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青萝和周祈安在路上一前一后的走着。青萝撑着一把青色伞走在前边,脸上一贯的清冷。周祈安兴趣盎然的跟在后边,时不时的刻意找话去跟她说。

“姐姐,刚才的茶真难喝,烧饼确实不错,走的时候应该多买几个。”

“姐姐,我刚看到两只兔子,你说是不是不言不语也偷偷跟过来了?”

“姐姐,这阳光照在身上暖暖的特别舒服。即便晒黑了,你一样是美女。”

青萝自顾自走着,基本不搭理他。实在被他吵烦了,回一句话马上有更多的话追上来。最后实在忍不住,狠狠瞪了一眼:“你能不能安静一会儿?”周祈安吐吐舌头不吭声了,可没一会儿又开始了。

“姐姐,这样走也太慢了,为什么不用疾行符?”

“姐姐,咱们不是去冶城吗?这样越走越远了?”

青萝停下脚步,略带惊诧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我们要去冶城?”

周祈安不以为然道:“这不是明摆着吗?咱们出来就是帮人解决祈愿的,刚好那冶城有怪事发生。在茶室的时候,你虽然没说话,但从那对夫妻进来后就一直关注着他们。这样还不能联想到一块儿的话,那也太笨了。”xizu.org 柚子小说网

青萝想了想,却没觉得这些之间有什么明显的关联。不过他说的没错,他们这次出来确实是有人跟石仙祈愿,希望能解决冶城婴孩怪病的事情。石仙让他们一块儿去冶城的时候,她还觉得带着周祈安有点累赘,现在突然觉得兴许还能有点用。

见青萝没有反驳,周祈安知道自己猜对了,不禁有些得意,又道:“咱们从那茶舍出来后的方向与贺氏兄弟离去的方向不一样。他们是去冶城的,咱们不应该一个方向吗?”

青萝道:“不急。我们先去见个人,了解一下冶城的情况,然后再过去。”

周祈安一听来了兴趣,蹦到青萝前,道:“见谁啊?你在这附近也有认识的人吗?这个人怎么会知道冶城的情况?”

青萝却不愿再多说。周祈安知道再问也没用,只继续跟在她后边。

两人原本沿着路走,四周一派田园风光,慢慢的树木多了起来。等到月光初上时,两人已在一片树林中。林中树木枝繁叶茂,棵棵树冠在头领层层叠叠,月光透过间隙洒落地面,在地上如同一朵朵银色的小花。周祈安一路上一会被树枝打到“唉呀”一声,一会被石头绊倒骂上一句。

就在他发出第二十三声抱怨的时候,青萝停了下来。周祈安不觉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原本郁郁葱葱,密密层层的树林中竟然有一片空地,空地中间是一株巨大的榕树,上百根气根从树干上垂下,扎入土中,最细的也有碗口粗。树顶的明月像宝石般散发着柔和的光芒,每片树叶都在薄纱后闪着亮光。四周的树木相较之下显得有些矮小,因此才藏身于黑暗中不敢与它抢夺月光。

青萝让周祈安停在原地,独自一人走向大榕树。

两人相距数丈,周祈安仅能看见青萝的背影,不知道她面对着榕树在干什么,只是偶尔能看到她的肩膀轻微抖动,像是在极力压抑自己的情绪。

过了一会儿,青萝招手让周祈安过去。

刚在青萝身旁站定,就听青萝低声道:“婆婆,就是他。”态度是在石仙面前都少有的恭敬。

周祈安看了看四周不见有人,不知道这是在跟谁说话,自己要不要做些什么?

正思忖着,就听一个声音缓缓道:“再上前点。”

声音苍老低沉,给人一种很空幽的感觉。

青萝没有动,只是看着周祈安,示意他再往前几步。

周祈安感觉怪怪的,略带不情愿的往前移动了一点点。

这才清楚的看到,榕树上有一张人脸。人脸的五官均是树皮纹路组成,俨然一个老妇的模样。

说话的竟然是这棵榕树。

跟石仙他们生活了一年,周祈安自以为到各种妖魔鬼怪都不会觉得奇怪,可此时见到这颗成精的榕树,还是让他有些吃惊。毕竟石仙、不言不语和青萝虽然也非人类,但都有着寻常人的外形。而眼前的这颗榕树精,完全还是本身的状态。树干上的那张脸,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青萝都叫她婆婆,可见年纪已经非常大了,可为什么还是这个样子呢?

周祈安脑子里想着事情,看上去就有点发呆。

此时月清无风,树枝抖了抖,像是这榕树在笑。

只可惜,树皮组成的脸没办法动,看不出任何表情。

老榕树道:“你叫什么名字?”

“周祈安。”周祈安心不在焉的回答道。

老榕树对此并不在意,满树的叶子都在沙沙作响。

周祈安的感觉很不好,想起了以前在街上流浪,被有钱人讥笑的时候。但看青萝在一旁态度恭敬的样子,他也不敢多说话,只得耐着性子站在原地。

可两人就这样面对着一棵树站着,也不说话,感觉着实有些奇怪。周祈安正捉摸着要不要问问,他们到底在这里要干什么,就听头顶树枝抖动,紧接着有东西掉了下来。他下意识的伸手一接,一颗果子掉落掌心。

“吃了它。”老榕树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不容拒绝的强硬。

什么情况?第一次见面就请自己吃东西?到底什么意思?这果子有什么用?

周祈安在心中一连串的疑问,却没有问出一个,只是盯看着掌中的果子。

紫红色的果皮在月光下闪着亮光,看上去非常诱人。

“这是什么?”周祈安问这棵榕树,眼睛却看向青萝。

青萝嘴角微动,像是要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

“不敢吗?”

老榕树语气平淡,不像是在问他,倒像是在谈论一件大家都知道的事情。

周祈安努力想从这张树皮脸上看出点什么,可一无所获,扬了扬眉毛,道:“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我不喜欢这样被人摆弄!”

“年轻人,傲气点没有错,但要分场合。”树叶又是一阵响动,感觉像在嘲笑。

周祈安正欲开口,一直没说话的青萝开口道:“快吃了,别说那么多废话。”

周祈安觉得此时的青萝跟平时不太一样,话说得好像很不耐烦,但是从未有过的轻柔。

他看向青萝,虽然神色与平常无异,眼睛却看着有些空洞,好像在想什么。

虽然还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青萝都已经这样说了,周祈安也懒得再想,看着诱人的小果,想到酸甜的口感,只觉得口水四溢。

刚将果子丢进嘴里,还没来得及嚼一下,那果子便消失的干干净净。与此同时,周祈安觉得身体里像有什么东西开始往一块聚集,全身血脉畅通,毛孔舒张,通体舒服。

周祈安不想让人看出他的舒畅,做出一脸嫌弃,道:“你这老榕树的果子也太难吃了。就看着颜色好看,一点味道都没有,吃了个寂寞!”

原以为老榕树或青萝会再说些什么,两人却什么都没说。

周祈安觉得树上那双眼睛好像睁大了一点。

又是一阵让人难受的安静。

最后还是青萝先开口道:“婆婆,我们走了。”

周祈安更奇怪了,他们到底来这里是干什么呢?就是为了让他吃个果子?

周祈安越想脑子越乱,狠狠甩了甩头,将脑子里的乱麻抛开,老老实实地跟在青萝后边,往林外走。

兴许是知道路了,周祈安觉得和来时比很快就出了林子。虽然还是一路不说话,但周祈安总觉得青萝的心情应该不算太差。犹豫了一下,便开始随意找话,一会儿说月亮怎么亮,一会儿说夜路走起来怎么不方便。见青萝虽然没有理他,但神色并不厌烦,终于忍不住了问道:“那老榕婆子究竟是干什么的?我们为什么来见她?”

青萝脚步稍微滞了滞,随即恢复如常,道:“榕婆婆在此已快千年,其子孙遍布四方。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事情,都可以问她。这次来,就是为了让她帮忙打探冶城的事情。”

周祈安想到老榕婆子和青萝单独的密谈,觉得肯定不单是提供消息那么简单,还有让他吃的那个奇怪的果子,肯定也有特别的用意。

他知道,很多事情不是直接问就能得到答案的,跳到青萝面前:“姐姐,你不早点说!咱们既然是找老榕婆子帮忙,总要给她拿点东西表示一下感谢吧。咱们空手去不说,我还白白从她那里得了个果子吃。虽然那果子味道不怎么样,但总归是吃她的东西。咱们要不要先找点东西送给她,表示一下感谢?”

青萝看着周祈安,像要从他脸上找到什么东西似的,弄得周祈安很不好意思,轻咳了一下,半玩笑半认真道:“那老榕婆子喜欢什么?要不我帮她修建一下树枝?或者帮她浇浇水,施施肥?”

“榕婆婆性子有些古怪,不随便帮人。她帮忙的酬劳我已经给过了,你不用管。那果子对你有好处,以后你就会知道了。”

周祈安很失望,青萝看似什么都说了,但他还是什么都不知道。还想再引青萝多说几句,她已摆出一副“生人勿扰”的样子。只好暂时忍下,准备解决完冶城的事情回去后,找不言不语问问。那两个小话痨,肯定知道什么说什么。

想到这里,周祈安顿时心情好了很多,安安静静的跟在青萝身后。

两人一路没停,终于在中午的时候赶到冶城。两人随便在路边小摊吃了点东西,又开始在城里四处转转,熟悉城里的情况。没多久,青萝就提议两人分开行动,认为这样更节省时间。

周祈安知道青萝一贯不喜晴天,还在路上的时候就撑开青伞遮蔽阳光。此时正午艳阳高照,青伞下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猜她是想找个地方休息又不愿意明说,便欣然同意,自己一人在冶城溜达。

冶城原名窑城,早年因周围的山上产有一种稀有的矿石叫雪炎石,城中之人多采石烧窑锻剑,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有个窑炉,故得此名。据说,刚采出来的雪炎石通体透明,触感犹如寒冰。以金轻触,便细化成沙。将沙加入陶土中烧制,器皿在黑暗中闪着银光,在阳光下还会泛着红光犹如火烧。加入铁水中锻剑,剑体银白,硬如玄铁,且剑身划过的地方都会带有焦痕。但这种矿石产量极少,手掌大的一块便是价值连城。由此打造的器皿、宝剑更是万金难求。慢慢的这种矿石越来越少,现如今更是罕有,所以现在城内打造售卖的大都是些普通物件。

周祈安在街上溜达了半天,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奇怪或不同之处。原以为因为婴孩怪病的事情,城里的人都会惶惶不安,结果街上人来客往,生意买卖一切如常。

他也不能在街上随便抓个人问,正愁不知道该去哪打探消息,眼见街角有家药铺,名为送春堂,便走了进去。一进门,屋内一股股的热气迎面扑来,满屋的草药味,仔细一看,一侧的墙角下放了十多个药瓮正在咕嘟咕嘟的煮药。一个小药童拿着蒲扇,在药瓮间来来回回的扇火。

周祈安站在屋内四处打量,药柜旁的帘子掀开一角,一个十多岁的学徒从后边闪身出来。

“你们这是医馆吧。”

学徒觉得来人问得奇怪,这满屋子的药材,明摆的事。但进门是客,还是笑脸相迎道:“是医馆。您是要问诊还是抓药?”

周祈安没理他,自顾自地道:“叫送春堂,可见你们坐堂大夫一定医术高明。”

学徒马上一副自豪的表情:“那当然。我师父是这附近的名医,别说这冶城,就是城外百八十里的,还有人专程来看诊的。”

“听说城里有很多孩子生病了,你师父看了吗?知道是什么病吗?”

学徒立刻收了笑脸,上下打量着来人。眼前这个少年看上去十五六岁,虽然笑笑的看上去有点痞气,但眼神明亮并无恶念。一时间想不明白他这样问的目的,只一脸警惕道:“你是什么人?问这个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想打听点事情。”

学徒脸色一沉,原本的吊吊眼,吊的更低了,道:“打听事情去菜市场,我们这是医馆。”师父外出看诊,他不想惹事,说着就把周祈安往门外推。

周祈安拧巴着身子不出去,道:“这位小哥,莫不是你刚说什么名医是假的,你们医馆都经营不下去了,所以只给病人熬药作为营生。”说着,指向墙角的一排药瓮。

此话一出如火上浇油,学徒猛然急了,道:“赶紧滚,再胡说我找人抓你。”

周祈安听他说要喊人,收了笑脸胡说道:“别别别,我娘子现在也怀孕了,快生了,我就是想看看到时候找哪个大夫好。”

学徒并不理会他,仍将周祈安推出医馆:“要生了去找稳婆,我们医馆不看这个。”

周祈安一个踉跄摔到街上,正欲上前再胡说两句,背后有人呵呵直笑。转头只见一个二十来岁的人正看着自己。周祈安瞅着此人面熟,又想不起在哪见过。没等开口,那人先道:“没想到你小小年纪就要当爹了啊!那日见你娘子,不像有身孕的样子啊。”

周祈安拉了拉衣服,将此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此人身着一身粗布衣裳,看着虽旧却很干净,一双眼睛坚毅有神,似能把一切看穿。周祈安不欲和他多说,转身要走。这人一下子拦到前边道:“你不是想找稳婆吗?我知道啊,我带你去。”

这时,周祈安才注意到他背后的货箱,记起来正是在茶铺见过的山货郎。那日他紧随着贺氏兄弟就离开了,没想到今日在冶城又碰到了。

周祈安在医馆是为了打听消息,随便诌了一个理由说要找稳婆,此时自然不能和他一块去,便对山货郎道:“不用了,谢谢。”不想跟他浪费时间,便要离开。

山货郎在他身后高喊道:“今日不用,改日有事找我也可以的,我叫宫楠栎。”背着的货箱银铃突然晃个不停,却听不到任何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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