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6 章 第 546 章

如果看见了这句话,可能就要劳烦亲再等一天了。一众大修士看着妙音寺法场上空的那些佛陀、菩萨金身,脸色不见舒缓,反而更僵硬板直了。

这些佛陀、菩萨的威能如此磅礴霸道,那等这些纠缠侵蚀着世界的魔气被消融殆尽之后,是不是就轮到这些佛光在景浩界法则、土地上打下烙印,将这一整个景浩界世界都化作净土佛国?那样的话,佛光和魔气对他们这些人来说,又有什么不同?

不一样不适合他们生存、修行吗?

除非他们愿意更易门户,转道入佛,叛魔投佛……

左天·行已经从座上站了起来,死死地盯着妙音寺的方向,看着那些满身佛光、明华慈悲的佛陀菩萨,似喜似怒。

景浩界的天道意志在他心头雀跃,而他自己却高兴不起来。

如果景浩界世界真的被佛光所侵染,偏易世界根基,作为天命之子的他,是不是也要随着景浩界世界一道更易道基,甚至变更道途?

那他之前的修持,算什么?他自己的道心,又算什么?!

可就算左天·行再不甘心,他也什么都做不了。

他太弱了!

弱到连走出天剑宗,站到妙音寺法场上去宣告自己的存在,发泄自己的不满都做不到,他只能在这里等着,等待着审判的到来。

左天·行死盯着妙音寺的方向,全然没注意到他那睁大的双眼中,一丝丝墨黑的芒气如同血丝一样,从不知名的地方攀出,密密麻麻地铺了一片。

那是曾经死死纠缠在景浩界天道深处,此刻沿着左天·行与景浩界天道之间的隐秘联系,以左天·行心底黑暗为引,从那无可抗拒、无边无际的佛光中逃脱出来的天魔魔气。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那位高坐黑莲的天魔主抬手拦在眼前,仿佛是在挡去那些刺得他眼睛生疼的佛光。可他的眸光却从那虚掩的手掌中转出,投落在天剑宗的左天·行身上。

看着看着,这位天魔主的眼中就升起了几分趣味,嘴角也开始慢慢地上扬。

没了无执,他化自在天外天中就少了一个天魔童子。原本满满当当的大殿中愣是空出了一角,看着确实不怎么顺眼,如果……

他化自在天魔主默默开始盘算,但显然,妙音寺并没有要趁机将景浩界世界的根基更易的意思。

当景浩界中的魔气彻底被漫天的佛光净化驱逐殆尽之前,清笃大和尚与清镇、清显等十八位大和尚一道,从座中转出,各自捧着一部佛经站定方位。

清见大和尚不过分出一分心思去瞥得两眼,便知道妙音寺在这个时候摆出十八罗汉大阵是打的什么主意。

他们这是要放弃这个一举更易景浩界世界根基道则的机会,转而借这法场中降临的诸位佛陀、菩萨灵光,铸就一十八件足以镇压一寺传承的无上佛宝……

可知道归知道,清见大和尚也只能像左天·行一样安安静静地坐在座上,沉默地看着。

更易世界根基道则,将佛理深深打入世界深处,毕其功于一役,能彻底镇压道门和魔门,使得景浩界世界独尊佛陀,于佛门自然是百利而无一害。但对于妙音寺来说,却未必。

妙音寺先前不过是天静寺六分寺之一,虽然早前就已经与天静寺分别理念,但到底没能独立于天静寺之外,真正地分门立户。就算是今日这一场法会,这一场明显区别于天静寺的菩萨受戒,也只是妙音寺迈向独立的第一步。

一旦景浩界独尊佛门,真正能够急速提升自身,增益自己根基的,将有且唯有天静寺。纵然妙音、妙潭、妙定等六寺也会随着佛门在景浩界地位的超拔而大幅提升,终究也比不过天静寺。更甚至,此前一心一意准备独立的妙音寺还一定会落在其他五寺之后。

若只是妙音寺落后于佛门其他各脉也就罢了,但事实不止。

将佛理彻底打入景浩界根基,更易景浩界道则之后,为了自家的道统和道途,景浩界道门、魔门各脉就必得另寻出路。

就此出走、离开景浩界,或是道随世易、更易自身道基。

出路明确,但前途却渺茫。

在景浩界世界里扎根这么许久,早些时候面临无执童子的威胁道门和魔门都没有离开,一意坚守,现在无执童子这个大敌已退,世道渐渐安稳,却要他们让出世界,在茫茫寰宇中另寻安居之地?不愿离开景浩界就得改道转佛、易魔化佛?

这样的现实,谁会接受?谁能接受?

那些修士被愚弄一般、被强硬驱逐而生出的忿恨与怨怼,又都会冲着谁去?

毫无疑问的,佛门!

佛门中的谁?妙音寺!

妙音寺将会成为所有被驱逐出景浩界世界的修士与被迫更易自身根基的修士们怨怼仇视的对象。

妙音寺也是佛门一脉,为了佛门大计,出一份力自是应该,哪怕为此扛上那些修士的仇恨与怨怼也义不容辞。

可不该是现在。

不该是妙音寺迈向真正独立的此时。

现在这个时候,妙音寺才刚刚跨出独立的第一步。纵然妙音寺筹谋多年,准备得非常妥当,也还没有切切实实的站稳脚跟。

天静寺作为景浩界佛门祖庙之地,因理念、局势、人心的原因,不得不看着妙音寺脱出自己的掌控,成为真正独立于它之外的另一真传。他们接受这个现实,却未必就真会为妙音寺高兴,未必就能放纵妙音寺肆意扩张。

就算是妙音寺有净涪这么一位特殊的弟子在,也不可能。

道统之争其实就是理念之争。它绝对不仅仅存在于佛门、道门和魔门之间,还存在于佛门的各寺各脉之中。

它几乎无处不在。

如果不是因为这层道统之争,早早就已经在天静寺之外立下法寺的妙音、妙定、妙潭等六寺就不会蹉跎到今日才有妙音寺正式跨出这一步。

作为妙音、妙定、妙潭等六分寺中第一个正式挣脱天静寺桎梏的法脉,妙音寺已经成为景浩界佛门一个浩大的漩涡。它今日已经是承载着妙潭、妙定等五寺的希望,扛着天静寺的压力踽踽前行了。倘若再大步跨出那一步,让天静寺势力大增的同时,还要将景浩界道门、魔门乃至是各地散修的仇视汇聚到自己身上……

众矢之的。

妙音寺就算还能保存下来,也绝对得元气大伤。

绝对的得不偿失。

与其如此为自己找麻烦,倒还不如放慢脚步,积蓄自己的资本来得稳妥安定呢。

哪怕早先没有预见到当前的这番大阵仗,但因为净涪收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时候屡次显化的异相,妙音寺这边也早早做了预案。如今动作异常干净利落的清笃、清显、清镇等一十八位大和尚,就是结果。

于是,在景浩界中的魔气彻底散去的刹那,清笃、清显、清镇等一十八位大和尚同时垂眸,捧着他们手中的那部佛经重重跪下,无声默诵手上佛经里记载的经文。

经文才刚刚自这些大和尚心头无声诵起,就有一道道悬挂在虚空中的佛光、佛理或是汇聚或是崩散,化作金粉一般的碎屑飘向清笃、清显、清镇等一十八位大和尚。

清笃、清显、清镇等一十八位手捧佛经的大和尚虽心有所感,但眼角眉梢却是分毫未动,依旧定定地跪在原地,稳稳托着佛经,继续无声默诵经文。

那金粉一般的光屑落在佛经上,填入墨痕、笔迹里,为那些笔墨与纸张烙入佛理、佛相。

一时间,整个法场里仿佛升起了十八颗太阳一样,明耀到刺眼。

作为一寺主持,清见大和尚理解妙音寺的选择,但作为执掌景浩界佛门牛耳的和尚,清见大和尚却很不痛快。

大好的机会就这样错过,下一次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他们佛门都等了万万年之久了啊,还要他们继续等多久!?

可清见大和尚再不痛快,也是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坐在席上,木着脸看下方的法场。

天静寺的大和尚们不甚痛快,景浩界各方关注着这边状况的大修士们却是都松了一口气。

佛门也不是铁板一块,妙音寺的重心暂时在它自身的独立上。

好!

很好!

非常好!

左天·行松开紧握的拳头,重重地吐出一口浊气。

等他一口浊气吐完,回神返照自身,须臾间就发现了自家心湖上蒙上的厚重阴霾。

他心里咯噔一下,再不理会其他,直接盘膝而坐,掐印转入定境,收拾自身心境去了。

然则这道幽黑魔气汇入佛光华盖之后,却非是围绕在佛光华盖之上,成为华盖的点缀,而是沉入了华盖之内,在佛光的阴影处迅速滋长蔓延,成为这顶曼妙华盖最坚实也最稳当的支撑。

可惜即便得到了来自魔身的支援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下,这顶华盖也没真起到什么作用,只是勉勉强强护持住净涪的一丝神智,不叫净涪无可救药地昏头将自己推入绝境而已。

修士的劫数大多就是这么来的。

净涪抬眸看了看他头顶,没甚意外,低头又去看手上的信件。

那是来自昔日老对手,天剑宗左天·行的书信。

信中本也没说什么,只是一份说简单简单,不简单也不简单的邀约而已。

净涪看了看邀约的时间和地点。

就好就今天,就妙音寺。

左天·行显然急了点,但净涪不过心念一转,也就完全理解了。

双方胜负已分,他也无意为难这个昔日的对手。

将最近各处递送到他这边的信息快速过了一遍,净涪取过笔墨,简单地回了一封书信。

书信送出之后,左天·行那边又很快就递来回音。

净涪随意将回信往旁边一放,又自盘膝静坐,继续他的修行。

待到未时末,热气稍歇,约定的时间将近,净涪方才一敛袍角,从静室走出,转向待客的精舍。

精舍里,净音陪着左天·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这两人脸色俱都平静,看不出方才那番你来我往的结果。

左天·行和净音见得净涪自精舍外走入,脸上俱是一整。

净涪到得近前,合掌见礼,“师兄,左剑子。”

亲疏远近,姿态偏倚,异常分明。

左天·行眸光不动,平平静静地还礼,\”净涪和尚。\”

净音也自还礼,声音里还隐了一点浅淡笑意,\”师弟。\”

早在净涪过来之前,就是净音一直在招待左天·行。这你来我往的,即便左天·行始终未曾透露出本分话风,但他的来意也已经被净音琢磨出了几分。

如今见净涪过来,左天·行气息也隐隐变得急切,净音想了想,便要开口告辞。

孰料他才刚刚张嘴,话还没有出口呢,净涪的视线就已经转过来了。

净音心中一转,又稳稳坐定了。

左天·行看了看净音,又看看净涪,面上一派寻常,但细看眸底,那急切竟是更浓了,甚至还又添了些不解。

净涪看见了,却全不在意,仍旧与左天·行和净音两人闲话。

这话赶话的,不知不觉就扯到了新近入寺的女弟子,皇甫明棂身上。

左天·行到底还是左天·行,纵然此刻他心神急切,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但多年历练出来的灵敏还在。

此刻听净涪与净音聊起皇甫明棂,愣了一下,才插话道:“皇甫......明棂?”

净涪很自然地点头,“北淮国的郡主......说起来,左剑子也是出身北淮国,可是有些渊源?”

渊源?他这个北淮国前宰相......不,前前前宰相的孙子和北淮国皇室郡主能有什么渊源?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确实是有些渊源。她母亲睿王妃是我的小姑母。以此血脉算来,这位郡主是我的表妹。”他看了看净涪,又看看净音,状若寻常地问道,“这位郡主现在是在跟随净音佛子修行?不是听说......是净涪和尚你接引她入妙音寺的吗?”

净音微微瞥过左天·行。

表妹?

堂堂道门剑子会真的记挂一个没有多少交情的血脉表妹吗?当年也不见左天·行他对皇甫明棂多加照看?

怕是探听妙音寺的步伐才是他原来的目的吧?不过竟然需要左天·行这位道门剑子亲自出马,道门对佛门或者说妙音寺居然已经这般忌惮了啊......

净音的目光隐约停在了净涪身上,却发现净涪目光正正递了过来。但不过轻飘飘的一眼,净涪就又转开了视线。

他颇有闲情地端起茶盏拿在手上,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水。

微温的茶水入口,初初还有些苦涩,但随即就有淡淡的甘甜自舌尖泛开。那苦涩与甘甜的交替转变,着实得了些许人生的真意。

净涪自顾自地品茶,全然不顾旁边两人来回的试探交锋。

随着老一辈的隐遁和放权,道门与佛门的交锋与合作也将由他们两人全盘接手。现下不过是让他们两人先交交手探探各自的底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净音见净涪这模样,都不用细想,便就清楚净涪的态度了。更何况,净涪方才还特意留了他一留......

“事实上,净涪师弟还是皇甫姑娘的接引和尚,但因为我妙音寺这一年的皈依日早过,她的皈依礼得等到明年,且这些时日净涪师弟都不太得闲,所以这位皇甫姑娘就先跟着小僧修行,也好让她适应适应。”

“也是。”左天·行听得,亦长长叹了一口气,“郡主毕竟出身富贵,又是女身,养尊处优惯了,妙音寺却是佛门,戒律严明,郡主日后行事,确实应多注意些的......”

明面上听来,左天·行的话是在提醒。

妙音寺是佛门,在皇甫明棂入寺之前,寺中弟子全是男僧;皇甫明棂出身北淮国皇族,即便府中王爷再如何宠妾灭妻,也没真少了她的那份。这中间的距离简直天差地别,左天·行一是在提醒皇甫明棂,日后她需要多加注意,二则是提醒妙音寺,需要对皇甫明棂再多几分包容。

这提醒是好意。

净涪听出来了,净音也听出来了。

但这话里的提醒顶多只占了七分,剩余三分隐藏得更深的,却是试探。

需知,皇甫明棂原是北淮国郡主,她和北淮国其他皇族一样,是修道的。

道修出身,女身,还是道门所属北淮国皇族血脉,更是他的血脉表妹......

皇甫明棂身上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实在太多,兼之佛门或者是妙音寺实力大涨,由不得以左天·行为首的道门不多想一想。

妙音寺是不是打算从此打开大门,“接纳”道门修士?皇甫明棂会不会成为他们打入北淮国等道门归属地的一颗钉子?是妙音寺自己的动作,还是佛门的一个风向?他们真的只是纯粹想要开辟沙弥尼支脉,再没有其他意思了?

净涪放下茶盏,也看向净音。

净音脸色一整,合掌低唱一声佛号,“多谢左剑子提醒。”

说着,他脸上就泛起了几分苦意,相当应景。

“哎......今日既然也说到了这,小僧我也不瞒剑子,”他脸上苦意愈发明显,但同时,他脸上的神色也渐渐地添上怜悯,“这位皇甫施主初初到我妙音寺的时候,实在是吃了不少苦头......”

他拉着左天·行,絮絮叨叨事无巨细地将皇甫明棂初到妙音寺时候的苦状说与他听。

“皇甫施主虽然也是个修士,有修为护身,眼界亦是开阔,比起普通凡俗女子而言,更能吃苦,能耐得住性子,但她到底是个女子,日常衣食住行与我等男修多有差异......”

“......可怜一位贵女,入了我妙音寺之后,竟就真卸了钗鬟,去了华袍,舍了美食......”

“说来不怕剑子笑话,因着这些事,我们寺里不少弟子都暗自嘀咕她会不会过得几日就归家去了,可这么长时间下来,这位皇甫施主她竟真的就坚持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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