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不论是身体浑身上下连绵不绝的那熟悉的钝痛感, 还是每一口呼吸都牵连着肺泡的生涩绞痛,以及周身一切熟悉的画面,这一切的一切, 无一不在彰显提醒着五条凛一点。

……她回来了。

她已经离开了提瓦特大陆,正如同荧满脸认真地同自己说过的, 她将那里当成了“游戏”,去按照自己所想的方式去大展拳脚,做了一些她曾经十分想做的事情,也多多少少改变了不少东西。

所以……她的离开,与她对周边的国度造成的“改变”,有所关联么?

天理的维系者会出面将对提瓦特大陆有利的双子强行留下,也会将四舍五入算是在大肆“破坏剧情”的她给踹出提瓦特, 是……这个意思么?

可是此刻浑身上下的强烈疼痛, 和对现况的不理解, 已经支持不了她继续认真的细想。

她回来了, 可是,她究竟回到了什么时候?

她绝无可能在两面宿傩的那层攻击之下全身而退, 可如今, 她却能浑身上下都完好无损地躺在她在五条家的房间里, 她对这个不透光的阴暗房间很眼熟,她在更小的时候, 四舍五入算是被整个五条家软禁在了这里很长久的时间, 那实在是一段十分难熬的时光。

五条凛踉跄着试图从地上爬起,双腿却实在不争气, 她攥紧身侧的床铺, 在让自己尽快适应如今的身体的同时, 她梳理着她置身的环境与她此刻可能面临的现况, 她的心脏突突狂跳,她的内心此时已经充斥着一个可能性。

就在此时,房门被划拉一声猛地拉开。

本就是不太结实的纸门,随着门外那人的力道,几乎将整扇门都整个掀开了出去。

这巨大的声音吓得五条凛的脊背都蜷缩了一瞬,她下意识地缓缓抬起头,然后只来得及看清门外站着的少年一眼。

是哥哥。

——少年时的哥哥。

比起进入青春期之后的天上地下唯吾独尊,和抽条到了需要让她仰头去看的夸张个头,年少时的五条悟的身形会更加瘦削,也并没有达到发育的年纪,因此并没有吓人的身高。他时常会身着浅色的浴衣,头发留的更短一些,纯白色的发色与纯白色的眼睫,还有那双看一眼就足矣让人心生敬畏的眼睛,周身上下每一处神性,都无一不在彰显着他是一位纯白无瑕的神子。

五条凛分明看到了哥哥他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在触及她的那一瞬间,忽然变得明亮了许多……如果需要形容的话,就像沙漠中的旅者濒死之时寻到了绿洲,甚至比那样的目光还要夸张许多。

可她没来得及多看一眼哥哥。

因为五条悟此刻已经冲上前来,他噗通一声跪倒在了榻榻米上——这一下的力度用的很猛,铁定足矣让他的膝盖淤青,他抬起双手,将还在发愣的五条凛死死地圈进自己的怀抱中。

似乎直到她因为五条悟没去克制的力气而发出疼痛的抽气声之时,五条悟此刻才恍然反应了过来,恍然松开了些禁锢着她的双手——不,倒也没有完全松开,他只是放松了七分的力气,却依旧紧紧地将她环在怀中,至始至终没打算将她与自己分离。

“……凛。”

这一声呼唤并非少年清朗的少年声线,而是掺杂了些许喑哑,就仿佛隐藏了无数隐匿起来的泣血与悲伤,可那同时也伴随着失而复得的喜悦,几厢复杂的情绪来回交替掺杂,才终于凝聚成了这样一声呼唤。

五条凛将脑袋靠在了少年的肩头——这个姿势可以方便她将整个身体都放松下来,暂时忽略掉那些疼痛,去放松地思考。

鼻尖萦绕着的是淡淡的雪松气息,神子就连气息都带着与常人不同的凌然,可五条凛却是再熟悉不过哥哥的气味,她微微动了动鼻翼,只觉得无论是将她圈进其中的怀抱,还是近在咫尺的气味,以及她抬手就能触碰到的,与她紧密链接着的兄长的心跳,就让凛无比的安逸。

“……哥哥。”

察觉到一滴水珠落在了她的脸颊上时,五条凛才有些慌乱地仰起头来,她无措地抬起手,开始擦拭五条悟的眼角。

“哥哥?你在哭吗?”

神子就连落泪都是精致美好到了让人不敢亵渎的,他晶蓝色的眼眸里带着丝丝缕缕薄薄的水雾,一点一点地凝结具象为实体,最后随着他苍白的面庞滑落,他无声地,几乎贪婪地望着面前的少女,在她伸出手触及他的面庞时,五条悟抬手,轻轻地握住了妹妹的手。

他半闭上眼睛,将她的掌心贴在自己的右边脸庞,他的拇指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妹妹的手背——少女的皮肤细腻,没有一丝一毫的薄茧,她的手背带着些许针孔链接成的伤口,细密的针眼凸起让他的心脏又是蓦然收紧了几分。

“哥哥做了一个梦。”

“在梦里,我把凛弄丢了。”五条悟的下巴放在了五条凛抬起的掌心上,五条凛觉得她这会儿的姿势有那么点像正在托着猫猫的脑袋。

这只白毛大只的猫猫又垂下了脸颊,他用其中一只手去捧着五条凛的那只手,将它紧紧贴紧自己的脸颊,另一只空余出来的手则是继续将她圈在自己的怀抱之中,他略略俯着身,抬眸眷恋地望着面前的少女,方才那喑哑的语气此刻已经消失不见,这会儿的话语甚至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像是方才吃过了草莓喜久福,在尾音里带上了一丝淡淡的甜腻。

五条悟弯起眼眸,他纤长的眼睫扫过了五条凛的掌心,微微有些痒。

他这般对她说道:“幸好,哥哥把你找了回来。”

五条凛看着哥哥正握紧了在蹭的右手,她想了想,还是抬起左手,去轻轻揉了揉哥哥此刻的脑袋。

五条悟的发质其实超级的柔软,虽然他的发型往往看起来很有型,总是往四面八方,不太遵循地心引力,带着翻翘地生长着,实际上摸上去的手感,却比它们看上去要松软许多,倒是真的像在抚摸一只银渐层或是布偶猫的毛发。

五条凛发现,在她做出摸头的这个动作以后,五条悟他当场地僵硬呆立住了,他就这样怔怔地望着自己面前的妹妹,动了动喉咙,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凛认真地望着面前这双漂亮的蓝色眼睛,她弯起眼眸,笑吟吟地告诉他:“……哥哥,我很想你。”

她暂时什么事情都没有多说。

提瓦特大陆,另一个世界,未来的决战,她的死亡,新的冒险。

她回来了。

回到了十几年前的曾经。

在这个时候,杰还没有离开,灰原并没有去世,涩谷的混乱也暂且没有发生,她还并未死在哥哥的面前。

——一切都还来得及。

然而就在兄妹两两对视着,只沉浸在再次见到彼此的气氛之中时,她的房门之外忽然嘈杂起来,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零零碎碎压低了声音的交流声。

“混账!你们究竟是怎么看护凛小姐的?”这是某位长老的责骂声。

“非,非常抱歉,大人。”侍女们战战兢兢地开口道歉:“悟少爷他执意要进去,我们根本不敢也不能去阻拦他。”

六眼的神子当今可是五条家至高的存在,她们身为五条家最为低等的消耗品,又怎么可能当真去拦住少爷。

“就不知道寻一些理由,说凛小姐大病未愈,不可贸然打扰,否则会影响恢复么。”那长老仍然穷追不舍地骂道:“一群没用的东西。”

五条悟轻轻抚摸着妹妹的银发,他不理会房门外的那些嘈杂的声音,他勾起了凛的一缕长发,在指尖缓缓地缠绕着。

他死了,他中了同样的招数,那个怪物像夺取了杰的身体一般,夺走了凛的身体,而那一次,他并未被封印在狱门疆之中。

他并未过多地挣扎与反抗——因为近在咫尺的那张面庞已经夺走了他的太多的思绪,他累了,他独自一人修正改造着那整个咒术界与那个国度,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的身侧无一人相陪,他只希望自己仅剩的那些学生能够走向正途。

嗯,他感受了一次货真价实的死亡,死亡的感觉并没有想象中的糟糕,没有疼痛,也没有传说中的走马灯,以及逝去的亲人朋友会前来接自己去往生。可是几乎将他拖拽入无边黑暗之中的思维的停滞让他根本无法接受,他不想失去回忆他们的能力。

于是在那之后,他睁开眼睛,他又重新活了过来。

他回归到了自己还未加入咒术高专,年少时的一日冬季。

几乎是在意识到了这一点的一瞬间,他便狂奔着离开了自己的宅院,一路在走廊上像一阵风一般地刮了过去,无视侍者下人们的再三阻拦,抬足迈步进了那个他曾经无数次进过的宅院。

……看到了他曾经朝思暮想着的人。

凛,凛,凛。

他在心中不断地翻来覆去地呼唤着妹妹的名字,她仍旧是那般的娇小,苍白,虚弱,似乎只余下一缕气息,让她几乎苟延残喘地痛苦的活着,可她却仍然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间就笑了起来,即使是被他因为过度激动没有克制好力气圈紧在怀中感到疼痛时,也并未开口责备于他。

她就这样乖乖的看着他,安静的,无声地凝望着他,凛动了动嘴唇,口中所说的话语是——哥哥,我很想你。

于是五条悟忽然之间又回想起来,当年的五条家,会趁着他与凛尚且年少之时,刻意地将兄妹二人割离。

那些五条家的蠢蛋,就像鬣狗觊觎着小羊羔的血肉一般觊觎着凛她那双六眼,一刻也不停息地盘算着应该怎样让她的体质发挥出最大的利益。

可是身为神子的五条悟,对他的妹妹的看重,对五条家的人而言,实在是一个极大的阻碍,于是那些蠢东西就在当年想出来了,用各式各样愚蠢无比的方法,加上各式各样的理由将他与妹妹分离开来——五条悟在最初的时候甚至相信了那些方式,因为那实在是有理有据,譬如她刚刚结束一场手术,无法需要隔离去恢复伤口,她病的很重,无法解除外人等等。

那个时候的五条悟相信了。

——毕竟无论如何,五条家也为凛的性命延续提供了技术与医疗方方面面的帮助。

可五条悟那时的信任,却是刚好契合长老们的意愿,那些混账们成功的达成了将兄妹俩暂时分离的目的,而凛在他看不到的那段时间,那一两年的时光,不知道究竟遭遇了那些混账多少明里暗里的伤害,而凛也从头至尾没有向他求救过,所以他花了那样长久的时间才反应过来……

这是五条悟最不愿回想起的往昔,每每记起到那里,他便觉得整个五条家参与了那个夺取凛六眼计划的家伙们,全都该死。

——事实上他也确实在前世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那样做了,尤其送给了上一任的老家主一份超级大礼,甚至自此背负上了弑族的恶名,他也不以为意。

那些家伙早该死了,曾经他一再隐忍,不愿站在咒术界乃至全人类的对立面,只是将他们打成了半死罢了。

在此时此刻,五条悟反应了过来,他大概率是回到了那个时候。

回到了,五条家试图用各种各样的办法,将他与凛远远分开,尝试淡掉他对凛的保护的时候。

长老的声音逐渐近了,五条悟像是什么都没有意识到一般,将想要回过头的五条凛摁在了自己的怀中。

——这一次,他定要守护好凛。

——无论付诸什么代价。

……

“五,五条少爷,少主啊……”门外的男人已经切换成了一副谄媚的嘴脸,佝偻着身躯,搓着双手,如此毕恭毕敬地对五条悟说道:“您就这样进到凛小姐的房间,怕是会打搅到她的休息,你也知道的,其实凛小姐她的身体向来不是很好啊……”

那长老的话语忽然顿住了。

因为只见房门内的神子在此刻缓缓抬起头来——少年湛蓝而毫无高光的眼眸在那一瞬间死死锁定了他,将长老盯的遍体生寒,几乎在这一瞬间起了直接掉头连滚带爬的离开的退缩感。

杀意。

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与杀意,可这份杀意,究竟是怎么会从十多岁的少年身上体现出来的?

那长老瞬间哑了声,他张着嘴巴,半天也未能将之后的话语说出来,是的,他心生畏惧与退缩之意,因为一个孩子的眼神。

然而,单单是这样做,却根本无法让少年在这时,收敛全部的杀意。

只见此刻的五条悟缓缓地弯起了眼眸,他望着门口的长老,一字一句道:“没错,凛生病了,所以需要静养,不能有人打扰到他。”

悟少爷笑了,却笑得让男人只觉得生起了被食物链顶层的生物盯上了的危机感,遍体身寒,抖如筛糠。

“那么——”五条悟开口问道:“又是谁给你的勇气,容许你就这样闯进她的院落,来打扰凛的?”

长老刚预备说出什么,却只听轰隆一声巨响,速度快到让他根本没来得及防备,便有一道小型术式顺转打到了他的身上,这一下让他凌空飞了出去,重重地撞到了院墙。也让另一边跪坐着等待着的侍者们没忍住尖叫起来,有跟随着那长老来的下人想要上前去将他扛到医疗室,因为这会儿的那长老,伤势严重到眼看着再不做处理可能真的要原地升天了。

可还没往前蠕动,就听到那边的五条悟少爷寒冷且没有一丝感情的声音。

“停下。”

“——谁允许你们去救他了?”

曾经的五条悟少爷虽然不近人情,可除了偶尔一两次大闹过家族例会以外,在大多数时候都算得上是性格不错。

——同为御三家的那位禅院少爷才是远近闻名的折腾人,折磨下人,霸凌同龄的孩子都全是家常便饭,甚至还有过将看不惯的人丢到咒灵堆离,自己捧腹大笑的各种天生坏种的传闻。

对比一下那禅院直哉,他们的五条少爷从不为难下人,也不会看不惯弱于自己的同龄人,他虽与世俗格格不入,虽只会用一副世间万物都很弱的眼神去目光碾压所有人,可五条悟少爷他除了平等的看不起一切人类和咒灵以外,倒也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情。

嗯,在大多数上了年纪的侍者眼里,已经能够称得上一句好孩子。

可好孩子五条悟少爷,今日却忽然暴走,几乎打烂了那边那个没多说几句话的家族长老的身躯,还制止了他们去带他治疗。

这,这……五条悟少爷的身上究竟发生什么事情了?

事实上,不止侍者们正满心疑问,五条凛也察觉到了,哥哥的身上,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记忆中年少时的哥哥,并不会如此直白的对家族长老们出手。

五条凛埋首在五条悟的怀中,她眨了眨眼睛,忽然之间,她想到了一个十分胆大,却最有可能为真实情况的可能性。

“我做了一个梦。”

“梦到,我把你弄丢了……”

哥哥,是你吗?

如此,那么五条悟从门外急匆匆地冲进来,还有看着她时仿佛有千言万语想要诉说的眼神,还有他面对长老时,有别于这个年龄段时反常的态度,似乎这一切的一切,都足矣说明了。

——回到这里的不止有她,还有哥哥。

“哥哥。”

在这个时候彻底与家族决裂,很明显并非明智之举。

倘若尚且年少且没有达到全盛期的兄长直接要了一个家族长老的命,那么想必不止五条家上下,外界也会借题发挥,开始施压吧。

最正确的方式,其实是在恰当的时候用实力碾压,随后徐徐图之。

想到这里,五条凛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她抬起手,轻轻地扯了扯五条悟的袖摆,喊道:

“哥哥。”

她小声道:“陪我一起去外面走走吧。”

她顺着五条悟的衣袖,小手缓缓地攀过去,随后握住了少年的手臂,扣紧了他的手掌。

她纤瘦的手指拨开五条悟修长的手指,主动地与他十指相扣。

只这一声请求,就足矣让五条悟眼里的戾气悉数退散,消除。

他轻轻“嗯”了一声作为回应,随后俯身,将暂时无法自主行走的五条凛打横抱起。

冬日的天气寒凉,他没忘记用自己的外套将她严严实实地裹紧,末了,他无视了周边一众战战兢兢的下人,和那边有进气没出气的老东西,带着妹妹,就这样大摇大摆地从他们面前走了出去。

下人们根本不敢有一丝的反对意见,事实上,他们连大气都不敢喘,等到五条悟彻底从院落里离开以后,他们才手忙脚乱地冲上前抢救那长老。

……

五条家还是五条凛记忆时的模样。

交错复杂的长廊,层层叠叠套叠起来的建筑物,有了年头的宅邸,仰头往上看时,屋檐时常会遮蔽掉大部分的阳光。

她并不怀念这里,她怀念的只是记忆之中的人。

五条凛抬起手,她的掌心触碰到了哥哥的面庞,她的体温向来是比健康的人要低一些的,可是这个时候,凛有些分不清到底是哥哥的脸颊更冷,还是她自己的手掌更冷。

五条悟愣了愣,然后他任由妹妹一会儿捏捏自己的脸颊,一会儿戳戳他的鼻尖,一会儿又轻轻扯一扯他的耳朵。

这一套动作下来,他根本不恼,相反,凛的这一番举措,只会让他那颗冰冷到千疮百孔的心,缓缓柔软和温暖下来。

他在这个时候,才有了一种自己真正“活着”的实感。

五条悟之前时常以为自己早就死了,他以为自己已经和凛一起,死在了两面宿傩的斩击之下,之后的一切都是行尸走肉一般无意义的举措。

“哥哥。”他听到妹妹正在轻轻地唤他,她又笑了,她似乎比自己记忆之中变得爱笑了很多,她乐呵呵地说道:“真的是哥哥,不是梦呀。”

“……不是梦。”

五条悟如此回答道,像是在回答凛,也像是在回答他自己。

“不是梦,是真的。”

他回来了,回到了十几年之前,一切都还未开始之时。

杰还未叛逃,学生们没有去世,从星浆体事件开始,都有无限的转机。

这一次,他有足够的时间去应对敌人,还有纠正这个世界。

最为重要的是,凛还未死去,她还好好地陪伴在他的身边。

一切的一切,都还来得及。

——

五条悟亲手袭击且重伤家族长老的这件事情,算是在五条家引起了轩然大波。

事实上,他们一直以来,都在将神子当作宝藏看待,“六眼”是相当可控的,因为五条悟的情绪相对来说比较稳定,他不曾在五条家闹出过什么人命事件,他甚至会给自己的侍者予以最基本的人权与尊重。

并且,这么长的时间以来,他们便已经开始在要求五条悟去熟悉和无数次地出入祓除咒灵的任务,让他提升五条家在咒术界里的地位,即使他还只是个十多岁的少年。

可是今日,五条悟这小子,他居然对一位在五条家中举足轻重的长老下了狠手,这一举动,几乎要了这位长老的半条性命。

长老遇袭这一事件,让他们明晰地察觉到了“六眼”的不可控。

——五条悟似乎已经不再是之前那个除了平等的看不起全世界以外,相对来说比较好说话的少年了。

就仿佛一夜之间,在五条悟的身上,发生了什么天翻地覆的变故。

五条家的上层族人们,紧张着这次的变化,他们畏惧着六眼自此以后会逐渐随着年岁的增长就彻底脱离控制,甚至脱离五条家……不!这绝对是他们最不想看到的情况。

不同于正在崩溃着,竭力思考着应该怎样利用好五条悟的五条家族人们,这会儿的五条悟,心情其实不是一般的好。

五条凛发现,她的哥哥变得比之前黏她好几百倍。

五条悟恨不得变成她的轮椅似的,时时刻刻她想要换个位置的时候,都会抱起她为她代步。

这个时候她还能不用完全用营养液续命,可以吃一些有营养的事物,他便会用小勺舀起,一口一口地仔细地喂给她。

五条凛有时候会觉得悟他实在是将自己照顾到过了头——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应该是旁人前赴后继地来照顾他的份,怎么会变成哥哥他如此事无巨细地去照顾她了呢。

……在她去世之后,哥哥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呢?

她不知道应该从哪里开启这个话题,吃完饭以后,她看见五条悟又要用湿毛巾帮她擦干嘴角的食物碎屑,这一瞬间,凛觉得她简直被当成了小宝宝去照顾,她有点儿生气,红着脸推开了他:“哥哥,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啦——”

“凛对于我来说就是小孩子啊。”这时的五条悟似乎只有在面对她的时候,才能呈现出几分前世正常时候的影子,他两下躲开了凛挥过来的拳头,其实即使砸到了身上那也实在是不痛不痒,他抬手去揉她的脑袋:“凛即使是生气了也好可爱呢,就像愤怒的吉娃娃一样可爱。”

“乖哦乖哦,再喊一声欧尼酱来听听?”

被哥哥形容成吉娃娃的五条凛:“……”

在门外的侍女发现悟少爷就这般被轰了出去,还不躲不闪地迎面接住了一块飞过来的枕头以后,她们惊到连下巴都快落了下来。

五条悟却一点都不气恼,他抱着枕头,乖巧地站在半掩着的房门外,倾身问道:“需要哥哥陪你睡觉,顺便再给你讲讲睡前故事吗?”

“不要啦!都说了不要把我当成小孩子,我自己睡啦。”五条凛气地脸蛋通红,她还不忘超绝记仇地补上一句:“如果我是吉娃娃的话,你就是奶牛猫加哈士奇啦!”

“好好好。”五条悟抬起双手做投降的动作,他笑的温和又无奈:“嘛,凛说我是什么,哥哥就是什么。”

旁边的下人们将掉下来的下巴又捡了回去,这个时候他们其实真的很希望自己是个听不见的聋子。

五条凛当然没有真的生五条悟的气。

她也非常非常开心能够与悟重新见面,可是她会思考的很多,她也需要自己单独认真思考的时间,哥哥停留在她的身边的时候,他几乎一刻不停地都在揉自己的脑袋,也没办法让她平静的思考——顺便一提,她甚至开始忧心自己未来的发量了。

譬如,自己就这样回到了自己的世界,提瓦特那边又会是怎样的情形呢?

她不止回到了自己的世界,甚至还倒退了这么长的时间,足矣有让一切都重新来过的机会,这是多亏了谁的助力么?

……除了她与哥哥以外,还有人保存着那些时候的记忆么?

她纠结的事情是这样多,于是小心翼翼地匍匐到了一旁的软桌上,打开了她让五条悟帮忙置办来的电脑。

起初五条家其实是坚决反对家族通网的,五条家内部的一些下人,甚至连手机都不配拥有,毕竟生在家族死在家族。

可是奈何五条悟的威压比家族禁令更可怕,五条家几乎是在半天的时间就完成了通网。

而五条凛此刻打开了电脑,今日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尽快去拿到那款全息开放世界游戏,她几乎有些忘记了哥哥当年是什么时候将这游戏送给她的了,不过她推算一下,应该就是在近期,因此,她才需要联网,先去搜索一下相关的消息。

……可是,没有。

不管是使用哪个搜索引擎,她全部一无所获。

五条凛握住鼠标的手震颤了一下,她的心跳也随之急促了起来,她做了几下深呼吸,尽量让心情平静下来以后,再度换了几个搜索方式。

搜索提瓦特,旅行者,每一位她熟知的角色的名字。

……没有,没有,全部都没有。

这种改变忽然就让五条凛的心脏收紧了,浑身害怕的发寒,是的,她突然之间就开始了恐慌,她发自内心地害怕,她害怕……她再也见不到另一个世界的所有的朋友了。

为什么会消失呢?如果这个游戏,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了,那么就这样不告而别的她,又究竟怎样才能和大家重新取得联系呢?

还是说,这就是她回到了这里的代价……?这个世界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她应该着眼于自己的未来,应该就此切割与提瓦特大陆那边的连接?

不行,绝对不可以!

鼠标滑落到榻榻米上,焦虑的心情导致她的天生隐疾再度复发,五条凛蜷缩在了床铺旁边,她抬手,想去拿起桌上的药物去服下,暂时缓解一下自己的状态,却因为脱力,导致药瓶打翻到了更远的地方。

疼,很疼,身体真的很疼。

虽然早就知道这是“回来”需要付出的代价,可是五条凛的泪水此刻簌簌的落下——真正钝疼的其实是她意识到可能再也无法与大家重逢的内心,她回来的实在是太过仓促,甚至还未来得及好好地告上一场别。

……已经,没有办法再次见面了么?

就在这个时候,五条凛忽然听到了自己房间的后面传来的脚步声响,她也察觉到了明晰的不加掩饰的恶意,她刚想要警惕地爬起来,却被一块打湿的白布掩住了口鼻,整个人也随之瘫软了下来。

……

再睁开眼时,身边烛火摇曳,空气污浊,四周密不透风……她用自己的六眼简单地打量环顾,发现这里至少已经掩上了七八九层的【帐】。

五条凛很快就反应了过来,自己在哪里。

御三家之中,似乎每一个家族都会有一处存放强力咒具,甚至是羁押咒灵的地方,只是叫法会略微不同,禅院家那边喊做忌库,五条家叫成密室罢了。

上一世,那群人要挟自己识相一点,快些交出六眼之时,似乎就是畏惧被五条悟发现,因此做贼心虚,特意挑选的这种地方。

这里笼罩着层层叠叠的【帐】,再加上被关押封禁在最底层的咒灵们交叠混杂的咒力,确实足够蒙蔽一个还算年轻的六眼。

五条凛活动了一下双手,意识到自己正被束缚在椅子上。

她仰起头,在摇晃着的烛火中,又看到了一些熟悉的面孔。

有老家主的脸,有那些家族长老的脸,他们无一例外,正在集体用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评判物体一般地看着她。

事实上,五条凛已经太久没有见过这种表情了,因为在后期,哥哥他正式地成长起来以后,整个五条家里他就是说一他们不敢二的存在。

好怀念啊,这种嫌弃自己活得太长,所以上赶着来找她麻烦等着找打的这群人。

五条凛只是像看到笨蛋了一般,噗的笑了出来。

如此这不带掩饰的嘲笑,自然足矣让方才憋着长篇大论,就等着开口训诫她的整个五条家族人们,全部都黑了脸。

尤其是察觉到自己的权威被冒犯了的那家主。

他怒道:“五条凛!你身有异心,煽动你的兄长反叛五条家,挑起家族内乱,你该当何罪?”

没错,这就是他们商议了一下午最后作出的判断——想来五条悟不可能一夜之间自己发生如此天翻地覆的转变,那一定是这个女人借着自己神子妹妹的身份,在后面煽风点火。

五条家的人真的很擅长看不起女人,也很擅长甩锅给女人,他们做出了如此这般的判断完毕之后,就对自己的猜想深信不疑。

既然五条悟少爷的转变是从这个女人身上开始的,那肯定要快些从她的身上着手,即使不择手段,也要让那双可控的六眼回来啊!

这就是五条凛在夜黑风高之时被捂晕,又被拉到家族密室的真正缘由了。

五条凛此刻仍然一脸好笑地望着面前这群人。

这个时候,有一人忽然越过族长冲了过来,定睛一看,原来是那个之前喊她失败品的废物老爹。

“凛,爸爸相信你不会这么做……赶紧向家主大人他们请罪,然后再想办法把悟劝回去,现在整个家族大概只有你能做到了。”

现在这种情况,有一个唱红脸的一个唱白脸的倒也正常。

不过老实说,五条凛真的不是很想这货的脸离自己这么近,她的面色有些难看地转过了头。

这个时候,她才开始真切地怀念一副健康的身体。

如果有了健康的身体,可以毫无阻碍地使用咒力,她就可以给这群大傻缺一人一个大比兜了,那多好呀。

“莫要再劝了。”家主的面色更沉了:“我早早便看出了她有这层心思……呵,看来也只能用上那个咒具了。”

那层……咒具?

五条凛看着他们取出了一个中世纪的头盔,正在往自己的方向走。

这玩意她上辈子挺熟的,算是个精神操控类型的咒具,他们舍不得杀了她,杀了她,世界上的第二双六眼就约等于没用了,于是他们想要控制她心甘情愿地同意献出她的六眼。

但是无奈五条凛倔强到可怕,即使口鼻喷血也要拼个你死我活,即使那头盔真的到了头上,也会意志坚定地抵抗洗脑,并且抬手将它砸到稀巴烂。

五条凛自是已经做好了暂时透支一下身体,给这帮件货一点颜色看的准备,她早已经习惯了疼痛,也学会了忍耐疼痛,然而就在她决心狠一点心,使用术式将这群混蛋打烂之时——

她忽然察觉到了自己的血液开始了灼热的流淌,她冰冷的身躯开始发烫,她用力盯紧自己的面前,那在第三视角里,似乎是五条凛已经被靠近的咒具头盔吓到了瞳孔放大,而只有五条凛自己知道,她的面前,已经悬浮起了一块半透明的,唯有她自己能看到的屏幕。

上面,满满当当,全是她在原神中获取培养的满命满精满级满好感角色!

五条凛抑制住自己咚咚狂跳的内心,她在这一刻狂喜了起来,她忽然意识到了,大家仍旧陪伴在她的身侧,只不过,换了另一种形式。

几乎不带任何一丝的犹豫,她的目光移向了lv90的钟离半身立绘身上,并且在同时,她在内心努力呼唤着钟离的名字。

随着她的动作,一阵强烈的光芒,在这一刹那覆盖了整个地下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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