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哪怕菩提树幼苗愣怔了一瞬,它也很快就收敛了心神,转到卷轴侧旁,盯紧了稍远处的那片天地。
虽然是隔了一点距离,但净涪这小和尚可是请它帮忙照看一二的呢!
它当然不会误事,且看看它的手段吧,小和尚。
菩提树幼苗这般想着,头上枝叶也绷紧了,时刻观察着净涪方才给予它的那一点坐标位置,确定那附近绝对没有任何意外发生。
待它肯定自己掌控住当前局面之后,菩提树幼苗颇是得意地往旁边的净涪小和尚看去,却正正看见那自净涪肉身各处蹿出的三色火焰将净涪整个人烧成了火人。
这些火焰还不仅仅灼烧着净涪的皮肤、肌肉、骨骼,甚至还灼烧着他的骨髓乃至更深入的精血。
一旁的菩提树幼苗甚至能在那三色火焰中看到层次分明的净涪肉身。
自然也包括那带着火焰,坚定不移地在净涪周身各处循环流转的血。
正因为这太过霸道的光影,再配着那边不住传来的噼啪作响声音,菩提树幼苗实在按捺不住,瑟缩着又往外避了避。
这不能怪它,菩提树幼苗虽然已经开了灵智,是佛门的清圣灵植,但它还是一株树,树最怕的......就是火啊。
攀附在净涪肉身上肆意游走的火焰每从净涪肉身的肌肉上走过,必定带出些许有形无形的黑灰杂质。这些杂质不过堪堪被火焰带出净涪的肉身,就被火焰焚烧成渣,散落在净涪身下。
沐浴在这三色火焰中,从里到外被不断焚烧着的净涪面皮不住挑动,看得菩提树幼苗都不由自主地跟着痛。
它绷紧的枝叶僵硬地抖了抖,又抖了抖,最终整个枝头都蜷缩成团,看着格外的可怜。
不过这三色火焰虽然极是可怖,效果却也是真的好。
而随着火焰的不断肆虐,净涪的肉身渐渐呈现出纯净的琉璃质地。
开始的时候,菩提树幼苗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净涪周身的琉璃质感越渐纯粹精致,就由不得菩提树幼苗不发现了。
菩提树幼苗看着三色火焰中泛起的琉璃光泽,很是抽了抽脸皮。
然而,菩提树幼苗从刚才开始,就一直没有离开过净涪旁边,又怎么会不知道净涪为了这一尊琉璃佛身,吃了多大的苦头。
起码让它来,它是不敢,也不能的。
菩提树幼苗又盯了净涪身上越渐惹眼的琉璃光泽一阵,到底转了目光去。
等到他肉身内外全部成了琉璃质态时候,那再不能触动到净涪此刻肉身的三色火焰不甘地吞吐了一下火舌,到底完全熄灭了。
那火焰熄灭时候,几乎被烧到麻木的净涪三身都要以为自己被这火焰烧得太狠,以致生出了错觉。
等了好一会儿之后,他们才算是能够确定下来。
净涪三身同时睁开眼睛,目光下意识地相互碰撞。
心魔身很快就转开目光,略略感知了一番肉身,撇了下嘴角,‘我走了,你们收拾吧。’
他说完,直接就离开了肉身,落在沉桑界那边的傀儡身上。
净涪本尊看了佛身一眼,什么都没说,便就又闭上眼睛,沉入定境去体悟自身的力量与境界。
净涪佛身笑了笑,掀开眼皮。
他睁开眼睛的同时,结印的两只手同时松开,又随意地活动了一下手指。
他并没有如何用力,但也有一阵阵音爆声响起。
这是纯粹的肉身力量。
可哪怕他肉身的力量暴增,远非煅烧之前可比,但净涪佛身也知道,琉璃佛身真正玄妙之处,根本不在肉身的力量上,而在于其他。
净涪稍稍感知了一番,才站起身来。
随着他的站起,他站定的位置上有细碎的尘埃落下的声音。
那其实也不是尘埃,而是净涪肉身被三色火焰煅烧过后落下的那些灰烬。
净涪随意一拂衣袖,那厚沉的尘埃就彻底湮灭,连最后一点痕迹都未曾留下。
菩提树幼苗看着这样的净涪,心情委实复杂。但不得不说,菩提树幼苗那自三色火焰焚烧起来时候就一直蜷缩抖擞的枝叶,终于又舒展了开来。
净涪对菩提树幼苗笑了笑,合掌一礼,“多谢你为我护法.”
菩提树幼苗合拢了头上枝叶,还了一礼。
等它还了礼,菩提树幼苗很是盯了净涪一阵。
它其实真的很好奇。
这净涪小和尚到底是怎么催生出那三色火焰来煅烧肉身的?而且......他这个修行禅宗一脉法门的小和尚,又是怎么煅成琉璃佛身的?
净涪迎着菩提树幼苗的目光,脸上笑容仍然平静柔和,不见一点僵硬尴尬。
对着这样的笑容,菩提树幼苗便是再多的问题,也都只收在肚子里,半个字都不能拿出来询问面前的小和尚。
罢了......
它暗自叹了一口气,不问就不问吧。
修行的事,向来都是各人走各人的道。且修行路上,各有秘密是每一个修士的共识。
净涪这小和尚从来没有追究过它身上的秘密,它也不好过线。
守着分寸和规矩,才是对各自的尊重,也才是相处的长久之道。
菩提树幼苗想明白,到最后也只对面前的小和尚说道了两个最简单的字词,“恭喜。”
净涪面上的笑意又浓了一分,“不过是侥幸而已。”
就算破入无屈饶行境界,又煅成了基础的琉璃佛身,也不过是稍稍拉近了一点差距而已。
远不值得为之称道。
更别提,这无屈饶行境界距离相当于仙道玄仙的十回向境界还有很长的一段距离呢。
他......还差得有点远。
净涪微微垂落了眼睑,又很快掀起。
他转身回到他的位置上坐定,问菩提树幼苗道,“刚才我修行的时候,可有什么事情发生?”
菩提树幼苗摇摇头上枝叶,“没有。”
它说着,便即收了身形,化作一道流光投入净涪衣袖袖袋中,安静下来。
这小和尚的修为进展很是惊人,它也得努力修行才成,不然可就太丢脸了。
“我修行去了,有事的话,你再叫我。”
它留下这么一句话,也不等净涪给它回应,呼吸便开始渐渐平稳放缓。
“嗯。”净涪应了一声,微微整理了一下衣袖。
他往沉桑界天地那边看了一眼,便又取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来,慢慢研读,偶尔心中所感,他也会取了笔墨出来,誊抄出一两部经典来。
净涪佛身日常做功课的时候,重返沉桑界天地里的净涪心魔身也已经掌控住了傀儡身。
他收了旁边护持的阵禁,阵禁形成的层层光罩便即消隐开去,露出那已然荒废了的洞府模样。
净涪站在原地细细打量了一下,终于能够确定这洞府原主人留下洞府时候的大体实力。
“天仙境,”他暗道,“而且还是一个仙道阵修。”
阵修......
净涪起了兴致,只是一敛衣袖,就抬脚往洞府更深处走去。
净涪前些时候为寻隐蔽地方遮掩形迹,匆匆而来,也不过是破去了这座洞府中三层的阵禁而已。
目前拦在他面前的,可还有六层阵禁。
没错,这座洞府的原主人也相当看重他这一处洞府,仅是为了护持洞府,防范外人,这洞府就被套了足有九层的阵禁,可谓是防守森严。
一般人若要强闯,怎么着也得付出些代价。
就是有一个同为天仙境界的阵修好友的净涪,一路走来,也很是有些提心吊胆。
毕竟这沉桑界也是一方中等世界,修行界也是一片繁荣昌盛,别出机杼,让净涪也开了一番眼界。
净涪倒也没有强闯,除了最开始走过的那三层阵禁之外,净涪每走入一个阵禁,都会认真研究一番,有所收获之后,又会取来玉简,将眼前阵禁原样在玉简中还原,然后再在侧旁留下自己的想法,如此这般忙活一通之后,他才会真正的寻着阵禁的机要,穿过阵禁。
对于阵道的了解,净涪或许在杨元觉耳濡目染下有些根底,可真要他完全去破开一位天仙境界的阵修洞府,又真实为难他了。
勉强通过第六层阵禁之后,净涪就停下了脚步。
他抬头打量了半刻这阵禁内自成的天地,摇摇头。
似乎是他停留的时间超出了洞府原主人预留出来的规定,不过须臾间,又有无形的罡风自阵禁天地各处剜刮而来。
这罡风若是景浩界九重云霄上的罡风,净涪自然是不会怕它的。可这罡风却是沉桑界云霄之上呼啸盘桓的罡风,这等中世界威力的罡风,并不是净涪能够完全无视的。
尤其是他现在掌控着的,还不是他自己的肉身,而只是一个木傀儡。
他若不想丢了这傀儡身,狼狈回归净涪肉身识海世界,他就绝对不能拿着木傀儡身体去硬杠。
他低头在玉简中录入一句话,“剩下的,就得你自己看了,元觉。”
他握着玉简的那只手这般动作着,另一只手却是很迅速地在储物戒指上抹过,不过瞬息功夫,他手上就多了一个非金非铁、非木非石,材质甚是特意的小锥子。
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只是觑准了阵禁中最为薄弱的一个位置,随意且轻悄地将手中小锥子往那个地方一敲。
仿佛一整个空间都被这把小锥子敲出了一条裂缝,随着这条裂缝出现,原本自四面八方袭向净涪的那些罡风瞬间被倒吸入了那条裂缝中,又很快消散于无形。
净涪略略站了一阵,看着那罡风完全散去,才一手握了玉简,一手提着小锥子继续往前走。
借着杨元觉特意给他的破阵锥,净涪很轻易就穿过了层层阵禁,踏入了这个已经荒废已久的洞府。
翻找前人遗府这样的事情嘛,几乎每一个修士都很熟练,净涪也不例外。
他没有花费太大的力气,就找到了洞府之中的藏书楼。
净涪在那藏书楼里站了站,确定此间应该再没有其他的后手之后,他才推开那紧闭的门户,跨过门槛,走入那藏书楼中。
又变换着办法小心地试探过几回之后,净涪才真正站到那书架前。
不过即便净涪已经能够随意收取这书架上摆放得整齐而满当的书籍,他也不曾怠慢。
他笔直站定,先端正了脸色,随即拱手弯身,对着这满满书架认真一礼,道,“末学后进,因缘巧合到得此地,要借此间典籍一观,万望前辈准允。”
虽然这洞府废弃已久,洞府原主人大概早已不在此地,但这诸天寰宇中修行界的惯例,净涪也无意破坏。
虽然他们这做法,不论怎么看来,都有些欺负人家不能说话的强买强卖,非常非常地不厚道,但此刻的净涪确实是诚心的。
不为其他,只为着这书架上满满当当的典籍。
净涪拜完这一礼,才站起身来,再度面对这摆满了一整个书楼的书籍。
而即便已经确定了此间藏书楼不会再有其他的陷阱,净涪仍然不敢大意。那书架上的每一本书籍,不论是修行秘典,还是游记随笔,他都一一检查过,才将这些书籍收入一个空的储物袋里。
将书架上的书籍收取之后,净涪再拱手对着这些空荡荡的书架一礼,低声道,“过得些许时候,晚辈必定将此间书籍尽数归还。”
他许下承诺,才转过身去,出了这藏书楼,要在这洞府里再寻一处更安全的地方看书。
饶是净涪已经很仔细小心了,他还是没有看见那就悬挂在藏书楼正面墙壁上的那幅人像。
那是一个坐在石桌边上,拿着一本书籍在手里看得尤其专注的老叟。
更恐怖的是,这老叟并不是死的,他眼睛的焦点会接连在手中书籍上游移,眼皮也不时地眨着,就像活人一样。
他甚至还会偶尔翻去手上的书页,继续看着里面的内容。
画像中的书页被一页页地翻过,到最后,这书籍到底翻尽了。
那老叟斟酌了一阵,似乎颇为苦恼,冥思苦想得一阵后,他似乎有所收获,一时松开了眉眼。
合上书籍后,这老叟将手上书籍仔细在石案上放好,又去取了另一本书籍。
不过在他将那书籍拿在手里时候,他竟也不急着翻看书籍中的内容,而是转了眼睛,往画像外看了一眼。
并不是比喻或是虚拟这样的修饰,他是真的看。而且这老叟的视线还毫无阻碍地穿过时间空间,直接落在洞府中走动的净涪身上。
偏偏这时候的净涪一无所觉,还在这洞府中缓慢行走,要给自己在这座洞府中寻找到一处合适的环境,好让他翻看那储物袋里的许多书籍。
倒是沉桑界天地之外的净涪佛身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一时停下手上动作,拧起眉头,转眼望向沉桑界天地的方向。
一直静修的净涪本尊也被惊醒,同样睁开眼睛,沉沉看着沉桑界天地。
因提着笔枝的时间有些长了,笔端上的墨汁渐渐沉成墨珠,从笔毫上滑落,打在已经誊抄了一半的纸张上,毁了这一页书纸。
净涪却顾不上在意这些,他盯着那沉桑界天地半响,将手中笔枝搁在笔架上,手中结印,联通了身在沉桑界天地里的净涪心魔身。
‘你现在在哪里?’
净涪心魔身猛然提起心神,一边更仔细地打量着周遭,一边回答净涪佛身道,‘我在先前那洞府里,怎么了?’
净涪佛身微微皱了皱眉头,识海世界里的净涪本尊也在这个时候抬起了视线,与他交换了一个眼神。
‘你那边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
净涪心魔身心中一个咯噔,又更谨慎了七分,周身也渐渐升腾起一片灰色的薄雾。
这片薄雾将他整个人团团护持住,他才又回答佛身,‘没有什么不对。’
他顿了一顿,将自己这边的情况跟佛身与本尊说道了出来,‘我只是顺道在这个洞府里转了一圈......’
他说完之后,就又道,‘我现在已经从那藏书楼中出来了......周遭也没有什么异象,很是平静。’
净涪佛身沉吟了一下,净涪本尊插话道,‘你再谨慎一些,这洞府,似乎不太对。’
不太对?
净涪心魔身不曾质疑过佛身与本尊的判断。
毕竟他现在在人家的地盘中,他怎么能够肯定这洞府中除了明面上的层层禁制之外,再没有其他的暗手潜伏?这可是一位天仙境界的阵修遗府!
他又不是杨元觉。
想到杨元觉,净涪心魔身也不禁再一次怀念起他来了。
往常他们三人一道在诸天寰宇中探访各处遗府的时候,这些事情可都是杨元觉包揽了的,用不着他与安元和两个。
净涪三身一体,佛身与本尊当然也知道心魔身这会儿到底在想的什么。
佛身顿了一顿,半是自省,半是提醒,‘回头有机会,须得再跟元觉请教请教才是。’
本尊和心魔身都没有说话,但他们心里其实也都是一般的想法。
不过那就如佛身所说的那样,都是之后的事情了,现在他们需要解决的,是眼前这个让佛身与本尊觉得不对,偏偏心魔身全无所觉的洞府。
心魔身细细检查了一番左近,到底没有什么特别的发现。
他将自己这边的检查结果与佛身和本尊仔细说道了一遍。
佛身与本尊面面相觑得一眼,同时道,‘离开那里,另寻地方安置。’
心魔身也觉得很有道理,他再不停留,携着一身灰雾,顺着他自己的来路,快速出了洞府。
出乎佛身和本尊的意料,净涪心魔身很顺利地走出了洞府范围外,一路未曾遇到过任何的阻拦。
净涪心魔身在洞府外遮掩得极是完美的山涧前站定,回身看了面前那片峭壁一阵,想了想,到底还是拱手再拜,“多谢前辈。”
就算没有佛身和本尊的提醒,离开了那片洞府之后,心魔身也终于能够察觉到了那洞府中的异常。
自净涪离开之后,早已废弃的洞府再次散尽了人气。
可就是在这样的荒芜死寂中,那已经空荡荡的藏书楼里静静挂着的人像终于收回了目光,“是个不错的孩子。”
老叟说道,却是什么都没做,只低下头去,继续翻看着自己手上的书籍。
虽说离了那片废弃洞府,但净涪也不想去那些修士坊市。那些地方早就被沉桑界里的地头蛇们盯紧了,净涪要敢冒头,一准会被人“好声好气”地请过去,以作“安排”。
净涪虽然再次踏入了这方天地,但他到这里来,可不是为了给沉桑界这些修士们当探路的卒子的。更何况,他还有更紧要的事情要做。
摸了摸身上装满了书籍的储物袋,净涪也没走远,他想了想,直接从储物戒指里取出一叶灵舟来。
这叶灵舟不是旁的,正是当日净涪从无边竹海的库存里翻出来,又请杨元觉帮忙重新收拾过其中种种阵禁的那一叶灵舟。
净涪将那叶灵舟取出,往上空一抛。灵舟迎风便长,很快就变作了寻常灵舟的模样。
净涪身形一闪,便踏入了灵舟中。
有净涪气息落下,那灵舟气机尽数收敛,更接连变化,成了一颗尘埃,隐在这片山涧里。
他的动作相当隐蔽迅速,但饶是如此,也还是没有避过那洞府藏书楼里画像中的老叟。
老叟抬起目光,从画里远远地看了他这边一阵。
虽然只得一阵,但他似乎也已经能够窥见得这叶灵舟的几分玄妙。
他笑着点了点头,才又低下头去,继续翻看手里的书籍。
不过比起方才来,这会儿的老叟其实还要更开怀一点。
毕竟,虽然他不好出手阻拦这后辈将他藏书楼中的书籍带出,但如果这些书籍最终会落到一个同道手里,总比最后被束之高阁来得叫主人高兴吧。
净涪还是没能捕捉到那位洞府主人的动静,不过他这会儿也没有心思去关注这些繁琐杂事。
入了灵舟,开启了灵舟中重重禁制,确定自己真正安全之后,净涪便松了一口气。
他也没有如何耽误,取了那个储物袋放在侧旁,便从那里头捧了一本书籍出来。
他也不在意这书籍到底是秘法还是游记,是心得还是史书,只捧定在手,认认真真地翻开第一页书页。
也不知是那位洞府主人特意而为,还是真就这般机缘巧合,净涪从储物袋里捧出来的第一部书籍,就是这洞府主人的传记。
净涪顿了一顿,目光却没有任何迟疑,扫过那书页上的文字,仔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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