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
扬州城。
南直隶总督周襄先嬴渊一步冒雨来此。
扬州知府谭友德见周襄急匆匆走来,顿时大惊失色,连忙走上前去相迎,
“恩师怎来了?”
谭友德今年四十,而周襄年纪与凤阳知府差不多,不过,其模样却比凤阳知府还显得苍老。
国字脸,胡子、头发都已经白了。
“确切消息,嬴渊已经抵达凤阳。”
周襄一边压低声音说着,一边走进谭友德的书房,褪去蓑衣,坐在案前,匆匆落笔,随后遣来一人,
“将此信快马加急送到京城胡相府上,不可有丝毫耽搁。”
谭友德年少时曾跟在周襄身边读过书,所以二人以师生相称,
“他不过刚到凤阳而已,凤阳距离扬州尚有三四百里,再说今夜大雨,他定是要在凤阳留宿。”
“恩师为何如此着急?那林如海,左右也就这几日功夫了。”
周襄皱眉道:“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输不起。”
“本官听人说起,嬴渊用兵,最擅奇正相辅。”
“不能让林如海活过今夜。”
话音刚落,屋外便有电闪雷鸣响起。
谭友德心中一咯噔。
一位御史,说杀...便杀了?
“恩师,据学生调查得知,林府四周,皆有兵卒藏身。”
“他们定是奉了嬴渊的命令,要在暗中保护林如海。”
“倘若此时杀林如海,只怕凶多吉少啊!若是一旦落下把柄...巡盐御史被刺杀,我等难脱干系啊。”
谭友德此刻很慌。
他原本想着,让林如海就那么‘病死’,来个神不知鬼不觉。
但倘若动了刀兵,周襄那边或许没事。
但他这个扬州知府定是难辞其咎。
毕竟,堂堂巡盐御史被人刺杀,总是要有个说法才是。
想到这里,谭友德忽然惊觉起来。
难道,我已成为了弃子?
事已至此。
任谁都清楚,嬴渊不可能白白跑来两淮一趟。
他不做出些事情,是不好交差的。
周襄很清楚这一点。
所以,对于双方来说,最好的法子是各退一步,息事宁人。
林如海得死。
扬州包括其余各州府的一些官吏,也可以杀。
只要到此为止就好。
但自嬴渊离开京城那刻起,他压根就没想过和解这事。
他不仅是要为自己要个结果,更重要的是,这个结果,得让姬长满意。
“来之前,本官去了扬州卫大营,调了三十名备倭兵,皆是我等培养多年的死士。”
“他们的兵籍也早已被兵部剔除,为的,就是这一天。”
总而言之,不管谭友德这个扬州知府怎么想。
林如海今夜都必须得死。
但凡是沿海一带的州府,皆有备倭兵的存在。
除了两浙某些地域的备倭兵之外,其余备倭兵,都在各州府卫所的编制里。
扬州是个例外,虽不靠海,但却是运河重镇。
为了扬州一带的运河安澜,胡永忠特意在这里留下一千备倭兵,算在扬州卫的编制中。
动用扬州卫的人杀林如海。
就算事情做得天衣无缝,只怕也禁不住查。
两淮需要一个替罪羊。
扬州知府是个好选择。
“你是为师最器重的学生...”
“将来你的儿子,会富甲一方,衣食无忧。”
“这只是最坏的结果。”
周襄明摆着是在威胁谭友德。
......
亥时初。
林府。
这时的贾琏,已经在客房歇息。
至于林黛玉,如往日一般,一直在陪着林如海。
数月过去,林如海已经行将朽木,油尽灯枯。
整个人骨瘦如柴,已露死相。
林黛玉没见过人死,但她下意识能感觉到,自己的父亲将命不久矣。
黛玉身边的几名婢子,见到林如海这般,都是不敢太靠前。
毕竟,她们没见过死人,心中胆怯,倒也情有可原。
旁人如何,林黛玉顾不得,她只知道,此刻躺在床榻之上,不能言语的将死之人,是她的父亲。
将近半年来,林黛玉早已将自己的泪水流尽,心力交瘁,整个人看起来极其憔悴。
就在两个月前,她也是大病了一场,如今,不过刚有好转而已。
她本以为,今夜如往常一般无二。
待再陪父亲一会儿,便回房间休息。
忽然,林黛玉与她身边的婢女紫鹃,听到了门外似有脚步声响起。
“是谁?琏二哥哥?”
林黛玉轻轻唤了一声。
紫鹃当即打开房门查看,见并无动静。
好奇之下,林黛玉也走上前去查看。
待她刚走到房门间,就见有一支箭矢射出。
因夜色朦胧,又逢风雨,那箭矢偏了几分,只是落在紫鹃身旁的门房上。
紫鹃见那箭矢,顿时瞪大了双眼。
一时间,黛玉也是被吓到失了三魂七魄。
待回过神来,就见一行黑衣人从房顶上空跳将在院中。
为首的一名黑衣人手持弯刀,“今夜,林府上下,寸草不生!”
身后一众人等,齐齐抱拳道:“诺!”
仅是这声‘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们已经暴露了身份。
“琏二哥哥!二哥哥!”
只可惜,林黛玉听不出分毫,她下意识惊呼一声。
林父居住的房间旁,正是贾琏所在。
随着她一声惊呼落下,由贾琏带来的仆从也是听到动静,连忙来到这边。
贾琏近日睡意较浅,猛地听见黛玉几声惊呼,还以为是林父去了。
连忙起身去往院中。
就在黑衣人朝着她们冲来之际,又有一行身着便衣,手握各种兵刃、弓弩,齐齐冲来,挡住了那伙黑衣人。
“万骑营在此,何方贼子竟敢作祟!”
李川麾下的一名百户,在将一名黑衣人杀死之后,便是厉声呵斥起来。
只是,这些黑衣人都是死士,今夜来此目的,也是要将林家上下斩尽杀绝,岂会与万骑营里的将士废话?
不由分说,便是与他们缠斗到一起。
万骑营百户一边杀敌,一边大声吩咐,
“留活口!”
“让这些贼子瞧瞧咱们禁军的厉害!”
话音刚落。
贾琏与一众仆役便来到此间。
见两伙人兵戎相见,众人皆是惊慌失措,不敢靠前。
而这时,林黛玉已经吓瘫倒地。
她是个弱女子,哪里见到过这阵仗?
正当六神无主之际。
忽听躺在床榻上的父亲开口道:“黛玉...过来...站在为父身边...”
“父亲!”林黛玉忍不住一声惊呼。
其实,在林黛玉最初惊呼一声之后,林如海便醒来了。
当听到‘万骑营’等几个字眼后,他这颗悬着的心,才算是放松了下来。
只是,嬴渊麾下的万骑营为何会卷进来?
他久病在身,脑子里混沌一片,已是难以思虑过多。
林如海被惊醒之后,如回光返照一般,竟是有了些许说话的力气。
听着屋外不断响起的刀兵碰撞之声,他已是心乱如麻。
他暗想。
自己好歹是朝廷命官。
那些人,当真就敢如此?
当真就无法无天?
他不愿相信,在这个世上,竟然会有人敢‘正大光明’的差人闯入府宅中刺杀朝廷命官。
但这让人感到可笑的事实,偏偏就发生了。
他们就不怕,为此承担后果吗?
想到这里,林如海缓缓闭上双眼,心中涌现出无限悔意。
倘若有可能重来,所谓为官多年的人情练达不要也罢!
左右都是一个死,倒不如死的有气节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