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墨衍心里的秘密被埋藏在十五岁的春日里。生在帝王家,又是皇长子,他自幼遭受的暗杀不计其数。
身边的嬷嬷和小宫女今日还对着他笑脸盈盈,第二天就能在他的饭菜里投毒,将绣花的针藏进他的衣服里,将相生相克的有毒花草摆在他的床头。
为了活下来,他只能关闭宫门,当一个体弱多病,两耳不闻窗外事的病弱皇太子,如此才安然活到了十五岁。
十五岁那年的除夕,他照旧去参加宫廷晚宴,借故身体不适早早离席,回来途中,积雪难行,宫人去拿伞和暖炉,他在亭子里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看着城内各处燃放的烟花。
耳边传来哒哒哒的脚步声。
“小殿下,咱们还是快些走吧,若是回去晚了,慧妃娘娘从除夕宫宴上回来打赏宫人,没看到您,是要不高兴的。”
“我今日穿的是最好的襦裙和鞋子,走快会弄脏的。”稚嫩清甜的声音响起,他站在亭子里,看着宫人带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少女经过。
那小少女五官精致,穿的一身碧色,扎着两个可爱的发髻,发髻上坠着碧色的流苏,清灵可爱,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咦,亭子里有人耶,我若是去拜年,那哥哥会不会给我过年彩头呀?”
“我的小殿下,你可真是钻到钱眼里去了,今晚来赴宴的都是宗亲,保不准是那位王爷郡王,要是知道你偷偷跑出来给庄太妃娘娘拜年讨好彩头,没准告到慧妃娘娘那里去。
咱赶紧跑。”
“我这么可爱,他们舍得告状?”碧玉一样的小少女甜甜笑道,“不会的啦,最多我祝他们所得皆所愿,所遇皆所求。”
小少女哒哒哒地踩着积雪,跟着那宫人蹦蹦跳跳地离开。
他站在亭内的烛火暗影内,忍不住嘴角上扬,露出今日的第一个笑容来。
“她是何人?”
随侍的宫人低声说道:“慧妃娘娘宫中的,只有一位长歌殿下,这位小殿下幼年丧母,被慧妃娘娘收养,平日里并不得宠,连宫宴都不曾去过。”
所以才会在除夕之夜,去给那些冷宫的太妃娘娘们拜年,讨点彩头,得一些碎银子和不值钱的首饰,当零花钱。
他默然,父皇荒淫无度,子嗣众多,宫里除了妃嫔所生的皇子帝姬能得到重视,其他子嗣都是不管不问的,有些早早就夭折,连宫廷玉牒都不曾记录。
运气稍微好点的就会如这小少女一样被无子嗣的妃嫔养在宫中,当个逗乐的小玩意儿。也难为她小小年纪如此乐观快乐,还透着几分的机灵,竟然想到在除夕之夜去那些太妃的宫中拜年讨些彩头。
他唇角的笑意渐渐淡去,其实就算知道又如何,他的处境比她还要艰难。她在慧妃娘娘宫中最多日子不好过,若是在他的宫中却是能丧命的。
那夜之后,他渐渐遗忘了这件不起眼的小事,只是偶尔路过亭子时,会刻意地放慢脚步,等一等,却再未遇见过她。
第二次再见是青梅成熟的季节。开年之后,舅舅传信与他,说他韬光养晦多年,是时候经常在陛下面前走动,崭露头角,他们为此谋划多年,必能助他一臂之力。
他思虑多日,不曾下决心。那日春光甚好,太傅授完课,在庭院内打着盹,他端坐在树下,一丝不苟地写着课业,便听到墙外熟悉且清甜软糯的声音。
“阿嬷。”他听到她软软糯糯地叫着,将嬷嬷支走,然后爬着墙角的梯子,想摘树上的青梅果,他听着她踩梯子的声响,心悬在半空,写毁了一篇策论。
谁知果子没摘到,还引来了老三老四,那两人仗着母族的势力,向来胡作非为,眼看那软糯的小团子被欺负的哭唧唧,却硬气地不肯求饶。
他低低叹了一口气,走出庭院,看到了抱着梯子瑟瑟发抖的小少女。相比去年除夕,她五官长开了一些,越发玉雪可爱,乌黑的大眼睛水汪汪的,穿着旧色的小襦裙,可爱的能融化人心,难怪老三老四喜欢欺负她。
老三老四去摇梯子,他下意识伸手去接,像是接住了黯淡岁月里的一抹春光。她睁着乌黑的大眼睛,眼角还带着泪,明明吓的脸色发白,却冲着他,甜甜一笑,伸手揪住了他的袖摆,可可爱爱。
那一刻,心口有一块极软的地方被击中,他微微一笑,牵住了她的手,内心终于做了决定,逃避从来解决不了任何事情,他是太子衍,若是得不到那个帝位,只有死,如是得到那个帝位,他可以养一个如此可爱的妹妹在身边。
他们在帝宫皆是孤苦伶仃的人,可以相依为命。
后来他带着小长歌进了自己的院子,喂她吃了一碟子白玉糕点,走时还给她装了一小瓶爱喝的花露和点心,让宫人送她回去。
此后他开始走出小院,积极地走到兆信帝和文武百官面前。然而世间之事,总是事与愿违,长歌长得跟他那位已逝的姑母十分的相似,犹如一朵含苞待放的小花朵。
因他的缘故,兆信帝也注意到了小长歌的存在,看着小长歌的那张脸,失态到打碎了酒杯。
那个沉迷酒色,昏庸无道的兆信帝,从一群美人中起身,抱着小长歌,哈哈大笑,如获至宝,然后开始做一个慈爱的父亲。
他脸色渐冷,心沉进了深不见底的深渊。无人知晓,荒淫无度的兆信帝在地宫里养了几十个美人,那些见不得光的美人有的眉眼像柔嘉姑母,有的下巴像,有的身段像,有的声音像,像是一个个碎片被他织罗起来,彰显着那肮脏且黑暗的心思。
可这些美人,谁都没有小长歌像柔嘉姑母。
而姑母的悲剧,都是兆信帝一手造成的。心里像是有什么生根发芽,将他一点点地勒住,勒的他无法喘息。
小长歌一跃成为帝宫里最得宠的小帝姬,可小少女依旧只亲近他,时常从兆信帝那里骗到各种奇珍异宝,然后哒哒哒地跑到他的殿中,献宝一样地堆给他。
她幼年过的凄苦,深知活着不易,最喜金银钱财,所以才会将她最看重的珍宝送与他,他懂她的心思,却时常内心凄凉惶恐,尤其看着她越来越像柔嘉姑母,时常在夜间惊醒,觉得自己将会失去什么。
兆信帝看小长歌的眼神一日比一日炙热,甚至想立她为皇太女。他羽翼未丰,看着帝宫内暗涌的局势,不得已想出一个下下策。
兆信帝是个昏庸无度的人,如此宠爱小长歌,只会将她架在火上炙烤,宫内外想要她死的人比比皆是,而她最大的威胁不是别人,正是宠爱她的父皇。
他绝不能看着她毁在这座黑暗吃人的帝宫,于是带她出了帝宫,将她丢弃在荒郊野外。他为她找好了收养的人家,只要今日一过,就能远离帝都,离开他,也离开这座吃人的牢笼。
可他过于软弱,看着哭的伤心凄惨的小长歌,看着她走到磨破脚,一路哭一路找到回宫的路,脸色灰败,终是没舍得。
他从小到大不曾得到过什么,也不曾渴望过什么,后来在无尽的岁月里,他只是后悔,后悔当年为何眼睁睁地看着她回到了帝宫,而没有选择亲自带她离开。
回宫之后,小长歌渐渐不再来他的寝殿,他想去看她,却被事务缠身,奔走在帝宫前朝之中,脱不开身。
他们像是走在了两条不同的道路上,背道而驰,渐行渐远。往后的悲剧,皆由此生。
雪花无声飘下,窗外北风呼啸,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
下雪了。宋星河从梦魇中陡然惊醒过来,剧烈地喘息着,衣服被冷汗浸湿,破旧的小木屋内,窗户不知何时被风吹开,火炉里的火光暗了下去。
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梦境,看清了梦里的人,五岁的小长歌,软糯甜美犹如小,七岁的小长歌,哭着走在荒郊野外,走到磨破脚,才走回帝宫,后面的梦境却戛然而止。
他的心噗通噗通地跳起来,按着要炸裂的头,有些不敢置信,那是他的前世?梦里他是太子衍,长歌是他的妹妹?
宋星河手脚发冷,所以,他们前世是兄妹吗?后来发生了什么事情?小时候那样软糯甜美的小长歌为何会变成现在孤绝厌世的模样?
宋星河脸色苍白,一时之间不知道自己是徐宋两家的继承人,还是梦里那个孤独住在太子寝殿里的少年郎。
前世与今生的记忆一左一右地撕扯着他,让他心神大骇。
炉火滋滋地燃烧着,对着炉火的直播间镜头依旧开着,没有关。后半夜,宋星河呆坐到天明,东方的曙光亮起来时,他才闭眼,和衣睡下,脸上却多了一丝属于太子衍才有的深沉和阴郁。
一夜都是纷杂的梦境,而且梦境冗长,长歌醒来时,脑袋都是嗡嗡嗡地疼,推开窗户,看着远处的雪山和林中的雾凇, 被冷风一吹,清醒了几分。
真是晦气,接连几天梦到的都是萧霁,甚至还梦到了萧霁设局杀她的事情。只是这一次,意外地梦到了一些记忆里淡忘的事情,原来自己性命垂危时,秋墨衍也曾想过要保她的性命,让她嫁给萧霁。
他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她,只是她始终想不通,秋墨衍为何逼宫。为何要将她关在冷宫六年。而自己也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恨他。
梦境好似一把钥匙,一点点地打开着她的心结。曾经以为地老天荒的恨,终是抵不过时间的洪流。没那么恨,却也难以释怀。
因做了一夜梦,第二日长歌恹恹的,提不起精神,全天沉默地徒步,寻找物资,结果运气很背,第二个地点依旧不是守林人日记里记载的魔鬼岭,而且由于夜里下了雪,基本找不到什么物资,她只得带着秦阳等人返回小木屋。
宋星河那边也没有什么收获,大家基本处于吃老本状态。
晚饭后,大家围坐在火炉边商议着第三天去那些地方寻找物资。
目前附近一带他们都找过了,必须要去更远的地方寻找物资包,每个人只能使用一次越野车或者直升机,目前宋星河这边所有人机会都用掉了,秋长歌这边,秦阳和易南梦的机会也用掉,只剩下她、衡音和乔羽三人还捏着机会没用。
后面还有五天,他们已经可以预想后面的日子有多么艰难了。
***
长歌:“后面几天都是雨雪天气,大家要有大雪封山的准备。明天我带衡音、乔羽去第三个地点寻找物资,你们留在小木屋休息,准备足够多的柴火,看看附近有没有物资。”
大雪封山,没有直升机,他们寸步难行,她们还剩最后一次机会,若是明天依旧找不到守林人日志里的魔鬼岭地带,就要想别的办法了。
衡音和乔羽闻言大喜,这两天天天待在小木屋,可憋死他们了,明天终于能跟长歌姐一起去寻找物资了,嘻嘻。
秦阳和徐古宁等人闻言唉声叹气,明天只能待小木屋跟直播间网友互动了,看能不能拉拉票,冲一下直播间的人气。
宋星河目光幽暗地看着她,沉默不语。
第三天依旧是大雪,连下两天大雪,山里瞬间入冬,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宋星河等人留在小木屋,长歌一大清早就带着衡音和乔羽前往第三个地点,也是最复杂的山林雪原地带,这一带原始森林和雪山接壤,无人机也只能拍到白茫茫的一片。
所有的地势被白雪覆盖,看不出任何的玄机。
直升机只能到附近,下飞机之后,要徒步雪山,长歌看着面前巍峨起伏如银龙的山势,心中陡然一惊,好特殊的地势,她竟然没有从古籍上看到过。
若非身临其境,她断然无法想象到,这座深山雪原里,还藏有这样特殊的地势,银龙盘踞,内里犹如藏了一座冰雪打造的世外桃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