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阳孤影路茫茫 身陷死局剑破荒 第七十七章 天动我不动 无欲是自然

归一之法门,虽然玄妙,但只在一念之间。

世间万物有万法,万法能尽做到归一,这一点,很多修行者领悟终生,恐怕都做不到。

要不是和二懒爷爷亦或是天师的那一番对话,张凌尘恐怕也轻易悟不透这一点。

可是,关于万法归一,张凌尘还有几点并领悟得并不透彻。

这天地之间,风起云动,水过留形,万物向阳而生,成全于万一之间。泓栩神树自成一方世界,同样是如此,可千山万水,一理而盖全,何以推动?

世间万物有其法,在人一念之间,可人又为何物?

人可以修行,化元气为力量,催动天地元气,御剑,行法,乘风,断水,移山,接木,铸金,毁物,所依何理,其理何生?

这些问题摆在张凌尘面前,还需要一一去寻找答案。

但张凌尘知道,这些问题也不急于一时,甚至太过于急切,反而事半功倍,南辕北辙。

泓栩神树内部的生活照旧枯燥乏味,鹤之芳身体已然恢复得差不多了,终于又可以开始修行。

二人终日各忙各的,除了吃饭时候,几乎不在一块,但鹤之芳给自己找的修行地方,转个身就能看见张凌尘。

时间如流水,过得很快,两月时间又过去,张凌尘除了每日修行外,也迷上了对弈。

在那日的梦里,那个不知道究竟是谁的老头,用两颗棋子引导张凌尘领悟到了一与万的法则之理,却也引得张凌尘对此道格外地感兴趣起来。

正好二懒爷爷在大殿前摆了那么多残局在,张凌尘将他们搬了来,一一去研究不说,又找来几本棋道书籍,总归时间特别充沛,此道又与归一之法十分契合,或许对自己的领悟还能有所帮助。

和世间其他各道不同的是,对弈之道,与兵者相似,所谓“上有天地之象,次有帝王之治,中有五霸之权,下有战国之事”,一盘棋包罗万象,两颗子相克相生,其中所蕴含的道理,是黑白分明,是阴阳相合,是中正守恒,这其实和张凌尘如今所参悟的归一之法如出一辙。

书上说,对弈者最高境界,不过是物我两忘,无知、忘知、无忧、忘忧,可想要真正达到这个境界,修身在前,修心在后,二者缺一不可,缺一不可谓之道,这与归一之法,又很暗合。

兵无常势,水无常形,胜败亦乃兵家常事,这个道理,张凌尘本就很懂,也放在棋道之上,不能以单纯的进退取舍来分清胜负之手,以一黑一白将世间的真理讲述,这和张凌尘所研悟的归一之法,讲述的也是同一个道理。

很长一段日子过去,张凌尘钻进棋道之中,简直废寝忘食,要不是身边还有个鹤之芳,张凌尘估计连自己还是个“大活人”都要忘记了。

棋之道,开始的确只是简单的一黑一白二子而已,在棋盘一子一落,整个棋盘也不过三百六十一格,若只是填充,不用多久就可以将整个棋盘摆满。

这当然再简单不过,可真正要弄通此道,谈何容易。

真正的围棋之道,在生慧,在清心,以天地为盘,以万物为网,天道、地道、人道合一而成,缺一不可。

张凌尘读书落子两不误,一日又一日过去,越发的钟爱此道不说,越觉得发明围棋的人真乃大智慧,世间万物几乎全部可以用这两颗子囊括,更让张凌尘着迷的是,在此道花费的时间越多,越觉得自己的渺小,越觉得天地的广阔。

只可惜,鹤之芳并不精通此道,否则,张凌尘定会拉着她没日没夜的去对弈不成。

日子很快,天旋地转,日新月异,今秋又至。

泓栩内部的那些树木也已日渐枯黄,落叶横飞,一片一片落在张凌尘眼前的湖水之上,张凌尘自然没有心思和时间去打理这些,也就任由这样去了。

弦月过去,月光一天比一天明亮,泓栩内万里无云,天际放着光彩,和外界没有任何区别。

张凌尘自然也记得起一个地方,那便是“别有洞天。”

那时候根本不会注意,想要自成一方世界,必然要对世间法则尽数掌握才行,与之相比,这泓栩内的一方天地,则要更加难以建立,也不知道要修行多少年才能做到。只是,张凌尘不会忘记的是,无论在哪,天地宇宙永远都是根基,且和外界完全相同才是。

秋意更胜,落英缤纷,这方天地虽然不大,但景色更加怡人了。鹤之芳看着张凌尘整日整夜待在湖中心的小亭内,虽然想叮嘱他添件衣服,注意休息,可也实在不忍打断他,便只好自己找了秋日的衣物来,悄悄来到凉亭,为他披上。

张凌尘被鹤之芳惊扰,看到是鹤之芳为他带了衣物来,看着她笑笑,这才发觉又到晚上了。

“师兄太过刻苦了些,还是要多注意身体,总这么熬,吃不消的。”鹤之芳带着关心的口吻,边说边做到了凉亭的凳子上。

张凌尘知道是鹤之芳关心自己,也不好多说什么,只笑着。

她还带来一些甜品,就放在张凌尘棋盘旁边。

张凌尘拿起一块,尝了尝,果然很好吃,不由又多吃了几块。

“师妹早点回去休息,我吃完这盘,哦不,我下完这盘就休息。”

鹤之芳被张凌尘的口误逗笑了,也知道他的心思还在那棋盘之上,便不再多留,转身就要回去。

临走之前,她还是忍不住说道:“师兄,近日秋意渐浓,这里的风光也很好看,不如休息一日,赏赏最后的花景,如何?”

张凌尘回头看了看鹤之芳,点点头:“好,没问题。”

鹤之芳嫣然一笑,转身离开,月光下影子逐渐被拉长,直到张凌尘看不见。

他抬起头看看月色,月亮已经很圆,细想之下,中秋将至了。

去年今日,他跟随师父和三娘来到长安,为了活下去,做了很多事情。

如今想来,也才一年的光景,竟已变得物是人非。

不,物也非了。

也应该抽个时间,看看这月色了。

月亮确实很亮,天空星星点点,站在此间,虽不如白昼,可也能将一切看得分明,更何况张凌尘已然掌握了能将细小之物尽收眼底的能力。

他终于将心思从棋盘移开,看着周边景象,摇摇头,微微一笑。

如果世上有可以将时间停滞之法,该是多好。

可惜,从古至今,月亮依旧,人却一茬接着一茬地变换着,谁都无法阻挡。

即便是天师,也做不到。

也不知道九宝儿他们最近过得怎么样,总归,相见遥遥无期。

无数落叶点在湖水当中,有青有黄,相互成映,倒真是有些好看。

等等,这些落叶,不就跟棋子一样?这片湖水,不就是一块棋盘吗?

张凌尘紧紧盯着湖水,湖水微微荡漾,落叶游弋其间,相互点缀,恰如黑白棋子一般。

如果这片湖水果真是一块棋盘,这些落叶便是棋子,所成之势,究竟谁胜谁负呢?

张凌尘想着,意念所至,落叶变幻,像一颗颗棋子汇聚,不多时,果然形成一座棋盘。

青黄两种落叶已然变成了黑白二子,棋局游离不定,仔细看去,竟然不分胜负。

这并不出自谁人之手,片片落叶来到此间,也并不是刻意为之,可将它们一一按照围棋之势排列开来,的确不分胜负。

棋之星位,犹如大河之岸大山之畔,其重如山,其轻却有如鸿毛,其中暗含死生之理,万物之法,果然一个“妙”字。

世间万法也是如此,“急所治其标,缓则治其本”,根据时势不同,也可有轻重缓急之分,万法亦是如此,只以所谓胜负来区分,不假思索,是不对的。

张凌尘又抬起头看向无边无际的天际,那里有万千星辰,但总归和这湖水当中的落叶一般,以自然之法,去求无限,则无限就在眼前。

无限可以是一,可以是千千万。

张凌尘凝眉一笑,原来这小小棋盘,竟藏着这么多道理,若不用心去领悟,根本发现不了其中玄妙所在。

万物合乎其理,以理加之万物,则万物生。

万物死生之间,以非理加之万物,则万物俱灭。

人应也是如此才是,以法则相加,则人可以修行,悟不透这法则,则凡夫俗子。

张凌尘目光回到自己方才的那盘棋上,先前还死活不通的棋局,如今看来,却明暗分明了很多。

万物依理所存,以理循环往复,这便是归一。

二懒爷爷临走前,反复交代的话,让他不厌其烦,但如今仔细想来,其中有那么一二句,自己还是疏忽了。

所谓世间真理,不过一二,一则可生万物,二则所依其理,不过尔耳。

只可惜,自己那日没有太多心思和老头多说几句,这其中,自然还有很多道理是自己所不知道的。

如今,也只有自己去一步一步参透了。

张凌尘索性再次回到归一剑术,那些剑招自不必说,其中的心诀,必然有着不同于自己所感悟的地方在。

比如,剑道者归一,和万法归一,其中的门道,其实是相通的。

世间至强者,所从之物,必定也是世间现有的法则,而归一者,必然要超脱这些法则出去,跳出龙门而观龙门,逃离万物而审视万物,则才可以看得更加清楚才是。

张凌尘坐回自己原来位置,想来想去,又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想来想去,站起身来,来到对面位置坐下,忽然好像通了一样。

原来,这就是其中道理。

你在白子之位,哪怕纵观全局,还是看不到黑色视角。

你在黑子之位,将黑子所有方位细节看得清楚,再回到白子位置,则才能知道该落何处。

这样简单的道理,自己竟想了这么久。

张凌尘再次捡起一块甜品扔进嘴里,咀嚼着,甜味袭来,满嘴香腻。

自己领悟长生诀已有十余年,虽还没有研习至最高层,但长生之道,自己已经掌握不少。

虽然长生之道和归一之道都是出自天师之手,但长生在世间已有很多年,又有后世弟子不断演进,自然已经成熟,剩下的人,只需去踩着前人所走的路去走一遍就是了。可归一之道则不同,张凌尘能做的,只有一步一步去探索,去领悟,前面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可是,张凌尘已然看见了门道,从小小剑意开始,大到世间万物。

这个夜,出奇的安静,张凌尘来回变换着位置,只为将小小一个棋盘能够看得更加清楚。

那十八盘残局,各自都有其各自所要阐述的道理,它们静静摆在那里,也不知道多少年过去了,可连张凌尘一开始也并没有关注它们。

一夜时间,张凌尘将十八盘残局一一看过,又用自己才领悟到的法则去一一破解,直到最后一盘残局之前,张凌尘都能看得懂。

可唯独最后一盘,棋盘已摆满密密麻麻的棋子,看似已无子可下,但终究还是分不出输赢。

这盘棋,黑子肃杀,白子防御,二者相抗之间,每一步都紧密相连,子子掣肘,不分上下。

张凌尘看了半夜,用了比其他十七盘都要长的时间,还是看不出该落哪里。

一盘甜品已然被他吃光,可还是没有看出任何门道来。

看起来,该轮到黑棋落子了。

可该落哪里,张凌尘从仅剩的几个空档处反复思考,觉得都不合适。

一着不慎,满盘皆输!

可巧的是,他改变想法,从白子着手,发现同样如此。

这盘残局,说是残局,更像是死局。

他翻遍了有关于棋道的书籍,始终得不到答案,看起来,其中的奥秘,只有自己去钻研了。

张凌尘突然很想喝一口茶,或者品一口酒。

他孤身来到小厨房旁边,那里有鹤之芳酿出的两大缸竹沁。

他满打一坛,再次来到亭中,饮下一口,想要将此局打破。

可这盘棋,当真是盘死棋,根本无路可走。

天色已然亮了起来,张凌尘在此间钻研,已是三天三夜未眠,脑袋实在想不起任何可以走的路。

这盘棋,就像自己如今的处境一般,完全不知道如何下手。

清晨已至,鹤之芳养的鸡打起鸣来。

一遍,两遍,三遍。

张凌尘长叹一口气。

该休息了,破局之日,恐怕不是今日。

他再次抬头望向天空,星光不再,月影渐白,日头已然要升起了。

张凌尘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整个人愣住了。

天地在动,万物在动,星辰在动,风在动,云在动,元气在动,鹤之芳的鸡鸭鹅犬在动,湖水在动,落叶在动。

张凌尘目光回到棋盘之上,黑棋依旧肃杀,白棋依旧稳重。

能做到不动的,似乎只有自己!

张凌尘突然哈哈大笑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张凌尘手执黑子,重重落在天元位置。

任你东西南北,春夏秋冬,日月星辰,风云万象,天地如何动,唯有我不动!

我想要我动,带着物欲,终究是得到了又失去的往复。

我不动,无欲无求,不曾获得,不曾失去,不曾沾染,我心无尘!

破局之路,或就在此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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