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国公府外,太子的御林军犹如潮水一般散去,堵塞的街道瞬间就畅通无阻,威远侯带着沧州军悲痛欲绝地离开,萧家父子朝着明歌作揖告辞。
明歌站在昨日还是宾客如云的豪门公府前,看着空荡荡的街道,寻思着往后这里当家做主的人就是秋慕白了。
那个骗了她阿娘,追杀她阿娘的薄情寡义的男人得到了他应得的惩罚,他余生都要为当年的恶事付出代价。
“回风家?”风眠洲见她小脸煞白,眉眼间都是疲倦之色,用大手暖着她冰冷的小手,低声说道,“明歌,都过去了。”
他来之前,根本没有想到明歌来晋国公府的目的是为了替她阿娘洗刷冤屈,揭露二十年前姑苏大火的真相。风眠洲想起在姑苏城时,他们随着林家兄妹去梅园赏梅,路过的那条被大火烧毁的街道和人去楼空的药铺,以及在盛京城外驿馆,明歌深夜独自上山去见萧承业父子……
那些毫不相干的人和事情串联在一起,原来都是故人。想来林家之前选择风家,帮他们打开江南水路,也是因为明歌的缘故,当年救了明歌阿娘的人应该就是林家家主,而萧承业本就是明歌阿娘的故人。
风眠洲垂眸看向明歌。
当时在泉城,她为族中长老讨一个公道,如今在盛京,她为自己阿娘讨一个公道,他的明歌,就是一个用冷漠外皮包裹的善良软糯的小仙女。
她下山来为的根本不是自己,而是别人。
风眠洲握紧她的手,掌心炙热,那一刻脱口而出:“明歌,你可以信赖我,把我当做你的后盾和退路。”
明歌回过神来,看着他清俊温润的面容,微微一笑:“少家主,你一直就是我来盛京最大的后盾和底牌呀,不然当初在南疆,我怎么可能会救你,哄骗你当我的小仆人。
你身上的衣服价值千金,腰间的玉珏乃是家主信物,傻子也知道你来头不小吧。”
风眠洲想起山中那段无忧无虑被虐的时光,微微一笑:“那你还有别的债要讨吗?我好提前做安排,不能让你再单枪匹马地蛮干,你阿娘怎么会放心让你一人来中洲闯荡,不怕你得罪所有的世家大族,被一路追杀到南疆吗?”
明歌眼眸笑成了小月牙:“如果有那一天,阿娘和大长老一定会来接我的,他们最疼我了。”
风眠洲眼底的笑意暖如春风,这样的小明歌,谁会不爱?
“晋国公府可能还会乱上几日,我们还是先离开吧。你此次揭露了秋玉秀的身世,她会不会因此而埋怨你?”
明歌拽着他的手,径自朝着风家停在街角的马车走去,洒脱说道:“也许这对秋玉秀来说,是一件好事,她可以跟阿娘一起离开晋国公府,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用为了家族联姻,还可以选择自己喜欢的郎君。”
风眠洲点头,薄唇溢出一丝的笑意:“今日你又戳到了谢书的痛处,往后这样的事情我来做就好,你在旁边看着。”
明歌惊讶地看了他一眼:“好呀,一言为定,骗人是小狗。”
风眠洲低低笑出声来,柔声说道:“骗人是小狗。”
风家马车前,林家兄妹俩看见他们俩过来,激动地上前来:“少家主,明歌,你们没事吧。”
今日一大清早他们就到了晋国公府外,看到晋国公府被围的水泄不通,太子的御林军、盛京的守城军、沧州军还有晋国公府的私兵,黑压压的对峙着,引起整个盛京轰动,世家大族和皇室纷纷派人过来查看。
他们都被堵在两条街外的街角,消息一点点地传出来,简直是骇人听闻。
林泽看向明歌的眼神简直是崇拜,天惹,这才到盛京几天,月明歌竟然又干了一件轰轰烈烈的大事,盛京简直是地震。就这一上午功夫,皇室和世家大族的暗卫密使险些将这条街都踩破了。
林音儿上前来握住明歌的手,低低问道:“姐姐,你不是晋国公秋言喻的女儿吗?为何他们说你不是来认父,是来杀晋国公的?”
明歌垂眸:“其实我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她不能百分百确定自己不是秋言喻的女儿,这一切还要等见到阿娘,亲口问她。
“月娘子,国公爷说,您有东西落在了府中,着小人送过来。”国公府的管事小心翼翼地将一柄御赐的长剑捧过来。
众人大吃一惊,面面相觑地看向明歌。
这个国公爷指的是秋慕白。
明歌眼波微澜,淡漠说道:“这是晋国公府的东西,我就不拿了。”
她虽然揭露了秋言喻杀妻杀子的真相,但是此时的晋国公府才开始真正地乱起来,秋慕白当家做主的第一时间应该就是肃清府上诸事,譬如处理知情不报的老太太,被殴打至晕倒的国公夫人以及红杏出墙的李姨娘。
秋玉秀的身份已经入了族谱,若是族谱除名,又要请族老见证,还有此番变动之后,世家大族和晋国公府的关系也可能发生变动。
秋慕白最迫切需要的就是这柄御赐的宝剑,来镇一镇那些魑魅魍魉。
那管事波澜不兴地说道:“国公爷说,既然送给了女娘,就是女娘私物,无论如何,女娘和晋国公府之间的渊源是斩不断的,就当做是公府信物。还请女娘收下此物,不然小的无法回去复命。”
明歌摩挲着刀鞘的纹路,如果她没有认错的话,天外陨铁所制的鸳鸯剑就在大月国的国库中,这柄剑是祖上铸剑留下的边角料所制。
晋国公府
秋慕白听着外面渐渐安静下来的街道,看着庭院内被地龙热气熏笼盛开的茶花,凤眼幽暗如墨,掐住一朵妍丽如火的茶花,低声问道:“她收下了?”
“是,女娘收下了御赐长剑,与风家少家主和林家兄妹去了千金楼。”
秋慕白粗粝的指腹蹂躏着指尖茶花,许久,哑声说道:“好。”
那柄剑出自公府,是公府的信物,她收下,说明对晋国公府对他始终心怀忌惮,日后是要拿此剑来制衡他的。
秋慕白薄唇勾起一丝凉薄的弧度,他们之间的关系是永远也斩不断的。
“国公爷,恕小人多嘴,此剑是晋国公府的一道免死金牌,皇室一直对我们蠢蠢欲动,为何在这关键节点,要送给月娘子?”
秋慕白指尖染上茶花的幽香,心情极好道:“她早晚会带着那柄剑回来。”
晋国公府的动乱因她而起,这些年他伪装的极好,原本等着自己登上龙椅之后,再杀父祭母,明歌的到来,将一切提前了五年。他也不得不提前启动自己的部署。
秋慕白抬眼看向被云层遮挡住的金乌,冷冷说道:“将柳氏送往姑苏城,老太太年事已高,就在大相国寺待发修行,为家族祈福吧。
至于秋玉秀,族谱暂不除名。”
管事微惊,国公爷对老太太和老夫人的处理都十分的妥当,县主不是秋家血脉,族谱不除名是要乱了血脉传承的。
“您要认县主做干妹妹?”
秋慕白今日心情极好,难得解释道:“不,她留在府里还有用。”
秋玉秀就是最佳的鱼饵,他不在乎她是不是自己的妹妹,也不在乎她的想法,他只需要她留在晋国公府,只要秋玉秀在他手中,明歌早晚会回来。
他等着她。
秋慕白将指腹下的茶花一瓣瓣地蹂躏,红色花瓣散落一地,薄唇隐秘一笑,大月国?原来,她是大月国的人,那个隐世而居的神秘一族,据说他们信奉天地自然和新月之力,居住在云雾天宫里,跟九洲的这些废物世家大族不同,大月国一族乃是真正传承最久的世家之一,因为他们祖上是皇室宗亲一脉。
秋慕白看向南疆的方向,心底的野心之火炙热地燃起,早晚有一天,他的版图会扩张到南疆之地,点亮大月国的云雾天宫。
云雾天宫和月明歌,他都要!
时至晌午,明歌一行人没有直接回风家,去街边的饭馆用餐,只见街上人潮涌动,小饭馆内更是热议纷纷。
“你们听说了吗?听说晋国公府出了大事,二十年前晋国公第一任夫人,就是威远侯家的独女,不是意外身亡,而是被害。”
“刚听说,现在街上都传遍了,听说是晋国公亲自下的手,而且这事还是被秋世子爆出来的,早先有人瞧见老侯爷带着将士行色匆匆地回去,那脸色比纸还白。”
“简直是闻所未闻呐。两家联姻本是好事,那威远侯的独女到底做了什么事情,竟然惹来这样的杀身之祸?就连腹中胎儿都不放过。”
“我刚从摘星楼那边过来,听说里面正在闹事呢,都说要去宫门前静坐抗议,要求严惩晋国公。”
“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等恶事本就该严惩,这事就看后续是京兆府接手还是刑部接手了。”
“我看难,若是苦主威远侯夫妇不去状告晋国公,难不成京兆府还上门去抓人不成?如今是秋世子当家,这要是两家闹起来,秋世子左右为难。”
“之前不是说晋国公认女吗?怎么又闹出杀妻案了?”
“好像说那女儿是假的,上门去就是为了这一桩公案,那女娘就是之前大闹谢氏的月娘子,如今满盛京,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听说现在世家大族都严守家门,若是看见可疑的女娘是直接打出去,不准进门呢。”
“这等瘟神,确实不能进门……”
众人唏嘘,泉城的事情才过去多久,短短数月,就连权势倾天的晋国公府都遭了殃,这女娘简直是有毒。
林泽听到这里,猛地一拍桌子,怒骂道:“尔等简直可笑,这杀妻杀子的是秋言喻,你们不去府衙前请愿严惩恶人,怎么骂到月明歌的头上?若是你们家人被害,含冤二十载,有人告诉你真相,你不感激就算了,还要骂她是瘟神,这世道简直污糟可笑。”
林音儿握紧小拳头,愤愤道:“我哥哥说的没错,我看月明歌简直就是再世青天,那些世家大族必是做了太多恶事,怕被人揭露,这才做贼心虚地关闭府门,我们兄妹来盛京之前,以为盛京是大夏朝州府表率,盛京百姓在天子脚下,必是明辨是非,没有想到竟然如此愚蠢,甚至不如我们江南水乡的乡野之人。”
那些食客被林家兄妹俩骂的面红耳赤,哑口无言,颜面尽失,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连忙丢下银钱,拱了拱手,遮着脸匆匆离去。
余下的食客朝着明歌所在的雅座看去,因有屏风遮挡,看不太真切,只觉得里面的年轻郎君和女娘衣裳华丽,举止优雅,分明就是世家大族之人,连忙说道:“女娘说的在理,不过现在街上传言纷纷,应当是有人故意想抹黑月娘子的声誉,你们不如去前面的摘星楼,那里文人云集,还有不少达官贵人,去那里澄清最是有效。”
风眠洲隔着屏风说道:“多谢,我们等会就去摘星楼。”
此后食客们再聊天,便无人再非议明歌。
林音儿愤愤道:“到底是谁在抹黑明歌姐呀。晋国公府?”
林泽摇头道:“我看不是,晋国公不是被秋慕白关进了地牢吗?这件事情肯定是要私了的,不会闹到公堂上去,不然威远侯在知道真相的时候就该将秋言喻五花大绑,绑到京兆府去了。
晋国公府此刻自顾不暇,应当是其他人在浑水摸鱼,譬如谢书?”
风眠洲:“此刻世家大族都人心惶惶,估计有不少人浑水摸鱼,害怕明歌上门去讨债,你……”
风眠洲眉眼温和地看向明歌:“盛京还有人欠你家的债务吗?”
大月国传承上百年,每一代都有优秀的族人下山,讨债讨个三五年也是正常的。
林家兄妹眼睛一亮,兴奋地看向明歌,连忙举手,讨债带他们,带他们!
明歌眨了眨眼睛,从身上掏出专门写地理游记的羊皮小卷,从里面翻出一张手绘的地理堪舆图,上面画的是中洲的版图,只见泉城和盛京都被重点圈了出来,除此以外,还有一处是祁连山。
“除了祁连山,其他的都是小债务,不过一个个讨债实在是麻烦,既然来都来了,等会我去摘星楼摆个台子,等着他们自己上门来还债。”
明歌眉眼飞扬起来,猛然一拍桌子,就这么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