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初越靠坐在塑料沙发椅上, 眉眼携了丝似笑非笑的审视,看着温霁在那儿做戏。
此时一众看客反而是最慌张的那群人,互相推搡着找路, 生怕看见些不该看到的,笑笑说:“那越哥, 你们先吃,账记我头上!”
“不用, 她会买。”
张初越拿过水杯姿态淡定地饮了起来,温霁朝他们笑说:“你们跟他什么关系呀?很熟的话, 不如一起吃?”
哇,正宫都没这架势。
“不用了, 客气客气。”
温霁微微笑道:“张初越平时除了我, 是不是还有其他妹妹?我不介意的,他这个人讲义气, 绝不会抛下我。”
她在那儿说, 张初越已经在抬手揉太阳穴了。
这桌更不能坐了, 其中有人替张初越讲好话:“没有没有,越哥哪能啊, 他尽忠职守, 报效国家。”
“那他平时都怎么跟你们聊他太太的?”
温霁这句话落下, 张初越手肘搭在桌面上:“不如你来我们保密局审人吧。”
这时有个人看不过去, 朝温霁道:“我说妹妹,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你说你长这么好看, 何必呢?他那个太太又是博士又是高管的,你斗不过的。”
“是啊,不是我说你啊初越, 你什么成分,别碰法律的边缘线。”
有人开了头,其他的男人也跟着说上一嘴,温霁怀疑是张初越平时没少教训他们,加上他要走了,以至于此刻纷纷倒戈相向:“你说你娶的那个老婆谁不羡慕啊,你现在还要跟我们抢姑娘!”
对方话一落,张初越眉头一凝:“谁抢?她追的我。”
温霁:???
这下众人凌乱了,温霁立马反驳:“谁追的你,明明是你三媒六聘上我家娶我的!要不是当时看你长得还算周正,又会开车,谁嫁啊!”
张初越眉梢一挑,唇边的笑意上扬,目光落向温霁手边已经下去了半瓶的青岛啤酒。
这时候五大三粗的大汉们都挺希望喝醉的是他们。
宵夜吃到后面,张初越起身去买单,连同那桌大汉的餐也买了。
临走前跟他们说:“别再犯事了,海里的珊瑚不能偷卖,搞民宿要注意消防,你,人家二房东跑路了你也别拿刀去砍,还有你,女孩聪明比漂亮重要,你看我太太,把你们绕得团团转,就是想知道我在这儿过得怎么样。总而言之,后会有期。”
众人喝得五迷三道,听着眼泪湿湿,手举杯不停,一饮而尽。
温霁坐在副驾驶座上等张初越。
双手趴在挡风玻璃前的台子上。
上面有一个便签夹,被风吹时会晃头晃脑,温霁脑袋搭在上面,也一起晃头晃脑。
车门逋关上,他伸手过来给她拉安全带。
温霁哼了声:“碰什么碰,劫色啊!”
张初越的手在她脸上摸了一把,她“啊”了声:“凉!”
“让你清醒清醒,那都是群什么人,你跟他们开玩笑。”
温霁睁着双酒醉迷离的眼睛看人,直把人看得心焦酥了,又无辜地说:“怎么了,我又不是没经验,在国外的时候我们还跟一班黑人抢地盘呢,明明是我的摊位,他们不讲道理!”
张初越听到这话眉头都拧起来了,不可置信地看她:“你是不是没想过我?”
“想你又怎样,资本家的社会怎么能让你这个社会人去主持公道呢?”
他拉开手刹,忍了道气,说:“你有没有想过,你要是出事,我怎么办?”
一个人的时候无牵无挂,两个人的时候,做什么想什么都要考虑到对方,这就是婚姻带来的牵绊。
灵魂上的思念无法触摸,身体却可以不断去加深加强彼此的牵连,接吻还能带出缕缕津丝,更何况旁的更激烈的深入感知。
酒店的窗外道不清是深夜几点,夜幕依然漫长,窗帘寂静,唯有人影晃动,洁白布衾被抓过又松开,纤细的指尖滑过,被抽刀断水,水更流了。
张初越望着她,双手扶着她的膝盖,漆黑的夜里,适应了的瞳仁能看见粼粼波光,一切都被勾勒出模糊的幻影,行途跋涉,梦境中,他是那个终于窥见小洞,沐浴水光的人。
在海城这里待了几日,温霁数不过来,因为张初越在,她的几日需得再乘上几倍。
她受不了的时候就拿回北城威胁男人,他则会拿她的话语反驳:“不是说不是专程来看我,是避寒么?现在回去,要冻坏了。”
温霁再在这里待下去,也要坏掉了。
可他就是忍不住,一见面,一独处,人就要黏住,上班的还有休息日呢!
“那回南城,也比北城暖。”
她话一落,张初越忽地抬起头看她,像觅食中的财狼忽然听到警报,嘴里还携着吃肉时的水光。
“不回。”
“回嘛回嘛……”
温霁不仅没有看张初越手机的权力,甚至在这个家也没有做主的权力,因为张初越会暴力执法。
其实她知道,不论在北城南城,还是海城,世界上的任何一个角落,他们都可以随时随地落脚。
而让温霁再次强烈要求回北城的时机,是因为她听到张初越的电话。
男人倚在阳台的一角,手里的烟点了又点,没有抽,袒露的后背微耸起骨骼感重的肩胛骨,包裹着的背肌流畅又有力量。
“述职的时间想缓两天,阿霁跑过来找我了,说北城太冷。”
呀,他要去述职?
等等,干嘛拿她当借口!
等电话一阖上,温霁手里抱着的衣服也不给他裹了,扭头往房里走。
张初越定的是临着湖景还带落地阳台的一层景观房,此刻他也不觉得冷,进门拉上落地纱窗,说:“衣服拿来。”
温霁坐在沙发上直着后背看他:“那么多天了,是不是该聊正事了。”
张初越走过去,眼眸低垂看她:“送你个新年礼物。”
温霁一听,双手就拿着他的衣服捂住了脸:“不行了不行了!我现在两条腿连房间的门都出不去!”
张初越双手扶腰地看她,自己老婆,有什么好藏掖着的,想如何做便如何做,她就是累了些,缓过来便好了。
反正脸上丝毫没有愧歉,而是说:“我调回北城了。”
温霁捂在头顶的连帽卫衣取下,一张闷红的脸愣愣地仰起看他。
男人单手撑在她身后的沙发上,另一道大掌扶她的脸,轻轻吻了下额头,又说了一遍:“以后正式住在一起,承蒙关照。”
他们的婚姻结合得太不符常理,念书的时候分隔两地,就算过年也不得不回张初越并不想待的南城,住在父母身边,好不容易熬到毕业工作,又异地。
温霁听到他这句话时,起初并没有什么感觉,可刚要开口说恭喜,才发现声音涩哑了。
“哭什么?”
他过来抱住她,把人安在腿上。
温霁说:“没哭啊。”
“那嗓子怎么回事?”
“昨晚叫的。”
张初越:“……”
温霁压着声带,让自己别太像一个熬了多年终于柳暗花明的老婆。
他压下嗓音解释:“你现在什么都不缺,我也不知怎么疼你……”
温霁咽了声,说:“缺的,你现在回北城了,我得买套房。”
“这种事不用你操心,我现在手头还有积蓄。”
“我想买新房子,可能会偏一些,不知道离你工作的地方近不近,所以一直没下手。”
温霁开始表现自己的长远目光,然而张初越却笑了声,无奈道:“别拖了,房子一年一个价,再说,离你上班近就行,哪能都迁就。”
温霁一副“这你就不懂了吧”的表情:“我的工作随时会跳,只要在高新区附近就行,但你不一样,你这得干一辈子。”
张初越听着就有些不对劲:“怎么了,我就没可能升迁?你要回北城,我不是说回来就回来么?”
温霁扯了扯唇,就像哄小孩似地不跟他计较:“好好好,升升升,以后罩住我。”
他眼神盯她:“你态度有些敷衍。”
温霁立马双掌合十:“我现在就许新年愿望。”
张初越看着她闭眼,也不管她是不是保佑他,愿望只是在表达内心的夙愿,强化内驱力的正向作用,他说:“许什么愿了?”
“说出来不灵。”
男人抓着她腰不让她落地:“你对着我双掌合十,你不跟我说,怎么给你实现?”
温霁:“……”
她小声开口:“等你回北城入职了,我这颗心才落地呢。”
上次两人在海城,她不愿回去入职,张初越拎着她走。
这次,温霁终于理解了他的心情,都怕夜长梦太多了。
第二日回到北城,温霁在干爽的凛冬里感受冻出雪花的天气。
冬天并不是个让人敢大声欢迎赞美的季节,因为它伴随疾病,和无法抵御风寒的贫苦人的艰难。
所以人们总在苦中作乐,说瑞雪照丰年了,只要熬过这段雪,来年就是丰收。
温霁踩在雪地上,看着张初越在开院子的铁闸门,他两手轻巧地提行李箱,走得反而更快。
这时隔壁院子的老先生出门扫雪,看到张初越,两人彼此点头打了声招呼。
高大的男人拿过扫帚,没一会儿便把老先生家门口的雪除尽了,叮嘱道:“小心路滑。”
老头子长得精干,双手穿进袖筒里感谢道:“好好好,你是阿霁的老公?”
“是。”
“好久没见过你,这次是回来过年吗?”
“对。”
“过完年还走吗?”
张初越越过皑皑白雪看着胡同里那缓步走来的姑娘,唇角微浮起笑意:“不走了,以后都跟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