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涪本尊倒还罢了,仍旧懒得理会他,佛身却不愿轻易放弃这般难得的机会,他直接说道,‘我与本尊有动作那也是往后的事情,但这一回的源头,却就是你。’
听了佛身这话,心魔身几乎是下意识地就要反驳,但他仔细琢磨得一阵,还是没能找到合适的理由来驳斥,到底便只能应承下来。不过在他就要低头时候,心魔身脑海中灵光乍然一闪,却是陡然意识到了什么。
‘......不对!’
佛身本含笑看他,却忽然听心魔身这话,脸色僵了一下。
‘有什么不对?’想了想,他还是问道。
就看心魔身能说出些什么话来!
心魔身一点点地将方才低落下去的头又抬了起来,‘哪儿都不对。’
还没等佛身再多问什么,他就先道,‘虽则境界到了一定程度的修士,都会在旁人推算与自己有关的天机时候有所感应,但......’
‘这反应是会像我等这般强烈的吗?’
佛身听得愣了一愣,竟是全然没有想过这个问题,他下意识地看向了识海世界另一边的净涪本尊。
心魔身也不知什么时候看了过去。
察觉到落在身上的目光,净涪本尊的眼睑动了动,最后却也是抬起目光来看了过去。
‘不错,是我做的。’净涪本尊很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心魔身轻轻松了口气,他目光扫了佛身一眼。那眼神里,竟是很有些得意。
佛身喃喃问道,‘为什么?本尊。而且本尊,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净涪本尊并不瞒着他们,‘我亦不是故意这般作为的。’
心魔身与佛身都按捺着听净涪本尊解释。
‘那日我等结束那道接引未来意识及力量的秘术以后,就陷入了这般的冲击中。’净涪本尊道,‘佛身未曾多想,只一意守定心念,安抚神魂。但比起佛身来多了一分余裕的我,便着意探查其中缘由。’
他对佛身点了点头,然后才继续下去。
‘我发现,这是我等那道接引未来意识及力量秘术的后续影响。’
‘那道秘术?’佛身微微皱起了眉头。
心魔身却有些想明白了。
净涪本尊推演处理的那道秘术,既是要接引未来的他们的意识与力量,其中必定需要有一条牵引乃至联络未来与当前的桥梁。
他的目光在净涪本尊眉眼上梭巡,却是问道,‘那道秘术的桥梁,本质到底是什么?’
净涪本尊答道,‘愿力。’
佛身也好,心魔身也罢,都不知道净涪本尊的答案居然会是这个,一时齐齐下意识地重复道,‘愿力?’
‘不错。’净涪本尊点点头,‘正是愿力。’
佛身想了一下,就道,‘所以那道秘术,其实本尊你只完成了前半部分?’
心魔身也道,‘你许愿,未来的我等应愿,才是一道完整的秘术?’
净涪本尊点点头。
所以先前那道接引未来的意志与力量的秘术,根本就是净涪本尊对未来的自己许愿,而未来的净涪感应到这一点特殊的愿力,并予以回应,那一道秘术才算是完整。
心魔身与佛身理解了那道秘术的本质以后,却又由佛身开口来询问净涪本尊道,‘便是那道秘术与愿力相干,又跟这一次我等的遭遇有什么关系?’
净涪本尊也不生气,只答道,‘自然是有的。’
‘这一道秘术接引未来我等的力量与意识,’他勾了勾唇角,却是不带任何笑意,‘便是未来的我等着意控制了,此时的我等与未来的我等,依旧有着莫大的差距。’
心魔身与佛身听着,都下意识地觉出了某种危险。
他们对视一眼,各自凛神静听。
‘由于双方间的差距太过巨大,我等的神魂其实也受到了相当程度的冲击。尤其是因为当前时间点的我等与未来那个时间点的我等实为一人,真灵相同,那样的冲击就更是磅礴。’
心魔身与佛身愣愣地,同时吐出了一个词来,‘同化......’
净涪本尊脸色始终不变,他点头,‘不错,正是同化。’
说得简单一点,如果将净涪用水来作比的话,那么现在这个时间段的净涪,就是一个水池,未来那个时间段的净涪,则是一个汪洋。
此时与彼时的他们,或许不仅仅是体量有所区别,就连水质也不甚相同。
可因为此时与彼时的他们都是净涪,由一人修行而来,根底相同,那么当这样的一池水与汪洋被勾连起来,让汪洋里的水液冲入水池之中的话,汪洋里的水液免不了会对水池里那水的水质产生影响。
也就是说,在那一道秘术以后,尽管当时降临净涪本尊身上的清净智慧如来着意控制了影响,净涪本尊乃至心魔身与佛身身上,还是沾染了些清净智慧如来的体性。
而清净智慧如来,那可是大罗仙境界的人物。
这样的人物超脱于命运长河,自然对所有落在他身上的推算都会有所感应。
心魔身的脸色变化得几回后,忽然盯紧了净涪本尊问道,‘就算这只是秘术后续的同化影响,也绝不会这般剧烈。你是不是......在此之外还做了些什么?’
净涪本尊一眼扫过心魔身与佛身两人,‘我也没有多做什么。’
‘也就是说你确实是做了?’心魔身半点不让,直接追问道。
他实在是被那些一波波在他神魂里冲击的推算之力弄得很烦躁了,并不愿意这般轻易放过净涪本尊去。
自然,连净涪本尊在此时的他面前都是这番待遇,那些一个个正在推算着他身上诸事的修士......
心魔身默默又记了一本账,目光却仍自看着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答道,‘我就是不曾抹去那种影响,甚至保留了那已被同化的部分而已。’
如果只是秘术后续的同化的话,那么在秘术结束以后,这种同化也就成了断源的水,随着净涪三身的修行,这种同化是会被净涪三身一点点恢复过来的。
但净涪本尊不愿意。
他特意出手,将那种同化保留了一部分。
结果......
结果就是现下他们这般样子了。
身在大罗仙境界的清净智慧如来,便是有人推算他的信息,若是同在大罗仙境界的人,那便会惊动他,由他亲自出手解决这个问题,而倘若是修为低于他的......
那却就是冒犯了。
对于这种冒犯,都不必清净智慧如来多看一眼,推算所造成的反噬就够那些推算的人难受的了。
但这只是大罗仙境界的清净智慧如来。
如今的净涪三身,尽管已经完成了自身的时空闭环,但到底修为上还差太多,在沾染了清净智慧如来的体性,被其同化以后,净涪三身拥有清净智慧如来一般的对推算异常敏感的特性,却没有相对的反抗能力,所以现下净涪本尊也好,心魔身与佛身也罢,就都只能忍耐着那些一波波推算的冲击了。
佛身叹了一口气,‘所以本尊你保留这一部分被同化的特性,到底又是为了什么啊?’
就只是为了受这遭罪的么?
净涪本尊笑了一下,他看定佛身与心魔身,不答反问道,‘你们觉得呢?’
佛身与心魔身同时眨了眨眼睛。
心魔身便且罢了,他也笑了起来,笑容里渐渐带出点疯狂。
佛身却是将头半低了下去。
净涪本尊道,‘我刚醒来时候,就受到了今日里心魔身你所承受的这种待遇。甚至,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净涪本尊这话,心魔身是信的。
当日推算他们信息的,是所有被那道秘术惊动的诸天寰宇各位大修士,而今日里他所承受下来的这些呢?
就是已经在当日里筛选过几遍之后剩下的那一部分了。
便是这般,他都难以承受了,那么当日里的净涪本尊呢?
那个时候,清净智慧如来刚刚离开,正是净涪三身体性被清净智慧如来比丘影响得最深的时候,也便是净涪三身特别是净涪本尊对于这等能力最为敏感的时候,却偏被人一遍遍地扫转过,刺激着......
净涪本尊虽已将自身善念与恶念分化出去,善恶相对淡薄,但那不代表他就是死人,就愿意承受那样的冒犯。
而既然净涪本尊都被激怒了,接下来会出现这般结果,就真的不难理解了。
净涪本就不是什么大度的人物。
心魔身想明白其中究竟以后,又是笑得更深了些。
但等他眼角余光瞥过佛身以后,却是问道,‘我看先前佛身他似乎一直都没有发现这种状况出现的异常,却又是什么缘故呢,本尊?’
心魔身这话,像是在针对佛身。毕竟佛身先前实在太过迟钝了,居然没有意识到这种情况的异常,还习以为常,显见是他失职了。但不论是佛身还是净涪本尊,却都明白,这一回的心魔身,根本就是冲着净涪本尊去的。
佛身没有意识到这种情况的不对,是不是净涪本尊他做了什么来误导乃至遮蔽了佛身?
但佛身却又知道。
心魔身这一回看似是为他张目,根本上却还是为了他自己。
在净涪三身中,净涪本尊略略胜出半筹,心魔身则与佛身同等。若净涪本尊可以悄无声息地误导、遮蔽佛身,那是不是意味着他也可以这般对待他?
净涪本尊摇了摇头,‘我没有做什么。’
心魔身眯了眯眼睛,片刻后,目光转向佛身。
佛身细细体察自身一阵,对着心魔身摇了摇头。
心魔身松了口气。
他也不是很想怀疑自己,既然净涪本尊这般明确且直白地与他说了,那么便就真的不是净涪本尊的缘故,而是佛身自己的关系。
他的目光睨向佛身,很有些幸灾乐祸,‘所以,你又是怎么做到的啊,这都几天过去了,你居然一点异样都没有发现?全都忽略过去了?’
佛身皱了皱眉头,仔细回想自己的诸般想法。
片刻后,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心魔身见他这般模样,脸色竟也显出了些异样,他看向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就道,‘这是善念本身与本性冲突的结果了。’
心魔身想了一阵,便有些恍然。
净涪,其实真不是一个如何大度的人。似如今这些正在不住以他为中心要推算他诸般信息的动作,在净涪这里,却真就是赤·裸·裸的冒犯。
是会彻底激起净涪怒火乃至恶意的动作。
净涪本尊犹自可,他身上固定的是本尊的概念。因着本尊尽管纯粹,性情淡薄,但他身上仍然可以保有恶意与善意,所以即便净涪本尊被激出了怒火,他身上也不会出现什么问题,但佛身这边的情况就不同了。
佛身身上固定着净涪所定善的概念,是净涪善念汇聚。怒火,尤其是被那许多带着恶意推算他诸般信息的各位修士所刺激出来的怒火,必定会带出净涪的恶意。
这样的恶与佛身身上固定的善概念,毫无疑问是冲突的。
于是在净涪三身分化之术的效果下,佛身就有意无意地将这样的事实忽略过去了。一直到心魔身察觉到其中异样,拿来追问净涪本尊时候,这样的假象才被揭穿了去。
至于冲突的问题......
心魔身看向佛身。
佛身对他露出一个苦笑,却是道,‘对于这件事,我仍然没有太多的真实感,就似是雾里看花一般的感觉......你可懂?’
心魔身着意体会了一瞬,笑了笑,点点头道,‘我懂了。’
佛身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心魔身于是就道,‘就似我面对你与本尊时候一样。’
不是旁的什么人,就是佛身及本尊。
心魔身没有再多说些什么。倒是佛身看了他一眼,也慢慢地笑了起来。
心魔身不看他,只望定净涪本尊道,‘你保留下这部分同化,那么,那些人的气机呢?’
净涪本尊微微垂落眼睑,同时伸出手去。
摊开的手掌掌心上,很快凝出了一片薄薄的光帛。
净涪本尊睁眼看了看手上的光帛,确定其中再无遗漏,便将这光帛往心魔身的方向一推。
‘去。’
心魔身轻轻抬手,便即将那光帛接住了。
他定睛看过去,果然就看见那光帛上一丝一缕的,全都是一道道的气机。而这每一道气机,便代表了一位不住出手推算他信息的大修士。
心魔身没有抬头,仍在细看手上光帛,却问道,‘全都是?’
净涪本尊道,‘基本上。’
心魔身没有再言语,径直将光帛收了起来。
且待......日后。
心魔身转头看了看佛身,嘴唇动了动后,却是半个字都没有,直接便收回了目光。
佛身有些狐疑,但又有些明白。
果然,他就看见心魔身又看向了净涪本尊,‘都在那里了?’
净涪本尊微微阖首,‘都在了。’
心魔身又问道,‘也包括以佛身为契机推算的那部分?’
净涪本尊仍是点头,‘也包括。’
心魔身这才有些满意了。
‘今日里又是一批。’他道,‘等他们渐渐停了,你再给我留一份。’
净涪本尊照旧没有异议。
只是这件事暂时告一段落后,心魔身还是有些问题没有想明白,他问道,‘所以你封存这种同化,单就只是为了这一份灵敏?你就不怕这种同化会继续深化,最后连我等的道都有所偏移?’
清净智慧如来确实是未来的净涪佛身,但就似现在的净涪佛身不是完全的净涪一般,未来的净涪也不当只是清净智慧如来。净涪本尊这般保留清净智慧如来对他们的同化,说不得会让他自身的根基偏移......
那可真不是一件好事。
净涪本尊摇摇头,‘我有计较。’
心魔身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忽然道,‘本尊,往后再有些什么事情,须得与我等说一说。’
净涪本尊抬起眼睑看过去。
那个净涪的表情有些淡漠,看着竟不似是心魔身,而更像是净涪本尊。
‘我也是净涪,不是旁人。’
‘而作为净涪,我需要熟知净涪的事情与一应决断缘由。’
佛身听心魔身这几句话,似是想到了催动那一道接引未来意志与力量秘术时候的种种,也端正了表情看定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迎着心魔身与佛身的双眼,顿了一顿后,终于点头。
然而心魔身与佛身却没有当即松一口气,而仍是看定了他。因为......他们都知道,净涪本尊还有话没有说完。
果真,心魔身与佛身很快又听到了净涪本尊的话,‘但我是本尊。’
即便是以一对二,净涪本尊的目光也未有丝毫动摇,淡漠却也执拗。
他的言语虽简单,但话中的意思也表现得很明白,绝对不会让心魔身与佛身忽略甚至是错解。
尽管佛身与心魔身作为净涪,有着相当的知情权利,但也只是知情,真正最后一锤定音的,还要是净涪本尊。
心魔身与佛身对视一眼,随即同时看向净涪本尊,对净涪本尊点头。
‘自然。’
偌大一个识海世界里不知什么时候被冻结凝固里的气氛又一次开始流动起来。
佛身笑着转头看向心魔身,‘你现在已经在玄光界天地里了?’
心魔身点点头。
‘你是准备在外间再留一会儿,还是......’
心魔身略想一想,便道,‘我准备直接进入魔门六天去。’
说完,心魔身先看向净涪本尊,‘本尊,我需要你的火焰。’
听到心魔身提起这个,佛身连忙跟上道,‘也请给我一缕,本尊。’
净涪本尊各各看了心魔身与佛身一眼,倒是没有多说什么,直接挥手,将两缕幽紫火焰分别送到了心魔身与佛身手上。
心魔身与佛身看了看手上停着的幽紫火焰,却是同时抬起头来看向对方,同时对着对方伸出手来,‘你的。’
那两道相似又相反的目光撞到了一处,谁也没有特意避让。
但也是在同时,一缕璨金火焰与一缕苍白火焰分别送到了对方手上。
这两人各自收了两缕火焰,又对视得一眼后,同时转了目光来与净涪本尊点头告别。
该说的、该问的、该要的,都已经说了,问了,要到了。既然如此,也不必再在这识海世界里滞留,各自散去忙活自己手上的事情才是正经。
净涪本尊也是一阖首,却叮嘱他们道,‘如今我等行踪几乎完全落在旁人的耳目里,事情恐会有许多变化,你等须得多多注意。’
心魔身与佛身尽皆点头。
佛身出了识海世界以后,却是看着手中静静燃烧着的两缕火焰沉默。
片刻后,他才吐出一缕璨金火焰,将璨金火焰与幽紫火焰及苍白火焰合在一处,汇成一朵三色火焰。
三色火焰在净涪佛身手掌掌心上燃烧,看似很是安静。但就是这样的一朵火焰,它周边的光线时有扭曲,却着实不太安宁。
净涪佛身看了这朵三色火焰片刻,又从随身褡裢里取出一个碟状的灯盏来,将这朵三色火焰收了进去。
这碟状的灯盏很是奇特,底部完全没有灯柱,就更莫提底座了。
净涪佛身先将这灯盏放在案桌上,自己转身去收拾周边的物什。待到所有物件统统被收回到随身褡裢后,他才挂了褡裢,双手托着灯盏出门去。
净涪佛身落脚的地方,仍是那处被遗弃的洞府。这洞府约莫是哪个散修随意布置的,位置很是荒僻,周边十里范围内都没有人家,只有茂密的林草与繁多的野兽。
他并不多理会,只团团看得两眼,选了个方向就往外走。
既是行脚僧,佛身便收敛了作为修士的各式手段,只似凡人一般步步踏实沿着他选定的方向走。
他的脚步不甚急切,也不甚随意,只是平常。
偶尔也会有野兽在他身边的草丛中蹿过,有些一去便不回头了,有些却对他很是好奇,走得远了还会回头来多看他两眼,有些甚至就或快或慢地跟着他走,一路悄悄地打量着他手中托着的那盏灯火,像是好奇,也像是渴望,然而有些却要更灵性一些,并不去贪看那灯盏灯火,就只看定了净涪佛身,似是要从他身上得到些什么一样。
净涪佛身也不理会,自顾自往前走。
约莫走了两三日的工夫,净涪佛身终于走过了荒林,看到了小道尽头的那条大路,捕捉到更远处些的人烟。
净涪佛身脚步略停了停,侧头看了旁边的草丛两眼。
似是察觉到了净涪佛身的视线,那草丛静了一阵,又抖动一阵,最后竟是悉悉索索地传来一阵动静,最后,一条翠绿的小蛇从草丛中探出头来。
小蛇半个身体抬起,张目看着他。
净涪佛身没有从那双似琥珀一般的暗黄眼睛中看到他自己,但却知道这小蛇真就是在看着他。
他笑了笑,“这一段路已是到了尽头,有劳你相送,这便回去吧,轻易莫要再往这边来了。”
小蛇吐了吐长舌,嘶嘶声音响起。
净涪佛身对它点点头,便即转了身回去,抬脚继续往前走。
小蛇急急往前游走出一小段距离,但又停了下来,抬起身体看着净涪佛身远去。
却是果真就不跟了。
净涪佛身并不回头,仍自缓步往前。
小蛇在草丛前面静静停着,看着那道身影走入无尽的天光中,消失不见。
又过了好半日,小路尽头的大路上似乎传来了其他别的动静,小蛇方才似是被惊醒了一般,急急掉头往外游出,须臾间就投入了草丛之中去。
但那脚步声很快从大路那边走了过来,甚至目标精准地到了草丛面前。
来人停在草丛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眼,竟是将手直接探入了草丛中。
等他将手收回来以后,那手手掌上空荡荡的,竟是什么都没有。
那人皱了皱眉头,也觉得古怪,“没有?”
他身后又传来另一个声音,“怎么,没找到吗?”
蹲在草丛边上的那人听得这个声音,半点不惊慌,甚至还很是随意地摇头,应道,“真的没有,也不知到哪里去了。”
另一个人也走了过来,皱着眉头蹲下。
“我方才也用神识扫荡过一回了,这附近似乎真的什么都没有。师祖他不会算错的,再仔细找找,应是那小兽有些神异之处。或许,真就只能用肉眼来寻找也不定。”
先蹲下来的那个人点了点头,果真就扒开草丛,将脑袋探入去,用眼睛一寸寸地搜寻着。
但......
什么也没有。
草丛里有野草,有枯叶,有细小的蚁虫,但除此之外,却是什么都没有。
“......没有。”找了一遍又一遍,一无所获的那人最后还是泄气了,放下压住草枝的手,回过头来对身后的人道。
“不可能啊,我们已经来得够快的了,那灵兽居然还是逃了?”另一个人道。
“或许是那位净涪法师将它带走了呢?毕竟是那般灵性的灵兽,也很难得的。”那人道。
另一个人就嗤笑了一声,“似那般灵性的灵兽,在我等看来或许是难得,但在人家净涪法师那里,可就未必那个算得上什么了。净涪法师哪儿看得上眼?一定还在这里,扩大一下范围,再仔细找找。”
那人站在原地沉默片刻,到底还是不舍得放过那般灵性的灵兽,果真也往旁边去,继续压下那些草枝,仔细地翻找。
这两人很是有毅力,在这片荒林边沿翻找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太阳落了山去,天色沉黯下来,才愿意停下来。
“你找到没有,师兄?”
“也没有。”
“那,那怎么办?”
“应是逃了......”那师兄似乎很有些不甘,但还是说道,“似那等能够在净涪法师收敛一身气机行走时候就与他结下缘法的灵兽,本就是灵性十足。它或许已经察觉到什么也不定。”
“那我们这般回去,师祖是不是也能......”
“不会。”那师兄嗤笑一声,“师祖向来痴迷推算,也异常确信自己的推算能力。”
“他不会这般容易就接受结果的。再往更远处找一找......”
人声渐渐地远了,但等这两个人声远去甚至是消失以后,又有两个同样陌生的声音响起。
“他们没找到啊......”
“也就是说,那灵兽还在这片地界了?”
“那我们怎么办,师姐?”
“我们也要自己找吗?”
“找!他们不能就这般回去,难道我们就能了?快找,找得更仔细一些......”
往日里没有多少人愿意接近、停留的荒林边沿,却是难得地热闹起来。而且这场热闹还足足持续了三日之久才渐渐地散了。
等到一切生人带来的喧嚣彻底散去,这处荒林边缘终于又得了它往日里的清净以后,才在一处草丛根地下,那枯叶堆压的地方里游出一条翠绿的小蛇来。
小蛇初初只有拇指大小,等到它从那堆枯叶中彻底出来时候,却已经恢复成了人手长短。
小蛇似琥珀一般昏黄明净的眼睛看也不看其他地方,直接一扭头,钻入草丛中消失不见。
大概只有少数人知晓,在小蛇逼窄且混沌的识海里,有一点小小的幽紫火焰静静燃烧。
足足燃烧了十二个时辰以后,这点小小的幽紫火焰便会悄无声息地跳动一回。而每当这幽紫火焰跳动时候,这小蛇的识海世界就会隐隐地颤动一回。待到时日久远,那此时被彻底隐去的异变便会汇聚成决堤之水,给这小蛇带来足够改变命运的根基。
净涪佛身知晓,那小蛇也隐隐有所察觉,但现在,一切尚且都在蛰伏。
‘你试探过一回了,结果如何?’心魔身一面寻找着进入魔门六天的门户,一面漫不经心地往识海世界里询问道。
佛身摇摇头,声音隐含叹息,‘动静很是不小。’
‘哈。’心魔身笑了一声,‘但这些动静还算是小了的。’
毕竟么,连一条还没开智、只是有些灵性且仅与净涪佛身有一段同行缘法的小蛇都不愿放过的,能是什么了不得的人物?
净涪佛身没有再说话。
‘反正你护了它一回,也算是还它了。’心魔身随意地说了一句,随即却是笑道,‘找到了,果然在这里。’
佛身及净涪本尊听得他这动静,各自转眼,通过识海世界往心魔身所在看了过去。
那是一片悬崖,悬崖极高远,寻常人一眼看不到崖底所在。更不同寻常的是,那崖底处不是密林不是山谷,而是一片黑沉的沼泽。在那沼泽上方弥漫的,却也不是白朦的山岚,而是带了粉色的瘴气。
这果真是一处绝地。
心魔身立在崖上,俯视下方的世界。片刻后,他伸手往下虚虚一拿,当即便有一片粉色的薄雾停在了他的手掌中。
崖底下的沼泽空了一刹,但很快又有瘴气从边上翻滚过来填补那空缺。
心魔身细看了那片粉色的薄雾片刻,又用手指掐着这片粉色的薄雾捻了捻。
薄雾在净涪心魔身手指尖散去,却在他指尖粘连了片刻,才被净涪心魔身手指上泛开的莹莹微光震退。
但那些离了净涪心魔身手指的微粒又很快凑合在一处,重新汇成一片粉色的薄雾。
看着竟是没有比先前被净涪心魔身辗碎时候小太多。
佛身在识海世界里开口道,‘很难缠啊。’
‘最难缠的还不是这瘴气的恢复能力。’心魔身淡道,面上竟是泛起一片薄红。
那薄薄的艳色在他的面容上铺开,将他原就肆意风流的气度衬托到了十分的艳丽。
佛身定睛看了这般的心魔身一眼,笑着阖首道,‘是,我知道它最难缠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了。’
连心魔身都中招了,虽然心魔身目前看来还能承受得住,但要是真的在那瘴气中停留得久了,说不得就......
净涪本尊也在识海世界里问道,‘你能不能支撑得住?’
心魔身笑道,‘支撑是能支撑得住,但通过这个入口进入其中的话,后头说不得还会有更多的诡谲手段在等待着我。’
‘所以?’佛身问道。
心魔身笑了一下,‘不换了,就这个吧。’
再继续找下去,还不知需得找到什么时候呢。从这个入口进入魔门六天,说不得还要比他们在这玄光界各处寻找来得更快些。毕竟魔门六天之间,应也是有着能相互沟通的入口的。
佛身却还是想劝一劝心魔身。
不然,看这一处悬崖瘴气的效果,就知道从这里进入的话,另一边应该是玄光界魔门六天中的色魔一脉无遮天。
似这般的地界,佛身下意识就不想沾染。
也不是其他,是嫌污了他的眼睛。
心魔身都不需要多看些什么多想些什么,就猜到佛身这会儿的心思了,他轻啧一声,道,‘不从这个入口进去也可以,那接下来的入口,你来替我找。’
佛身看了看周围的环境,沉默了下来。
‘我现在......’
因是以行脚僧的身份在玄光界中行走,又准备在这人间中寻找一些什么来确定自己日后的道路,净涪佛身现在就在一处小镇上。
这一处小镇不大,里头却住了数目不少百姓。尽管他们都不过是些凡俗,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平凡生活中,也有着相当珍贵的平和。
这样的地方,再如何看,也不是真正的绝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