长要见骆老板,你姓骆,行,就这样吧。”
小樊忙走到衣架前拿着自己的长风衣,对着还傻坐在餐桌旁的同事们喊道:“快,别傻了,赶紧回单位!”
骆滨搀扶着烂醉如泥的骆波朝外走。
他走到院子对着厨房喊道:“嘎娃哥,饭钱明天给你结,我先走了。”
骆滨又扭脸对着身后亦步亦趋的小樊等人说:“樊哥,你们等会儿,我把我弟送到屋里,待会儿我开车把你们送到县上,你们都喝酒了,就别开车了。明天早上,我跟我弟把车给你们送到单位。”
小樊等人连连点头。
骆滨搀扶着骆波慢慢挪到二楼。
等到了房间,他浑身都是汗。
骆滨把骆波重重摔倒在床上,嗔怒道:“你给我装,三十白,看你装到啥时候?!”
骆波哎呦一声,双手摩挲着自己的腰,不悦地嚷嚷道:“三哥,你就不能轻点,成心想摔死我呀?!”
此刻的骆波哪里还有刚才在雅间酩酊大醉的状态,也仅仅是双颊比平日红些罢了。
骆滨双目盯着骆波,追问:“说吧,为啥装醉?为啥不去见县长?”
骆波仰着头看着天花板呵呵直笑,“三哥,刚才我才知道,这个阿县长竟然是他!那年,热西丁让我改名字,叫什么狗屁骆波·阿布都许库,呵呵呵,热西丁想的挺美!从小没管我的死活,如今想白白捡个儿子,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哼!”
骆滨的心被他眼角两串晶莹的泪水蛰疼了。
骆波长出一口气,情绪低落的央求道:“三哥,你去会会那个老家伙吧,杨树苗价格每颗不低于8毛钱,我负责起苗、装车。”
骆滨了解骆波的心思,他不愿跟生父见面。
他坐在床沿边,伸手拍拍骆波的腿,询问道:“假如,他问起你,我咋说?”
“能咋说,实话实说呗,我过得很好,不用他猫哭耗子假慈悲,就说我不愿见他!”骆波冷哼两声回道,“三哥,见了那老东西,别给他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