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女子一直都是可以进入戏院,也可以表演的。中国自古以来就是一直以女乐为主,只不过到了清代,才以有伤风化为名禁止女子登台演戏。
甚至嘉庆时期,翰林院编修郎保辰又上奏提出,京师妇女出入戏园子有伤风化。
嘉庆皇帝竟然准奏,从此戏园也不卖女座。不过现在都1903年了,洋人都打到家门口了,很多规定也就松弛下来。
毕竟洋人的夫人们可不会在乎这些莫名其妙的规定。这间文明茶园由于是新建,格局与前门内大街众多其他戏楼茶园还是稍有不同。
李谕早早与吕碧城一起到了茶园,吕碧城格外关注了一下到底有多少女人来看戏。
她发现楼上女座虽然人不少,可基本都是一些达官贵人的夫人及丫鬟,似乎寻常票友里女性还是较少。
两人在戏台下池座里一张桌子旁坐下。小二接着跑了过来:“两位客官可有戏票?”李谕拿出两张票面价格标着一两银子池座票:“当然有。”价格非常贵了,和后世听一些演唱会似乎也差不多。
当然不是所有的票价都这么高,后方靠墙的简易
“墙座”只要200文;而如果是楼上的aosu.org 流星小说网
“楼座”,则要400文一座。就算是和同时期比起来,文明茶园今天的收费也很高,要是寻常的戏园子,一般只需要一百二三十文钱就可以听一天,甚至有些还免费提供茶水瓜果。
小二拿起票看了一眼,却说:“客官,此外您还要再缴纳伙计零钱100文以及茶叶钱40文。”李谕问:“票面不是写了‘并无别项花费’六字,怎么又要收钱?”小二说:“客官,今天毕竟是名角登台,看戏的人太多,所以没办法,只能涨点票价,还请您理解。”李谕也不愿意和他废话,如数交了钱。
李谕还是好说话的,后面很多看戏的都抱怨连连,甚至第二天报纸上都有人撰文投诉:“另增收费,文明茶园真乃一点不文明也!”文明茶园倒是有心改良目前茶园都是收
“茶资”而非
“票价”的习俗,可惜茶园的园主尚不懂新的管理思路和模式。这种混乱的收费情况至少还要持续两年。
大概1905年前后,北京各茶园才逐渐都由
“茶资”改为
“票价”,也逐渐稳定收费。可是天津各茶园仍沿用着由来已久的
“茶资”旧制。付过茶钱,小二很快就端上来了茶水、瓜子。后续来的人越来越多,很多人已经没有了座位,只有站在后排,但即便如此,他们的票价也要200文。
今天文明茶园算是赚了个盆满钵满。可虽然人已经很多,但戏台下最佳的位置一直没人来,也一直没人敢坐。
直到戏班子快要准备就绪时,几人才大摇大摆走了进来。茶园园主立刻迎了过来,倒头就拜:“肃王爷您来了!”肃亲王善耆带着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妾,还有一位四十岁上下戴着眼镜的日本人,正是那天李谕撞见的。
肃亲王说:“都准备好了?”园主点头哈腰道:“都好了,就等王爷了。”几人在最佳位置的桌子旁坐好,身后跟着的两人则看了一眼李谕所在的桌子,走了过来,其中一个便是当初询问林炳华桉件的刑部六品主事许世英。
许世英对另一人客气道:“易道台坐。”两人就坐后,许世英又对李谕说:“李谕先生也爱听戏?”李谕说:“随便听听而已。”易道台讶道:“原来你就是李谕?”
“正是在下,”李谕问,
“请问阁下是?”
“在下易顺鼎,在湖广总督张制台麾下。”竟然是张之洞的幕僚,李谕说:“幸会幸会。”其实易顺鼎已经有了官品,不过他一直视张之洞为恩师,逢人便说自己是张之洞麾下。
易顺鼎说:“张制台也听闻了你的事,对你很感兴趣,一直说想要请你去武汉见见。”张之洞对各种西学人才很是看重,肯定不会
“放过”李谕。李谕道:“那是我的不胜荣幸。”易顺鼎说:“现在年后刚复工,制台忙于铁路之事,等他忙完了,我想你应该就会收到请帖。”
“铁路?卢汉铁路?”李谕问道。
“是的,”易顺鼎道,
“现在铁路的干线修了不少,但是几座大桥一直无法完工。”李谕点点头,
“修桥的难度自然要大多了。”从5年前卢汉铁路就开始兴建,当时张之洞感觉英法等国太强,便由
“于中国无大志”的比利时公司承建,修路的钱也是向比利时公司所借。
代价则是借款期限30年间,一切行车管理权均归比利时公司掌握。之前遇到詹天佑修西陵铁路,也是利用了已经修好的卢汉铁路部分线路。
易顺鼎却从来不觉得修个路修个桥什么大不了,他说:“有什么难的?洋人啥都会,交给他们就是,这些仅仅只是麻烦的东西,有钱买来多方便。”李谕愕然,不过这是很多当时人的思想,就连李鸿章的主要思路也是靠买买买。
不过想要说通他们确实不容易,想想还是不再继续说这件事。此时李谕又听到前方的肃亲王善耆对日本人道:“川岛先生,您可听过戏曲?”李谕一惊,川岛先生?
再一回想历史上的年龄,目前来到中国的日本人里,还是姓川岛的,除了川岛芳子的养父川岛浪速还能有谁!
而川岛芳子的亲生父亲,正是眼前的清朝钦帽子王之一,豪格九世孙的肃亲王善耆。
川岛浪速道:“我当然听过戏曲,也热爱中国的戏曲,有朝一日,我希望把戏曲带到日本国。”肃亲王善耆道:“今后川岛先生如果在日本国兴建戏园,我可一定要去看看。”
“那是自然,王爷精通戏曲,能有你的指点再好不过。”川岛浪速说道。
肃亲王善耆一听川岛夸奖,直接大言不惭道:“精通说不上,不过比我更懂戏曲的人恐怕不多。”川岛浪速道:“那是当然!都说整个北京城里,肃王府才是唱戏最多的地方。我可听说你都有自己的戏班,甚至还能登台唱一曲,真乃艺术天才也!”肃亲王笑道:“他日再来我府上,也让你看看我的本事。”李谕听着有点无奈,这些王爷整天只知道吃喝玩乐,比拼谁唱的曲更好听、谁养的八哥更会说话。
川岛浪速却只是顺着他说话:“一定欣赏!”两人此后还会结拜为兄弟,大清亡了后,肃亲王加入宗社党,为了复辟而寻求日本的帮助,便把自己的女儿显玗过继给自己的结拜好兄弟川岛浪速,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川岛芳子。
只不过他万万没想到,在他死后没多久,17岁的川岛芳子就被养父川岛浪速玷污了。
更想不到的是,即便如此,川岛芳子竟然还是成了日本人的忠实间谍。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肃亲王的小妾道:“你就不能有点正样?哪有王爷登台唱戏的。”
“夫人说的是。”肃亲王也不反驳她。后面的易顺鼎看到,有点好奇道:“王爷的福晋真敢说。”许世英给他解释说:“四福晋张佳氏现在是肃王府里最受宠的,你要是以后有什么事情想找王爷,找她比找谁都更好使。”这是在给指门路,易顺鼎连忙拱手道:“谢许兄弟告知。”听了两人的话,李谕更有点感觉不可思议。
他以前看过关于川岛芳子的介绍,毕竟太有名。川岛芳子的亲生母亲正是眼前肃亲王的四福晋张佳氏。
说起来,封建王府内见不得人的事有很多。张佳氏原本只是肃王府从京郊买来的丫鬟,本名叫做兰姑娘。
当丫头的时候就被肃亲王的儿子玷污……后来十五岁时又被肃亲王收为四房。
然后就不得了了,一连串给肃亲王生了十个孩子,其中第一个女儿就是川岛芳子。
想不到今天川岛芳子的亲生父亲、亲生母亲、还有养父一起到齐。肃亲王对川岛浪速说:“今天知道川岛先生来,为了表达对您身为京城警务厅总监督的辛劳感激,特意请来京城现在正当红的同庆班杨小楼演出,他可是给太后演过戏都被称赞的。”川岛浪速正襟危坐:“如此优秀的艺术自当尽心欣赏。”肃亲王却依旧只是大大咧咧坐着,边嗑瓜子便听戏。
杨小楼今天的戏唱得很好,可惜李谕并不懂戏曲,只是听四周大家伙都在不住喝彩,氛围确实拉满。
易顺鼎突然感慨道:“什么时候女伶登台才好幼,那样我才能成为真正的宝玉,家中养几位又会唱戏又貌美的女伶,想想就快活。”许世英笑道:“易道台果然别具一格,听闻当初您出过家,也带着两位美妾。”易顺鼎一直以此为荣,哈哈大笑:“没有美人相伴,出家有什么意思?”这位主此后真的多次追求民国初年几大女伶,甚至写过非常非常难以入目的诗。
实在是太那个了,写出来会被封那种。关键那时候收到诗的伶界大王刘喜奎也还是个黄花大闺女,看到这种烂俗的诗也是哭笑不得。
许世英又说:“你想要女伶登台,恐怕比修个铁路大桥还难。”
“是难啊!”易顺鼎也叹了口气,
“毕竟洋人的东西学学就会,哪里比得上咱们浩如烟海的学问。”易顺鼎打小自负聪明,自称明代大才子张梦晋后身。
吕碧城听他们说了半天,又是带着美妾出家、又是不思进取、目空一切,实在看不下去了:“先生如果觉得简单,自己也可以去尝试一下,不要学前人空谈误国。”易顺鼎打量了一下吕碧城:“小娘子嘴挺利害啊,没读过书就不要乱讲话。不对,不是读不读书的问题,还是先学学什么叫女德。”吕碧城不屑道:“女人读书,恐怕不见得比男人差。”易顺鼎放佛听了个最好笑的笑话:“别开玩笑了!女人大都太笨,脑子不会转弯,就算是读书,能读懂几本?”
“说女人笨,那你很聪明吗?”吕碧城问。易顺鼎得意道:“比我聪明的恐怕没几个。”李谕看他的样子也很不快,于是低声对吕碧城说:“今天严复先生不是刚教给你了几道逻辑题目,你就考考他。”吕碧城会心一笑,明白了李谕的意思,于是对易顺鼎说:“敢不敢比比谁聪明?”易顺鼎根本不怕,问:“怎么比?”吕碧城说:“我给你出一道逻辑思维题目,考的就是脑子够不够聪明。”
“嘿幼!竟然敢给我出题,你出吧!我可事先告诉你,不要自取其辱。”易顺鼎对自己的聪明相当自负,主要是也瞧不起女性,根本不认为她们能懂什么学问。
吕碧城说:“你可听好了!题面是这样的,有五个绝顶聪明又异常残忍的海盗得到了一百枚金币,然后他们在海上决定如何分金币。五个海盗依次编号为一号、二号、三号、四号、五号。由第一个海盗开始提出分配方案,然后大家一起投票,只有当超过半数人同意才可采纳,否则他就要被丢进海里。再轮到下一个海盗提出方案。问题就是谁才是获益最大的海盗以及他最多能够获得多少金币?”易顺鼎听完后,张嘴就说:“当然是最后一个!至于金币吗,我还没想出来。”吕碧城笑道:“你不用再想了,已经答错了。”易顺鼎不服:“怎么可能错?”吕碧城也学着他的样子得意道:“我劝你还是回去好好想想,实在想不出,求我的话再告诉你。你总不会比我一个女流之辈也要笨吧?”易顺鼎感觉一时也实在理不明白思路,于是说:“好!这个问题我明天就可以解给你看。”
“不用这么快,三天就算你赢。”吕碧城道。许世英在旁边也是看得好笑:“易道台,你可不要输了。”这么一激,易顺鼎更来劲了:“你们都等着瞧吧。”李谕心中暗笑,是啊,等着瞧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