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平二年,十一月十七日,戌时末,小雨。
有成千上万的将士,已经集结在总督府前。
府内,数名备倭军将领与州府卫所指挥使,正站在周襄身前。
此刻,周襄于正堂来回迈步,似心中在想着一些事情,迟迟难下决断。
这时,有一名将领抱拳道:
“嬴渊已离开侍卫亲军大营,他无权指挥金陵城内的禁军,其麾下仅有万人。”
“我等兵多将广,若是与嬴渊展开巷战,万骑营骑兵难以发挥用处,我等可一鼓作气。”
“周总督,值此关头,万不可再有犹豫。”
另有将领也缓缓开口道:
“周总督,以嬴渊这几日的布防情势来看,已然是洞察我军动机。”
“他故意离开侍卫亲军大营,选择在台基厂安营,已然是扎好口袋,就等我军钻进去。”
紧接着,这几名将领便互相议论起来,
“嬴渊毕竟是边将出身,又与鞑靼打过几场硬仗,实在是不容小觑。”
“昨日,嬴渊捉了提刑按察使,难道,就等着嬴渊来抓周总督不成?”
“此役,不是嬴渊死,就是我等亡,已再无退路。”
“纵使嬴渊设下埋伏,但万骑营终究是骑兵,不擅巷战,我等兵力远超万骑营,优势在我啊!”
“...”
这些将领为何都想让嬴渊死?
原因很简单,要是周襄倒下了,他们,或是两淮所有官兵将领,都将迎来清算。
还是那句话,只要嬴渊一死,万骑营面临群龙无首的尴尬境地。
周襄等人再给嬴渊扣几顶帽子,由胡相在朝中运作一番,没准,两淮的这盘棋局就能给盘活。
但若是不做,任由嬴渊去肆意妄为,他们都会完蛋。
“戴内监到哪了?”
周襄突然询问。
有人应声道:“回总督,戴内监自来到两淮地界后,突然了无音讯...”
了无音讯?
嬴渊敢杀内监?
周襄皱眉道:“怎会如此...”
有将士冷哼道:“说个屁的了无音讯,是嬴渊封锁了城门,再由漕帮的江湖好手帮着把控。”
“只许进不许出,咱们的人,如今根本就出不了金陵城,上哪打听戴内监的下落?”
闻言,周襄深深叹了口气。
原本,他还以为,不到万不得已,走不到这一步。
如今看来,戴权是来不了金陵了。
嬴渊,也已经做好了决战的架势。
自己不出手,到最后,嬴渊也会出手。
既如此,倒不如先下手为强。
想到这里,周襄深呼吸一口气,看向众人,眼神忽然变得异常坚定,正色道:
“嬴渊不想让我等活,那就先让他死,让他知道,两淮这地界,究竟谁做主!”
下一刻,诸将领齐齐抱拳。
周襄手握利剑,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之上,来到府外,看着高举火把,手握兵刃的数万将士,心中逐渐有了些许底气。
他大声道:“请诸君,随本总督擒贼,明正典刑,匡扶国法!”
与此同时。
台基厂。
万骑营主帐内。
自移兵于此后,嬴渊就没有睡过一场好觉。
因为他不确定,周襄究竟会不会出手,若是不出手,又该如何安排。
正当他坐在椅子上闭眼沉思时。
李川的闯进,瞬间让他睁开双目,“何事?”
来者郑重抱拳道:“嬴将军,周襄上钩了!”
嬴渊豁然起身,“命全军备战!”
李川再次抱拳,“诺!”
稍后,嬴渊已骑乘在踏雪背上,手握龙胆亮银枪,全副武装。
而万骑营中的将士,也都严阵以待,蓄势待发。
“报!敌军已至河中桥!”
“报!敌军已至玄宁胡同!”
“报,敌军已过玄宁胡同!”
“报!...”
“...”
在周襄有所动作之前。
李川就几乎将全军斥候都散了出去。
嬴渊沉声道:“岳峰、萧逾明何在?”
话音刚落,已跨在马背上的二人齐齐抱拳道:“末将在!”
嬴渊开始排兵布阵,“岳峰,本帅命你领兵三千,绕道安街,待敌军至台基厂,见烟火为令,向敌军左翼发起进攻,不得有误!”
在战时,以嬴渊的身份,当自称‘本帅’。
岳峰再次抱拳,“末将得令!”
说罢,他便以令旗为号,点兵三千,离开此间。
嬴渊又道:“萧逾明,命你领兵三千,藏于米巷当中,见烟火为号,截断敌军后路,不得有误!”
他与岳峰一般无二,领命之后便去点兵。
在非战时,嬴渊所做的一些部署,他们会适当给些意见。
但是在战时,他们对嬴渊,只有无条件的服从。
“陈大牛,命你率一千五百重骑营,藏于巷中,待见烟火,一刻钟后,杀入敌阵,不得有误!”
之所以要让陈大牛停留一刻钟功夫,是在三方总攻之下,消磨敌军大半意志后,由陈大牛的重骑入阵,一锤定音。
只是,嬴渊的嘴巴一张一合。
留在台基厂的兵力,可就只有两千余众了。
而嬴渊身为三军统帅,此举无疑惊险。
于节庵劝阻道:“老师,此间兵力如此之少,您一旦身陷囹圄...”
尚未离去的陈大牛忽然大笑道:
“于夫子,莫要担心。”
“这世上,能杀嬴帅的人,还不曾出现过!”
于节庵一愣。
陈大牛与他老师之间的情义,他自是知道的。
怎么就连陈大牛都不反对嬴渊只留两千余众于此?
他还想再说些什么。
又忽听嬴渊开口道:“军令如山,不容置疑!”
于节庵不敢再言语。
他从未见到这般严肃的嬴渊。
或许,这才是那个,让人敬畏的昭毅将军。
......
约有半刻钟左右。
周襄的人马来到台基厂外。
在火把的映照下,使此地宛若白昼。
无论是周襄还是其麾下诸将,神情都是无比的严肃。
因为他们都很清楚,他们的对手,乃是让鞑靼胆寒不已的大将军。
“传令,准备放箭!”
周襄大吼一声。
身旁几名将领,便就亲自挥舞令旗。
下一刻,诸多将士拉弓搭弦。
而台基厂内。
嬴渊早已命剩余的两千五百名将士翻身下马,叠盾阵,防御周襄的第一波攻势。
他即使不用猜,也能知道周襄的想法。
定是要先以箭矢消耗。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台基厂外,便有上万支箭矢射来。
备倭兵所拥有的弓弩,无论是射程与力道,都无法与万骑营将士使用的弓弩相比。
再加上万骑营使用的盾牌,乃是虎头木牌,不仅轻便,也能有效防止弓弩、火器的杀伤。
在第一排将士叠好的盾阵掩护下,万骑营的伤亡极其有限。
同时,单膝半蹲在盾阵后方,手握弓弩兵的将士,也在嬴渊的指挥下,趁着备倭兵第一波攻势结束后,射出箭矢。
由于台基厂外的街道并无什么障碍物,颇为空旷。
数万将士密密麻麻的站在此间,已然成为了一个个活靶子。
其伤亡,倒是远超万骑营。
周襄见状,不由得心急如焚,他一咬牙,大声道:
“冲进去,杀了嬴渊!”
如果是武将指挥,哪怕是要打巷战,也不可能在箭矢未消耗光的情况下,便沉不住气,选择直接杀去。
随着第一名敌军将士冲来。
嬴渊当即吩咐诸将士上马冲锋。
他手握龙胆亮银枪,一骑绝尘,竟是率先冲去。
见状,被二十余名亲卫将士保护的于节庵顿时大声道:
“老师!”
“老师怎可亲身涉险!”
这时,有名出身宁夏卫的亲卫笑呵呵道:
“于先生无忧,嬴将军与敌军对阵,一向都是亲自带兵冲锋!”
一向?
于节庵倒吸一口凉气,“若是有意外发生...”
话还没说完,他又瞬间意识到,如今敌我双方已乱战一团,眼前这些亲卫将士,不心生惧意也就罢了。
脸上怎还会挂着淡淡笑意?
这着实有些不可思议!
紧接着,不远处,两名万骑营将士已将烟火点燃,一时间,敌我双方上空,沉沉夜幕中,有一抹绚丽的火花绽放。
顷刻,以台基厂为原点,方圆数里之内,皆有喊打喊杀之声如方才那转瞬即逝的火花般冲天而起,经久不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