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巡盐御史府上。
自从林如海患病伊始,原本在林府上的那些下人们,便就纷纷离去。
只有两名嬷嬷与府上的管家,还留在这里,照顾着林如海。
所谓树倒猢狲散,就是这个道理。
此刻,林黛玉已与林父相见。
躺在床榻之上的林如海,已经被病魔折磨的不成人样。
不仅骨瘦如柴,就连呼吸间似都隐隐夹杂着几分痛苦低吟。
林黛玉不明白,自己的父亲,好端端的,怎么就病成这般模样了?
一念至此,林黛玉趴在林父的床沿边上,忍不住痛哭起来。
林如海吃力地伸出枯瘦的手掌,轻轻抚摸在林黛玉的脑袋上,有气无力的问道:
“早知,便不写信告知你为父患病一事,你也不用担心为父了。”
林黛玉哭得更为厉害。
林如海想要起身,可以如今他的状态,在没有下人的搀扶下,顶多也就只能半躺在床榻上,无法起身下榻,
“你在你外祖母那边,过得可还顺心?”
这时的贾琏,正在联系扬州城内外的一些名医,并未在林府里。
林黛玉哽咽着抬头应声道:“外祖母还有那边的几位姊妹们待我都是极好,父亲无需忧心女儿。”
林如海点了点头,勉强抬手拭去林黛玉脸颊上的泪痕,
“那便好。”
“若为父此番真有个三长两短,你就在你外祖母那边儿好好过,她会操心着你诸多事宜。”
林黛玉想说些什么,然而,话到嘴边,却都化成了止不住的泪水。
林如海有些心疼。
他但凡有丝毫法子,也不至于将林黛玉寄托在贾府。
只是,对于林黛玉将来的事情,他有心无力了。
“莫哭。”
“向为父说说,你在你外祖母这段期间,都发生了什么,为父想听。”
林如海有太多话想对自己的女儿说一说。
但是,他每次开口讲话,都极耗心神。
他只能听林黛玉去说。
林黛玉哭泣着点头,终将泪水止住后,才缓缓开口说起近日来在贾府中遭遇的一些事情。
她甚至将嬴渊为了迎春鞭打贾宝玉,回扬州途中遇到水匪一事,一并说了。
约莫过去两刻钟左右。
林黛玉才将所有事情讲完。
期间,林如海倒是对嬴渊感到颇为好奇。
“你回扬州途中,虽是因漕帮帮衬,方能免于一难,但是,这恩情,你要记在嬴将军的身上。”
“他打宝玉,也只是想保护心中在乎的人,就像为父想要保护你与你娘一般。”
“只是为父如今...”
林如海说到此处,重重叹了口气。
林黛玉沉默不语。
林如海心中藏着一些‘大事’。
但他担心,若是冒然告知黛玉,唯恐会给她带来杀身之祸。
但是贾府的人...照顾黛玉尚可,若为黛玉托底,只怕万万不能。
想到这里,在他的脑海里,忽然浮现出林黛玉方才多次提到过的一个名字——昭毅将军嬴渊。
或许,以他的身份地位,能够为黛玉托底?
但是,如何让他成为黛玉的靠山呢?
林如海想了想,忽然郑重地做出一个决定,只见他先是开口问道:
“你与你外祖母府上的公主伴读迎春关系如何?”
林黛玉一愣,不知父亲为何这般问起,她也只好如实道:“尚可,平日里,都是以自家姐妹相称。”
林如海点了点头,又问,“那位昭毅将军,是怎样一个人?”
林黛玉忽皱起眉头,想了想,道:“女儿不曾与他有过太多接触。”
毕竟是姐妹的未婚夫,她见了,也只是以礼相待,仅此而已。
林如海详细的问道:“为父是说...他人品习性如何?是不是个知恩图报的?”
知恩图报?
林黛玉忽然想到,当初迎春在嬴渊最为困难之际,曾对嬴渊施以援手。
在她看来,正因如此,功成名就的嬴渊,才会求旨娶迎春。
若从这方面看,岂不就是个知恩图报的?
想到这儿,林黛玉回答道:“倒是个知恩图报的,父亲问这些作甚?”
林如海笑着摇了摇头。
一些事,他不能明摆着告诉林黛玉。
这世道太凶险,知道的多,很容易死。
他只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一辈子平平安安的。
所以,一些事,注定要瞒着黛玉。
正所谓,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哪怕这计策看起来多有不靠谱。
但已到穷途末路的林如海,实在是想不到更多的法子了。
林如海是贾府的姑爷,他很清楚宝玉在贾府的地位。
嬴渊能为自己心爱之人,不惜得罪整个贾府,也要鞭打宝玉。
从这一点儿来看,嬴渊的品性就差不了。
再加上黛玉与迎春关系也算不错。
如果将来,贾府有负黛玉,最起码,黛玉还能有个落脚的去处。
想到这里,林如海语重心长道:
“黛玉...为父接下来要说的话,你要永远记在心里,不要告诉旁人,就连你外祖母,也不行。”
瞬时,黛玉神情严肃起来。
林如海缓缓开口道:“待过些时日,为父会交给你一封信。”
“信上的内容,你切记莫要打开来看,更不要告诉任何人。”
“你只需回到京城后,找个机会,将那封信,交给昭毅将军嬴渊。”
“吾女向来聪慧,这件事,想是难不倒你吧?”
林黛玉不解。
林如海却又开口道:“无需问为何,你只需告诉为父,能否做到?”
林黛玉认真思虑片刻,才开口回道:“女儿能做到。”
林如海欣慰一笑,又道:“世上人,皆为私计。”
“你将来,要与你外祖母与贾府中人亲近着,但切记不可相信任何一人。”
“如有朝一日,昭毅将军让你信他,你...可以信他。”
“还有...宝玉...将来难有成就,实难为你...罢了,总之,将为父的话牢牢记在心中。”
其实,这些话,林如海本不愿对黛玉说的。
只是,他为黛玉所计中,忽然牵扯到了嬴渊这个变数。
那么,一些话,也便当说了。
闻言。
林黛玉极其困惑。
平日里与她接触最多的贾府人不可尽信。
偏偏要信一个与自己接触不深的,这是为何?
嬴渊就值得信任吗?
她思虑的这些问题,对于当了大半辈子官的林如海来说,如何能够想不到?
只是,在他看来,贾府日落西山,对黛玉或有所图。
然,正值年少,有着无限前程的嬴渊,对黛玉却难有图。
所以,他宁可让黛玉信嬴渊,也不愿日后让黛玉信了贾府的人。
林如海虽然未曾见到过嬴渊。
但,他相信皇帝用人的目光。
若是不知忠义之辈,皇帝万万不会这般重用。
即使不能信皇帝看人的目光,那么当了几十年天下主宰的上皇,又岂能将人看错?
上皇称赞嬴渊的事情,远在扬州的林如海,也是知道一些的。
基于这些与林黛玉口中的嬴渊。
林如海相信自己的判断。
无非就是赌一次。
赌对了,对黛玉来说,就是加了一份保障。
即使没有赌对,以嬴渊的品性,也万不会对黛玉做些什么。
可若不赌,将黛玉彻底交给贾府,林如海又是有些不放心。
毕竟,身为贾府姑爷的他,是知道有关贾府一些烂事的。
好色、昏聩、败家、中庸、不思进取...
这是一个家族正走向衰落的预兆。
向黛玉说完那些。
林如海有些累了。
缓缓闭上双眼,喃喃了一句,
“盐务...倭患...能入此局者,思来想去,也就只有你了。”
林黛玉没有听太清,下意识询问道:“父亲再说什么?”
林如海摇了摇头,没有回应黛玉所问。
身为父亲的他,将能做的,不能做的,都做了。
尽人事,听天命。
这计是否深远,就不是他这个行将朽木之人,可以决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