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信来的人是高远,六合门的大师兄。
赵林心中一震,大师兄为什么会给自己写信?
有师父朱怀山在,高远不应该单独联系自己,除非有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连师父也要瞒着。
况且前几天刚收到师父的信,这封信就前后脚地跟过来。
怎么看都觉得里面透着不同寻常的意味。
赵林抓着信笺,手指微微发白,不知为什么,有点不想打开这封信。
“信没送错吧?”仆从见赵林发愣,出声问道。
“没错,是我的。辛苦你了。”
赵林笑了笑,打发走仆从,转身走进院子,在台阶前坐下,慢慢拆开信纸。
映入眼帘的第一句话,就让他的心一下子抽紧了:“赵师弟,师父于昨日暴病身故……”
师父死了!
赵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盯着开头那几个字,眼睛一眨也不眨。
师父前几天不是还说身体好着,明年就来燕州,怎么突然暴毙了?
脑海中一片混乱,片刻之后,他拾起地上的信封,落款上写着:清河县,六合门,高远……
没错,是大师兄。
赵林揉了揉太阳穴,重新把目光移到信上。
信里的内容不多,只有寥寥数语,高远说师父暴病去世,师兄弟们正在料理后事。
让赵林节哀顺变,不必急着赶回来,在行云修炼要紧。
赵林把信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心中困惑异常。
师父虽然年纪大了,但毕竟是习武之人,身体也硬朗,照理说再活个十年八年也问题不大。
难道师父是在骗自己,其实已经生命垂危,不想自己分心?
想到这里,赵林回到房中,拿出师父上次写给自己的信,仔细阅读。
想从字里行间找到有关临终嘱托,或者交代遗言之类的话。
然而并没有这样的只言片语。
“不会的,师父没必要骗我。”
赵林看着落款上大师兄的名字,眉头紧锁。
大师兄为人敦厚老成,体贴人心,有没有可能为了让自己安心在行云宗修炼,故意不告诉实情?
如果师父并非生病去世,那么谁有可能是凶手?
钻山豹一伙的余孽?
赵林摇了摇头。
土匪的头目都死光了,剩下的只是些寻常喽啰,师父的修为摆在那里,连身都近不了。
跟别的门派起冲突?
也不太可能,师父性情沉稳,遇到这种事情不会亲自上阵。
再说门派间自有规矩,就算是比拳砸场子,也不会对一个老人下手。
谁都有老的一天。
赵林思来想去,想了好几个可能,始终不能接受暴病这个理由。
阳光洒下,身上暖洋洋的,他却感到心里阴沉沉的,师父的音容笑貌在脑海里闪过。
“不行,我必须回去把这件事弄明白!”
“如果师父真是生病死的也就罢了,要是有人害的……”
赵林咬了咬牙,忽地起身,大步向门外走去。
……
水镜部,静修室。
“什么?你要告假?”
水镜长老满脸愕然,愣了好一会儿才道:“去哪里?多长时间?”
“回应州,短则一个月,长则……应该不会超过两个月。”
赵林沉声道。
“过两日就是大比,怎么偏要赶在这个时候走?我记得你家眷带到燕州了,还能有什么事?”
水镜长老有些无语,他本来还指望赵林在大比的时候,给水镜部争个名次呢。
“我师父去世了。”赵林面容沉痛。
“啊,这……”
水镜长老沉默下来,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之后才道:“节哀吧。”
说着伸手拍了拍赵林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辈武人,不拘小节。春比暂且不提,第一年错过也无妨,但伱现在一只脚踏在气境三重的门槛上。”
“修炼正在要紧关头,老夫建议奔丧的事可以先缓一缓,等修到气境三重再回去也不迟。相信你师父在天有灵,也不会怪罪于你。”
“再说你们门里不是还有其他师兄弟吗?”
水镜苦口婆心地劝道。
“长老,弟子必须回去。”
赵林声音不大,语气却异常坚定。
水镜无奈地叹了口气,不好再劝,毕竟他也算赵林的半个老师,再劝下去,相当于告诉赵林不用尊师重道。
“好吧,春比的事,我自会替你解释。”
“你暂离宗门,修行尽量不要耽误,我一会儿让药阁把日常修炼用药送过来,你路上服用。”
“不过最多只能备一个月的药量,你争取快去快回。”
赵林重重点了下头,感激道:“多谢长老成全。”
水镜长老微微颔首,问道:“你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事不宜迟,弟子明日就走。”
“那早去早回,宗门这边不用担心。”
……
次日凌晨,赵林背着包袱,出了永宁城。
他昨天下午回了趟家,把自己要出远门的事情告知父母,不过没有提及师父的死讯,只说给宗门办事,大概要一个月才会回来。
来到城南的车马行,花五十两银子买了一匹黄骠马。
燕州地处边疆,马匹相对便宜,不过他买的不是拉车的驽马,而是善于奔跑的退役驿马,价格贵了两三倍。
应州在燕州西南,赵林一路打马前行,马累得跑不动了,就找地方便宜卖掉,再重新买一匹上路。
为了赶时间,就不能再顾忌钱的问题。
人身上遗留的气味一般可以保留三五天,特殊情况下能保存十几天甚至更久。
赵林不确定师父死因,如果要追查凶手,可能还要用到自己的嗅觉,越快赶到现场越好。
三月中旬,清河县城外草长莺飞。
通往西门的官道上走来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一脸风尘仆仆的模样。
“想不到时隔半年多,我又回到这里。”
赵林望着熟悉的城门,慨叹地自言自语道。
当初从应州去燕州走了一个月,回来却只用了十天,除了吃饭睡觉,大部分时间都在赶路,可谓日夜兼程。
这么着急赶回来,赵林却没有直接去六合门,而是在成衣行买了一身粗布衣裳和一条白汗巾。
随后他又在水粉店买了深色珠粉涂在脸上,让面目变得黝黑,这才前往六合门所在的庆春街。
换好衣服,汗巾搭在肩膀上,普通人见了,只会以为他是码头的力夫。
赵林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回来,至少在查明真相之前。
如今的六合门,比往日冷清了许多,院子里只有几个学徒在无精打采地练功。
站在街对面不远处,暗中观察的赵林微微皱了皱眉。
以他现在的耳力,可以听到整个街面的声音。
刚才听了一阵,发现六合门里人少得可怜,师兄们也都不在。
心里有些担忧,不会师兄们也出事了吧?
“小帆,你看我这招左右开弓使得对不对,怎么总感觉打得别扭?”
“黄哥,我比你入门晚,你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这不是师兄们都出城吊孝去了嘛,我还能问谁呀……”
赵林松了口气,看来是自己想多了,便安心地等着师兄们归来。
临近午时,街边快步走来三男一女。
这四个人身上都穿着麻衣,头缠白布,神情肃穆,只顾低头走路。
为首的是大师兄高远,身后跟着二师兄付光明,四师姐张莹,六师弟钱程飞。
“三师兄袁成和五师兄楚流怎么不在?”
赵林心里疑惑,不过没有直接上前盘问,看着他们从眼前经过。
在查明真相之前,谁都脱不了干系。
“大师兄,袁师兄那边有五师兄的消息吗?”
钱程飞忽然问了一句。
没等高远答话,付光明脸色阴沉下来,冷冷道:“什么五师兄?楚流那畜生也配……”
高远回头制止道:“回去再说吧,别让旁人听了笑话。”
“是。”
付光明和钱程飞同时应道。
四个人匆匆进了六合门,大门“咣”的一声关上。
赵林愣着半天没动。
短短几句话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能让他猜出个大概。
师父的死跟五师兄……呸,楚流有关!
赵林心里升起一股怒气。
师父对楚流可谓仁至义尽,不管他犯了什么错都不舍得放弃。
就凭楚流那轻佻好色,屡教不改的性子,换任何一个门派都呆不下去。
“师父在上,弟子无能,至今没抓到楚流那个贼子……”
高远独自来到朱怀山的书房,敬上一炷香,对着牌位下拜道。
“看来凶手就是楚流,跟大师兄没关系。”
赵林心中了然,唤来一个在街边玩耍的孩童,从怀里取出几枚铜钱,温和道:“小兄弟,你帮我送个东西,这钱给你……”
孩童喜滋滋地拿了钱,跑到六合门前用力拍门。
“你找谁?”
学徒打开门,见是一个十岁的孩童,以为是恶作剧,有些不耐烦地道。
“把这个给高师兄。”
孩童递上来一封信。
学徒接过来看了一眼,只见信封上写了四个字:高远亲启。
“谁给你的?”
学徒张口问道,却发现孩童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
“奇怪……”
学徒咕哝一句,走到后院,正好遇见高远从书房里出来,便把信递过去,“大师兄,外面有人送信给你。”
“是谁?”
高远接过信,随口问道。
“一个小孩,送完信就跑了。”
高远打开信,扫了一眼,脸色瞬间变了变。
……
庆春街的一家茶铺里,高远和赵林相对而坐。
“你什么时候突破到气境二重了?”
高远眼中难掩震惊。
他并不清楚赵林当初一直掩饰实力,只记得离开的时候赵林还处在力境,仅半年多就跟自己修为相同,速度之快简直超出他的想象。
“现在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
赵林摆了摆手,盯着高远道:“师父不是暴病,为什么不告诉我实情?”
高远叹了口气,“燕州距此千里之遥,你在行云宗修炼不易,我想等把事情办妥了,再告知你真相。”
赵林抓起茶杯,猛灌了一口,“说吧,师父是怎么死的?”
高远垂下眼睛,说道:“自从你走之后,楚流就一直跟我打听你的去处。”
说着脸上现出一丝悔意,“怪我没忍住,被他纠缠不过,就把师父送你去行云宗的事情说了。想来就是从那个时候,他开始对师父怀恨在心。”
“我本来以为师父回来,他肯定要去大闹一场,谁知他就像不知道此事一样,安分了好一段时日,我也就放下心来……”
赵林转动手里的空杯,默默听高远把事情经过讲了一遍。
原来在二月初二那天,朱怀山不知因为什么事情,把楚流叫到书房训斥。
“你有下过苦功吗?不说跟几个师兄师弟比,前院的学徒都比你刻苦!”
“你那点天赋,也就在清河县排得上号,放眼应州你算老几?”
“以后再有这种破事,就不要来了……”
不一会儿,楚流的声音也从里面传出来。
“什么不下功夫?你教的那些我早就会了,明明是你偏心!”
“凭啥你对姓赵的泥腿子那么好,我都气境二重了,为什么不送我去行去宗。”
“我到底哪里不合你的意,为什么就不给我机会……”
两人大吵了一架,高远和袁成没想到楚流敢跟师父顶嘴,都惊呆了,赶紧进书房劝师父消气,一边斥责楚流。
“快给师父认错!”
楚流根本不听,直接往外走,口中扬言再也不在六合门待下去了。
朱怀山气得浑身发抖,当场就要重修“家谱”,把楚流从门中除名。
谁知楚流下午又回来了,不但主动承认错误,还跪在书房外面不起来。
他这一跪就是整个下午,朱怀山终究心软,气也消了,开口让他进去。
楚流进了书房,不一会儿就满面春风的从里面出来。
高远以为师徒二人和解,上前问了一句:“老五,师父原谅你了?”
楚流笑着“嗯”了一声,说道:“放心吧,师父有点累了,你们别打扰他。”说完自顾自地出去了。
几个弟子信以为真,就继续在后院练功,可一直等到天快黑了,还是不见朱怀山从里面出来。
这下他们觉得有些不对,一起走进书房,发现朱怀山早已身亡多时,心口上插了一把利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