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的他, 并未保护好凛。
在悟的口述之中,曾经的凛,死在了两面宿傩之手, 死在了为了保护悟之时之时,他说倘若不是那时的凛强行用过量的药物透支身体, 强撑着赶到现场逆转了战局的话, 在当时就倒下的, 便会成为他。
但是事实上,在离开咒术界之后,夏油杰几乎从未放弃过寻找能为五条凛脱离病痛与诅咒的方法, 即使那些手段已经不能用常规的方式去概论, 即使他寻找到的上古咒物有些极端, 他却仍然没有放弃那一丝一毫的希望。
曾经的他与悟站在对立面。
他的结局极大的概率, 是会被挚友所杀。
而他又恰巧在各种机缘巧合之中, 取得到了一件咒物,在封印地点的介绍之中,那咒物的能力,是能够将一位逝去之人的灵魂, 转移去“新世界”之中。
没有人知道所谓的新世界究竟是什么, 可在翻阅古文献翻译出来,得知了那件咒物想要起效的结果极为严苛, 至少要献祭一位特级以上咒术师的灵魂,才能以一换一, 去做到那一点。
从手术台上被抬到病床上的凛一日比一日凋零, 他看着她, 就像看着一朵逐渐枯萎的花, 她在全麻未清醒的时候, 会下意识地抬起冰凉的手抓紧着他,她会流出寻常的她不曾展现过的脆弱的泪水,她会喃喃地说:“我还不能死掉。”
“……我还没有遵守与杰的那个约定呢。”
凛曾经说过,会努力活到他能够兑现承诺的那一天。
夏油杰缓缓收紧了握住五条凛冰冷手腕的手。
“倘若我无法为她创造出一个全新的世界……那便依照她所说的,至少在最后一刻,将她送往那个新世界。”
——只是他在那时候,并未对悟说出实话,只是说了要转移寿命,绝大部分是带着对挚友的信任刻意为之,他相信悟会代替凛做好抉择,他也明白悟一定会在凛死后之前保存好那件相对重要的咒物。
可,想象中的灵魂被永远撕碎的,意识都不复存在,只余下无边黑暗的死亡并未成为真实。
他仿佛经历了一场绵长的安眠,有一只温热的手牵起了他的手腕,少女的声音温柔但坚定地在耳畔响起,她哽咽了一下,随后柔声地说:“杰,我一定一定会回来见你们的。”
……不要回来。
……这个腐烂的,让人作呕的,充斥着黑暗的世界,究竟有什么回来的必要呢,凛?
“我不会把大家留在那里的。”她轻轻晃了晃他:“你要等我呀。”
于是再睁开眼时,斗转星移,日月轮换,他重新回归了还未升入国中的年纪,母亲敲了敲他的房门,提醒他不要忘记吃早饭,等会上学该迟到了。
夏油杰起身的第一件事是感受了一下自己的咒力,随后冲到了日历之前,看清楚日期之后,又侧头愣在了镜子之前。
……他回到了尚且年少之时。
只是今时今日,他有一万个理由可以确定,这里并非是所谓的“新世界”,而大概率是……他们被从“那里”回来的凛,一并带到了从前。
不止如此,她绝对也一并回来了。
为何呢?为何不直接停滞在那里,为何要做到这种程度呢?
夏油杰僵立了片刻,他随后决定要去五条家与咒术界那边建立上暗处的信息网,去了解更多这个时候的凛和悟的消息。
运气比较好的一点是,这个时候的他来到盘星教以后,完完全全就是降维打击,他很轻松地洗脑了这些有用的臭猴子,成为了他们口中的教主大人,在收留一些年幼的有才能的孩子之余,顺带探听清楚了凛的信息。
这一次,他已经不打算继续走之前那条路。
既然这一切大概率与她有所关联,那么他便不介意为她铲平面前的所有障碍,无声地成为她背后的助力,夏油杰告诉自己,这只是为了兑现曾经未能履行的承诺,还有……
还有……
他确实后悔了,在曾经,他没有更久的陪伴在她的身边。
今日,今时,夏油杰抱紧怀中滚烫的孱弱躯体,再度萌生起了即将再度失去她的恐慌感。
凛的身体状况一直以来都已经趋近于稳定了,她会突然高烧到昏厥,那唯独只有一种可能,是他们已经不知不觉的,落入了敌人的圈套之中。
——该怎么做?
夏油杰打横抱起少女的同时,内心却陷入了无限的恐慌之中,他深吸几口气,在心中呵斥自己冷静,明明此前一直故作淡然,甚至不打算告知她自己便是那时的“杰”,刻意隐瞒。可直至这一刻,他终于醒悟,原来少女在他的心中,早已经到达了如此重要的地步。
凛……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句不合时宜的声音,夏油杰猛地回过头,瞪向了那个正在缓步上前的人。
“当今世界的第二双六眼,还有咒灵操术的持有者……”那人似男非女,额头上有着一根显眼的缝合线,倘若五条凛此刻还醒着,肯定能一眼就反应过来,对面那个就是胆敢占领了杰的躯体的混账。
夏油杰虽未亲眼见证过,可他足够聪明,一眼就推测出了其中关联。
虽然不知道这家伙这一世为何会那么快就出手,但……有他在场,这缝线男绝无可能去伤害怀中的凛分毫。
抬手唤出咒灵猛然扑向那男人,后者自然是做足了准备而来,没费多少力气便阻隔了夏油杰咒灵的攻击,抬起一只手掌,轻松地掐紧了一只逼近特级的咒灵的脑袋,口里淡淡说了一声“浪费”,不过还是将它的头颅捏到粉碎。
“……哦?”
羂索眼神一转,只见那少年已经趁着这个机会迅速跑开,此等反应能力与速度,倒是不太契合他这个年纪,而且很有成长空间,可能再放任他发育一会儿,自己再去放长线钓大鱼,会是收益最高的举措。
可……
特级咒灵真人的这次落败,已经清晰地说明了一点,那便是,随着那第二双六眼的出现,事情的发展已经远远超出了他的掌控。
该收网了。
好消息是,咒术界的大多数消息源都会流传到他这边,虽说损失了一只特级的合作伙伴,不过羂索取得了一个咒灵操术者要和五条家的小丫头一起去偏远地带去完成任务的好消息。
这次为了对付那个五条家的女孩,他特意筹备好了疫病的咒灵,去催化她身上的那一部分诅咒……第二双六眼原本就是有违天理而降生,他不管此前五条家究竟用了什么方式去为她压制,乃至恢复健康,他如今想要催化她的诅咒,那简直是手到擒来之举。
今日,不论是那另一双六眼,还是那个咒灵操术的小鬼,他全部都势在必得。
“跑吧。”羂索发出了游刃有余的嗤笑:“这大概是你们最后一次用那双腿奔跑了。”
夏油杰自然在跑,不过他是在用上自己速度最快的咒灵去代步飞行的,这会儿也顾不上凛会不会吹风了,只希望快些将那敌人甩在身后,等来援军。
以他现在的状态,即使释放一直以来积攒的全部咒灵,一边想护好凛,一边想与那家伙奋力一搏,大概率也会很困难。
他尝试联系悟,很遗憾,手机的信号像被四面八方屏蔽了,像一块板砖。
凛此刻的身体烫的几乎像要燃烧起来一样,她很擅长忍耐痛苦,就连痛苦的呻吟声都转化成了稍微沉重的呼吸,她的身上盖着杰的黑色外袍,几乎整个身体都紧紧地蜷缩在了只身着单薄衬衫的他的怀中。
夏油杰一面指挥着咒灵躲开那男人从后面追击时扔过来的攻击,一面还要切几个咒灵下去拖延时间,可凌空飞了许久还没看到城镇灯光,他意识到他们可能中了空间术法之类的东西,一时间,眉头蹙的死紧。
可这个时候,怀中的五条凛忽然抬起头来,她的脸颊靠着他的脖颈,将此刻的他烫了一下,分了一时的心。
她举着手,认认真真地将夏油杰的刘海拨到了他的耳畔,双唇一张一合,仿佛,说了些什么。
“……什么?”夏油杰的眼眸微微放大。
她回答道,没什么。
只是在看,你还是和那个时候一样好看呀。
与初见之时别无二致的情形狠狠地触动了他的内心,只是下,他并不怕暂时被旁人发现,他现在所需要做的便是快刀斩乱麻,尽快让他们都失去反抗能力——就算他们的尸体只余碎块,他依旧能将其复原修复好,然后重新使用。
“领域展开——胎藏遍野!”
随着羂索的话音落下,以他的足下为起始范围,逐步衍生出了一众傀儡一般粘着在一起的诡异生物,且以夸张的势头不断地蔓延,延伸,构筑成了相当有视觉冲击力的画面……
夏油杰瞳孔紧缩,其实他也不太确定,面前这位看起来相当年轻的神明,能否真的拥有领域展开的能力。
可不论如何,他也想为了此刻性命垂危的凛放手一搏。
——这一次,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再沦落到那个最糟糕的结局。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克制着自己急促的心跳,努力平和心态,并拢双手,指尖靠拢,去捕捉这一刻急促迸发出的灵感:“领……”
“领域展开。”怀中的凛的速度比起他来说,更快一些,随着她脱口而出了这一词以后,夏油杰的目所能及之处全被刺目的白色光芒所笼罩……而那边身着绿衣,显得有些许防备模样的温迪,也在那一刻全然切换成了一副模样。
少年的背后延展出了一对几乎遮天蔽日的纯白色翅膀,周身充斥的,全是圣洁与不容亵渎之意,而随着温迪的变化,另一厢的羂索面前扭曲着的傀儡们,不约而同地发出了几乎刺破耳膜的尖叫。
琴声与吟唱出来的歌声阻隔了这刺耳的噪音,夏油杰在最后一刻所见的情形,便是那边的缝线男连同他的领域一起,在被逐渐融化。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更加悠扬婉转的动听歌声隔绝了这一切,隔绝了敌人最后不甘的哀嚎,夏油杰的意识恍惚了一瞬,等到他再将眼眸对焦之时,只听到了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大海?
他这是到哪里来了?与那家伙的激战开始之前,他不是还在郊外吗?
他的身后传来了少女困倦柔软的声音,像戳上去会回弹的棉花糕,她说:“我好像……梦到温迪穿神装了?”
“上帝啊,cg都不敢那么画呀,怎么没给我个机会拍照留念一下呀。”
如此生龙活虎有朝气的声音,想来肯定是凛不会错的了,夏油杰无奈耸肩,他回过头去,却当场僵住了。
凛还是曾经的凛。
只不过,此时此刻,她银白色的长发变成了和阳光一样灿烂的耀眼金色,柔柔地披散下来,胸前的纱衣点缀着贝壳与细碎的鳞片,如同此刻的浪花一般波光粼粼,再往下看时——本应该是双腿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双鱼尾,正在慵懒地用尾巴尖尖拍打着水面,泛起浪花,这懒洋洋的架势就和它的主人一般。
“……凛?”
童话里的人鱼公主在这一刻终于有了具现化的模样,夏油杰沉默了一会儿,惊愕地唤了一句,明明此刻他半个膝盖都没进了水里,却觉得喉咙干咳的有些灼人。
“杰~”
她那条在阳光下闪着光的鱼尾轻轻拍打了一下水面,溅起水花,似乎她在望见少年的那一刻起,心情便变得好了许多,她抬起双臂,用称述句的语气,耿直地对他开口祈使道:“杰,你来抱我嘛,我现在……根本走不了了呀。”
她的声音是那样的动听,还隐隐泛着些许委屈的意味,仿佛只在委屈自己的好好俩条腿,变成了一条不能跑不能跳的鱼尾巴。
夏油杰呆滞了好一会,换作以往,他肯定会不假思索地接受面前五条凛的恳求吧,他从来都是招架不住她拜托自己做些什么的。
可是现在,除去覆盖在人鱼胸前的那道贝壳鳞片纱衣布料以外,她的身上再没有些多余的衣服了,白皙的胳膊多看一眼几乎都烫了他的眼。
他的外套已经在刚才的打斗中不知所踪,身上只余下一件被一半打湿的衬衫而已。
现在的夏油杰有两个选择,一是就这样直接地按照凛的要求抱她出水……亦或者,将身上这件衬衫脱了,暂时给她披上,作为遮挡。
听起来好像没有太多的区别,都是隔着一层布料而已,但前者很明显是更加乘人之危。
夏油杰忽然觉得他在此时遇到了两辈子都未曾经历过的恐怖考验。
虽然理论上活了挺久,但实则内心比什么都纯情的教主大人,此刻站立在原地风化,简直比那旁边的礁石还要坚定。
“杰——”五条凛等了半天,有点着急了,她有些担心,是不是杰在她放完了领域展开的期间出了什么事情,她刚准备往前游一些,忽然瞧见夏油杰动了,他僵硬地转过身去,两边手臂活动了一下,仿佛正在背对着她做些什么。
“……唔?”五条凛眨了眨眼,她有点好奇地上前,六眼无死角定睛一看,却发现夏油杰此刻其实正在背对着她,用颤抖的手解自己的衬衫纽扣。
五条凛:“……!”
青春期的少年,个头实在很高,因为他经历的历练不少,体术从未落下,此时正处在一个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状态,宽肩窄腰的身材害她多看一眼都脸色爆红,五条凛觉得大概率是这会儿的夏油杰意识不清醒想要脱衣睡觉了之类的,她赶紧抬手挥了一把水过去:“杰!!你赶紧给我振作一点!”
“你在脱什么衣服啊喂!”
而也恰在此时,夏油杰和五条凛几乎同时停滞住了,他们一并抬头望向那边礁石的方向,身着圣洁神装的温迪也恰好落在了那个位置,背后一对大到夸张的翅膀缓缓收拢。只见温迪一手托着下巴,面朝二人呈现出了一副意味深长的表情。
五条凛:“……”
纽扣解了一半的夏油杰:“不,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