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杀!

七月一日,卯时三刻,镇远关。

嬴渊与陈大牛正在清点还活着的人数。

经过半月有余的苦战,原本三百名守城士卒,如今就只剩下四十三人。

无论是依靠三百人就能抵御一千五百名敌军的攻打...

还是在付出惨重伤亡之后,仍旧无人言降、死战到底的意志。

在战争史上,都足可称奇迹。

仅剩的四十余人,浑身上下,也都是伤痕累累。

包括主将嬴渊,身负四处刀伤,三处箭伤。

鞑靼那边付出的代价也不小,经由嬴渊估算,他们至多还有四五百人。

但即使如此,四五百与四十五之间的差距太大了,犹如天堑。

守城士卒都很清楚,敌军只要再发起最后一次冲锋,镇远关就保不住了。

不久,火头兵将早食搬到城头。

有名将士拿起一张饼刚啃一口,便是略感惊愕的看向嬴渊。

随后,所有人都将目光凝聚在他的身上。

这时,嬴渊正在包扎胸腹间的刀伤,注意到众人神情,遂笑道:

“哥几个多吃些,肉饼管够。”

说罢,就见那些人盯着手里的肉饼,各自心中思绪纷飞。

没过多大会儿,有名年轻的士卒竟是紧握着肉饼失声痛哭起来。

渐渐地,又有几人忍不住落下泪来,

“也不知俺儿这会儿在作甚,心里还记不记得我这个爹爹。”

“咱去岁刚娶了婆姨,想那张炕想的心里痒痒...”

“我娘腿脚不好,我爹容易忘事,我要是活不下去了,他们二老可该如何是好!”

“...”

嬴渊静静地听着这些声音,内心如五味杂陈。

眼前这些大好男儿,可都是爹生娘养,不是百姓口中或史书记载的冰冷数字。

若有可能,谁不愿活着?

前些时日,陈大牛想让嬴渊离开镇远关。

但是,让他抛弃生死与共的袍泽兄弟,他做不到。

自从敌军围困镇远关那刻起,嬴渊与守城的将士们便没了退路。

依城而战,尚有一战之力。

可若离开这城,以鞑靼马战的优势,最终也只是死路一条。

就在嬴渊沉默期间,站在他身旁的陈大牛忽然开口道:

“大哥,让俺带着兄弟们给您杀出一条血路,您骑上快马去...去请援军!”

闻声,嬴渊狠狠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开口道:“毋宁死,不苟活!”

陈大牛叹了口气。

事已至此,他也不再相劝。

随后,嬴渊命人将他珍藏的一坛酒抱到城头。

他将酒坛取开,刹那间,扑鼻香味弥漫开来,引得众人翘首以盼。

又有两名士卒给每人发了一个碗。

就在这时,城关外,敌军开始集结,打算对镇远关发起冲锋。

众人心中大骇。

嬴渊只是淡淡扫了一眼城外敌军,便就再次看向一众袍泽,对于敌军集结推进一事,心中并无太多波澜。

因为他知道,该来的,迟早会来。

“有肉无酒,乃人生一大憾事!”

“今日借这边关,与众兄弟痛饮一碗!”

嬴渊先给自己倒了半碗水,又掺和了少量的酒。

见状,余者皆是如此。

待酒水斟满,嬴渊将酒碗高高举过头顶,再次开口道:

“这碗酒,敬死难的袍泽弟兄,敬咱们来生,依然做兄弟,继续杀鞑靼!”

“干!”

话音刚落,所有人齐齐道出一个‘干’字。

紧接着,便将碗中酒水一饮而尽,将酒碗摔到地上。

随后,他们一手握兵刃,一手吃着肉饼。

而嬴渊则将残损的大纛扛在身上。

众人一字排开,同时看向冲来的敌军,眼神里再无任何害怕的情绪,更多的是淡然。

所谓视死忽如归,便是如此。

待到敌军兵临城下,众人皆默念一字,“杀!”

敌军开始登城。

嬴渊手执大纛,将最先登上城头的一些敌军士卒全部挥倒。

让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此战,仅剩的几百名鞑靼倾巢出动。

姓为阿禄的先锋正指挥几名鞑靼撞击城门,再见嬴渊无双神力,不由得惊叹道:

“小小边关,竟有此悍将...”

“若此将身在我大元,有此能耐,何须仅为这孤城守将?”

大周建国已有六十余载。

一甲子前,鞑靼统治神州,建国号大元,不重农耕,不知治国之道,引得神州百姓怨声载道。

其后,大周太祖横空出世,经群雄逐鹿,终推翻元朝暴政,一统神州。

元朝残余势力逃到塞外,仍旧以‘元’为国号。

神州百姓称其为‘北元’或‘鞑靼’。

至今,算上刚刚登基的这一任皇帝,大周已历三帝。

话说回来。

随着鞑靼不断涌上城头,嬴渊等人守城愈发吃力。

无论城头还是城外,都堆满了尸身,流出的血液,也早已将这座城关浸红。

不到一刻功夫,嬴渊的四十余名袍泽兄弟,便已死伤过半。

搁在其他军队,有此伤亡,军心早已涣散。

但守在镇远关的将士自决定死守那刻起,便无军心涣散之说。

嬴渊手中不停挥舞的大纛,还飘荡在城头上。

镇远关还未失守,还在大周的手里。

不远处,一座山丘上。

奉圣旨前来支援镇远关的王子腾终于赶到了。

有眼力惊人的斥候见到‘周’字大纛仍在。

如今城头上已陷入苦战。

王子腾当即率领众将士以最快速度奔赴镇远关。

自京城回来的李川,顺理成章的加入了王子腾的军队里。

若是没有他带路,王子腾不可能用这般急速抵达此关。

“听一斥候所言,关内守卒仅有三百,而鞑靼却有千余精锐。”

“三百人对阵一千五百人,苦守半月余,然城关仍未失守,真乃奇迹。”

王子腾望着镇远关的方向,不由惊叹一声。

说时迟那时快。

随着此消彼长,就连嬴渊、陈大牛这两名悍将,都已负了新伤。

尤其是嬴渊,原本就有些破损甲胄被敌军一刀彻底劈烂,胸腹间出现一道可怖伤痕,鲜血不停流出。

然而,他并未感觉到疼痛。

甚至就连身体的某些知觉都开始麻木。

只知道不停地杀向鞑靼。

如此体力消耗极快,渐渐地,身体已愈发沉重。

每挥出的一击,其力度也在削弱。

又不知过了多久,嬴渊的意识也愈发模糊。

他不知此战自己又杀了多少人。

只知道,身边的袍泽兄弟越来越少。

逐渐被涌上城头的鞑靼团团包围。

仅是一刹那的喘息,嬴渊便感到自身愈发劳累,他下意识将大纛矗立于城头上,喘出几口粗气,忽觉胸腹有股腥意上涌。

下一刻,便吐出一口鲜血。

陈大牛见状,迅速向嬴渊靠拢,“大哥!”

嬴渊的脑袋已经愈发昏沉,前世今生的记忆,如走马观花一般,涌入自己的脑海里。

这一刻,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前世今生的记忆彻底融入到一起。

他即是前世现代社会里的嬴渊,也是迎春的表兄,红楼梦里的嬴渊。

再也不分彼此。

前世今生,彻底融于一体。

我即嬴渊,嬴渊即我。

他摇了摇沉重的脑袋,迫使自己清醒些,见陈大牛正挡在自己身前杀敌。

忽而,城外,有似可惊天的喊杀声响起。

陈大牛匆匆一瞥城外,下意识惊喜道:

“援军!大哥,是援军!”

嬴渊死咬牙关,紧握大纛,“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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