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上皇的一道口谕,城楼上的君臣都懵了。
懵逼的李璋还是被新鲜出炉的便宜老师扶起来了,陈春棠脸上的褶子都带着笑意。
“好好好,老夫没想到人没死成,还白捡了个好徒弟!”
老爷子似乎压根就不在乎方才在鬼门关走了一趟,这会上下打量着犹如松柏般的少年,甚至还动手捏了捏李璋结实有力的臂膀。
“不错不错,身子骨结实,是个干御史的好料子!”
啊?
“都宪……老师,干御史,跟身子骨结不结实有关系?”
在李璋万分疑惑的目光中,陈春棠鄙夷的瞅了一眼方才落井下石之人,特别是本该是他下属的御史言官。
“为师方才不是说了么,干……御史,有时候道理讲不通,你不得撸起袖子干他们?”
城楼上原本已经缓和的气氛,瞬间冷风四起。
方才有好几个御史给贾化帮腔,不想他们的顶头上司,“臭脾气”陈春棠竟然起死回生了。
想到今日当着顶头上司的面落井下石,他们已经可以想象到今后日子会有多难过了。
李璋也顺着陈春棠的目光看了过去,那一排青袍的御史,一个个都在躲避着他们师徒的目光。
还有两人正往王子腾的方向看,看来这大夏的朝堂,关系复杂着呢。
“陈卿,宫门外的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皇帝虽然是在跟陈春棠说话,但目光却放在了李璋身上。
明明已是死局,不想却因这少年的一番言论柳暗花明。不仅是解了他今日的难,更是将他身上的重重枷锁松开了一道口子。
“终归是有犯禁之嫌,老臣以为,主犯杖责二十,余者……都是我大夏未来之栋梁,好好让他们回去好好读书备考为上。”
天下承平百年,读书人的地位越来越高,当下谁都不敢轻易开了以言治罪的先河。
没有了太上皇的支持,方才那些叫嚣杖毙、叫嚣剥夺功名的人,这会就像是锯了嘴的葫芦,吱都不敢吱一声。
陈春棠作为皇帝的嘴替,将这件足以血流成河的闹剧大事化小的做了最后的收尾。
当夏守忠亲自下了城楼,宣布了皇帝的口谕后,宫门前已经打算写遗书的三千儒生,竟有些不敢相信。
直到一道黑底金龙龙袍的身影出现在城垛前,众人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跪地叩拜。
“学生叩谢陛下仁德宽宥,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万岁万岁万万岁……”
……
廷杖的滋味真不好受,哪怕有大太监夏守忠的叮嘱,可禁军的二十板子打下来,李璋的腚都快不是他的腚的。
算上陈春棠这个国朝正二品大员,宫门前齐刷刷趴着十来个人。
那些被宽宥不再追究其罪的儒生们并未离开,城楼上的事早就悄然传开,大家伙都已经知道是谁帮了他们。
这可是救命之恩,除了那位没什么实权却拼着皇位不保的皇帝外,就属都察院左都御史陈春棠以及李家大郎功劳最大。
相对应的,就是刚刚打完板子,被人掩面抬走的金陵知府贾化最为可憎。
此人真是士林之耻,豺狼般的狠毒。
“十八、十九、二十!”
“陈公、陈公,陈公可还好?”
当禁军打完最后一板子时,众人纷纷围了上去。
李璋忍着腚上的疼痛,上前扶了陈春棠起来:“老师,可还撑得住?”
“无碍,这种事,为师早就习惯了。”
廷杖,那是御史的荣耀。
只要打不死,御史言官上弹君王、下劾百官的壮举就一件接一件。
陈春棠能做到左都御史的高位,这廷杖早挨过好多回了。
李璋余光一扫,对比自己衣衫上的隐隐血迹,便已明白了禁军的区别对待。
或者是,那位一开始喊打喊杀的太上皇,压根就没打算真的把这位老御史怎么样。
瞧瞧人家,二十板子下来估计连皮都没破……
“事情闹这么大,上皇的脸面、朝廷的脸面是必须要顾及到的。老夫原以为上皇真已是年老昏庸……咳咳,看来上皇依旧是那个洞察一切的天可汗陛下。”
陈春棠的低声解释,让李璋对今天的经历有了更深层次的理解。
果然,玩政治的就没一个简单的,更何况是执掌天下一甲子的天下至尊。
“圣人仁德、陛下仁德,免了我等死罪。诸位,还是早些回去吧。好好读书备考,莫要再掺和此等大逆不道之事。切记,勿要再被人蛊惑挑唆,朝廷上的事,自有规矩在,乱不了的!”
此时的陈春棠,已经基本上摸清了这件事的脉络。
他在李璋的搀扶下,向四周关心感恩他的儒生们拱手,劝诫许久,终于将这群激进懵懂的读书人劝了回去。
“少爷,少爷,你真的没死啊!”
呃~
李璋的嘴角忍不住猛抽,有时候他真想换个书童的……
“少爷我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大姑娘,大姑娘,少爷没死,少爷没死!”
赶车的是一身常服的李慕白,车帘子掀开一角,戴着面纱的黛玉双眼红肿却满是喜色。
今日她真被吓了一大跳,表哥不是去国子监报到吗?怎么就被牵扯进这等凶事中去了。
好在当他们赶到宫门前时,正好听到了皇帝的口谕……
“老师,学生先送您回府吧。”
虽说陈老爷子是被太上皇当了娃样子,可该演的戏还得演全套。
陈春棠点了点头,被李璋搀扶着上了马车。
“这是学生舅父家的表妹,表妹,这是我的老师,都察院左都御史陈公。”
“老师?”
“你舅父?”
老爷子与黛玉几乎是同时一愣,还是黛玉先开了口。
“林氏女拜见陈都宪,家父扬州巡盐御史……”
“你是如海家的闺女?”
林如海是他的老下属,就算如今那也在都察院挂着名。
陈春棠真是没想到,自己白捡的徒弟,还跟林如海有着这层关系。
“你竟是如海的外甥?老夫怎么不知你李家跟林家还有这样的渊源?”
李璋这会坐也坐不舒服,只能斜躺着,用手支撑着半边身子,随着车轮的滚动,龇牙咧嘴着。
听到老师的询问,李璋苦笑应道:“别说是您,便是学生也是上个月刚刚收到家母的来信。以前家母从未跟学生提及过母家之事,想来应该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吧。”
陈春棠回忆着早年与李靖打交道的经历,确实从未听说过李家与林家有什么来往。
不过在看到瘦瘦弱弱的黛玉时,老大人眼中的怜惜之色根本掩盖不住。
作为都察院的一把手,林如海在江南的艰难他比谁都清楚。
不过有一点他很不理解……
“林丫头何时来的京城?你父亲与老夫也算是交情不浅,你若来京,他不可能不来信告知于我?”
这就是官场上的潜规则了,陈春棠不仅仅是林如海的顶头上司,更是关系不错的同僚。
按说黛玉入京,林如海必然会写信请托,拜托陈春棠看顾一二。
可直到今日见了面,陈春棠才意识到林如海将独女送到了京城。
这,有违常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