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杉是三月初回到学校的,苏珂是三月底再次跟着代表团来的莫斯科。
苏珂站在莫斯科航空学院的校门口等着,一身黑呢子大衣衬得她整个人多了些沉静。
廖杉匆匆从学校里面小跑着出来,面带惊喜,“你又来苏联了!”
苏珂抬起头来,看着她笑着点了点头,“瞧我好吧,一有机会就来见你了。”
江文怡也急急忙忙的从学校里面走出来,身上还穿着一件在实验室里穿的白褂子。
苏珂拉着她们两人的手,脸上的笑意收敛,“我特意来找你们,是想和你们提个醒,和苏联的关系要变了,你们要做好心理准备,也许会像现在僵持着,也有可能会恶化。”
江文怡吃惊,“怎么会?”在她的认知里,苏联一直像老大哥一样热情提供着各种帮助。
苏珂蹙眉讲起之前的长波电台和联合潜艇舰队的事情。
江文怡沉默了。
廖杉皱眉,她是知道未来两国关系会进入一段冷战时期的,难道就是从现在开始的吗?
苏珂再次叮嘱她们,“就怕未来苏联人民会受当局领导人的影响,你们可一定要小心些,不论怎样,先保护好自己。”
江文怡反握住她的手,点了点头。
三人心头俱是沉沉,一阵无言。aosu.org 流星小说网
苏珂又说起别的事情,“杉儿啊,你之前说的那种卫生巾,你觉得底下应该用什么材料?我和卫生部的同志试过胶皮,但透气性很差,并不舒服。”
廖杉惊喜,“你们开始研究卫生巾了?!”
苏珂说,“卫生棉条推广起来还是很困难,并不是人人都能习惯用这种东西。”
旁边的江文怡不禁赞同的点点头,她就用不惯棉条。
廖杉在现代时还真没仔细研究过卫生巾,她皱眉回想着,“应该是塑料薄膜吧?”
苏珂默默记下。
一只手臂伸过来,自然的揽住苏珂的腰,程澈靠在她肩膀上,亲昵的低声问,“你们说完事情了吗?”
江文怡和廖杉惊讶的看着这突然冒出来的人。
苏珂不禁羞窘地去掰他的手,低喝道,“你能不能在外面收敛些!”
程澈挑了下眉,有什么关系,反正这是在苏联的街头,大街上搂搂抱抱的情侣不知道有多少。
看着这两人动作间的亲密,江文怡心底有了个猜想,目光在他们身上打着转,“你们……”
程澈直起身子,脸上带笑,打着招呼,“你们好啊,我是珂珂的对象,我们去年年底结的婚。”
廖杉忍不住咋舌,看着苏珂调侃道,“啧啧,兔子只吃窝边草吗?”
苏珂窘迫,还是程澈帮她解了围,笑笑,“窝边草好吃就行。”
苏珂更羞恼了,用力反手在他腰间拧了下,“闭嘴吧你。”
程澈这下更是笑出了声,眉眼中带着春风得意,他客气的对着苏珂的两个朋友说,“我请
你们吃个饭吧,你们没能来参加我们结婚的酒席,我给大家补上。”
廖杉闻言又不禁看向苏珂。
苏珂显然也想起之前徐铭请客、她买单的事情,瞪了廖杉一眼:不准说!
廖杉乖巧状:不说,您放心。
她突然想起什么,“你能帮我捎封信吗?等你回国后帮我寄给我家里。”
苏珂点点头,“可以啊。”
廖杉一下子激动起来,“饭什么的就不用吃了,我现在回去写信,等下去哪里给你们送过去?”
“我们住在列宁山苏共中央别墅。”程澈说。
“那我写好信就送到那里去。”说着,廖杉就兴奋的跑回学校里。
江文怡也连忙说,“我也要。”
帮一个人寄也是寄,帮十个人寄也是寄,苏珂朝着江文怡的背影喊,“其他同学要是也想寄信,都可以写好了给我!”
于是好心的苏珂在陪同代表团巡视工作完,深夜回到中央别墅,在门岗处收获了满满一个帆布袋的信。
程澈看了一眼,忍不住发笑,“妞妞要改做邮递员了啊。”
苏珂瞥了他一眼,“你不帮忙?”
程澈连忙说,“帮帮帮,放着我来。”
苏珂的话仿佛是挥开了一层薄雾,露出底下真实的样子。
廖杉这才发现,两国逐渐变得紧张的关系已经悄无声息的影响进日常中了,学校应该是有接到上面的通知,保密资料室不再允许留学生们进入,虽然看守的苏联老师还是假装认不出这一张张异于常人的东方面孔,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放行。
图书馆里的图书也不再允许留学生们随意借阅,但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苏联同学会伸出援手。
“不行,华人学生不能借书。”今天值班的图书管理员是个六十多岁的苏联老太太,身形丰腴,耷拉着眼皮瞟了一眼廖杉,毫不客气的这么说着。
廖杉撇撇嘴,还是昨天的莎拉波娃太太好说话。
她正准备离开,等改天莎拉波娃太太值班时她再来借书,后面一人把自己拿的书放到刚刚廖杉拿来的书上面,把这一大摞的书向前一推。
“记我的图书卡上。”鲍里斯对着图书管理员说道。
廖杉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那老太太撩起眼皮看向他,重申,“华人学生不能借书。”
“我是苏联人,不是华人。”鲍里斯不退让,“我也要看书。”
苏联老太太只好作罢,一本本登记好。
鲍里斯抱起这一大摞的书往外走。
廖杉犹豫了一下,还是抬脚跟了上去。
出了图书馆,鲍里斯停下脚步,回头看后面走得极慢的人,“喂,三,你是在学蜗牛爬吗?”
他说着,朝廖杉走来,把抱着的书分了一半给她,“呐,你要看的书。”
廖杉惊奇的看着他,果然不是她自作多情啊,只是这人不是总是考试时盯着他
们这些留学生,就等着抓到有人作弊吗?
鲍里斯不好意思的挠了下脸,嘴硬道,“我只是不想你们因为借不到书,考试作弊。”
廖杉笑起来,“谢谢你!”
除了学校里的这些变化,整个莫斯科的留学生们时不时还会被通知去上思想课,分批在学校没有课的时候被集中到大使馆进行思想教育,再三被叮嘱对外接触时一定要注意自己的立场,不卑不亢,谦虚谨慎,不应该对外国同学讲的话不要乱讲。
“你们的言行不仅代表自己的观点,更是国家立场的一种体现,你们的言谈举止必须要谨慎,先谋后定、三思后行。”
“学生们不能只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那叫白专,人人都应该自省,努力做到又红又专……”
廖杉听着台上人的讲话,不由得恍惚,看来两国关系是真的要恶化了。
不过当下她也有些顾不上这些了,从喀山飞机厂回来,廖杉就一直在赶自己还有一半没完成的学习清单。
不用考查、考试的科目廖杉在去飞机厂前都已经学完了,现在她就在主攻那两门高数课程,飞行器动力学和计算传热学,每天学校和宿舍两点一线,不是奔波在去图书馆的路上,就是在跑教研室找老师答疑。
四月份的时候,廖杉感觉自己已经有把握了,随即向巴浦林洛诺夫教授提出申请,在其监考下,廖杉一个人在教室里完成了这两门功课的考试,成绩还不错,依旧是满分五分。
七月,廖杉和其他分在巴浦林诺夫教授手下的同学一起参与主课飞机装配工艺设计的考试。
阶梯教室前面坐了四个本专业的苏联老师,每个人看上去都很严肃,他们组成了考试委员会,对学生们进行联合考核。
学生们一个个上去,结合自己在喀山飞机厂的学习经历,每个人给出了一份飞机装配工艺设计的报告,四位老师会根据这上面的内容对学生进行随机提问,有点像是论文答辩。
“可以谈谈你在喀山飞机厂了解到的飞机装配过程吗?”
王川泽站在讲台上,鼻梁上架着一副银色细边金属眼镜,表情沉静的点点头,“飞机装配的过程主要分为以下几步:零件、组合件、板件、锻件,再到部件、机体,然后才是飞机。飞机结构划分成许多部件和可卸件后,在部件与部件间、部件与可卸件之间在结构上形成了分离面……”
廖杉坐在高处的椅子上,看了一会儿王川泽作答,教授们提出的问题并不会太难,很快她又低下头来继续看自己的报告,在心里默背着。
只是思绪不受控的小小跑偏了一下。
他还挺适合戴眼镜的。
廖杉拉回脱缰的思绪,继续背着飞机装配工艺设计相关的知识点。
王川泽从四位老师那里接过自己的成绩册,一旁的巴浦林诺夫瞥了一眼,笑着说了一句,“恭喜。”
他接着喊出下一个学生的名字,“三——”
廖杉大步走下去,朝着讲台走去,和王川泽擦身而过。
她把自己的报告一份份递给联合考试委员会的四个老师,深吸了一口气,再缓缓吐出,脸上扬起浅浅的微笑,用流利的俄语说道,“大家好,我叫廖杉,也可以叫我三,这是我在喀山飞机厂的学习报告。”
一个金褐色短发的中年女人看了她一眼,提问道,“能说说你在飞机厂了解到的飞机装配的连接技术有什么吗?”
“当然,”廖杉说出了然于心的答案,“飞机装配的连接技术包括铆接、螺接、胶接和焊接。以机械连接为主,即铆接和螺接,大量采用铆接,并使用一部分螺栓连接,尤其是复杂和受力较大的地方主要采用机械连接……”
廖杉在苏联学习的第二年随着四个老师在成绩册上写下数字“5”圆满画上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