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幽灰魔气纠缠在杨元觉及安元和周身,竟丝毫不狰狞,也不扭曲,看着还相当的自然。
可看得久了,却也叫人打从心底里升腾起一阵压抑的燥闷,很想做些什么来证明自己的自由。
正替杨元觉及安元和念诵《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净涪佛身全然不觉,但识海世界里的心魔身和本尊却尽皆一凛,侧头看向他们两人的方向,眉宇间隐隐现出些许痕迹。
其中,尤以心魔身的表情最是凝重。
他此世主修心魔一脉法门,又尽收当年天圣魔君皇甫成的修行感悟,对魔道一脉的意蕴极其敏感。虽然此刻净涪佛身控制着肉身,正专心诵经,一时剥夺了他的视觉和绝大部分感知,但那股气味,还是一下子就让他抓了个正着。
‘情况不太妙。’
本尊沉默了一阵,问道,‘你是指他们两个,还是那一方世界?’
心魔身瞥了他一眼,‘都有。’
两人说话归说话,但手上也没有闲着,俱各结成法印,引而不发。
心魔身的判断极其正确,他才刚刚回答本尊,对面看似安静的幽灰魔气陡然开始流转。
心魔身和本尊同时催动手中法印。
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净涪佛身头顶悬挂着的三层光明云后头,又悄然铺叠出一片纯紫色的本性灵光。
这纯紫色的本性灵光不过堪堪照落到杨元觉及安元和两人身上,那几乎已经沁入到他们两人周身经脉,要与他们本身灵力融合一体,乃至在他们两人周身经脉中搬运游走的幽灰魔气霎时一顿。
虽只这一瞬的停顿,但对于杨元觉及安元和两人本身的灵力来说,也已经足够了。
那两人本身的经脉处也快速浮起一层淡青色的灵光,灵光幽幽,很快就将那幽灰魔气阻隔在外间,不叫魔气混入它们之中。
在这一片纯紫色的本性灵光之外,净涪身后又现出一座镇压着舍利子的九层光明宝塔。
光明佛塔现身时候,净涪的诵经声霎时就提了一个八度,在净涪的诵经声之外,还有阵阵诵经声自宝塔中传出,与净涪的诵经声相和。
得到光明佛塔以及佛塔中的那十万阴魂相助,《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的威力暴涨,便是那些幽灰魔气再顽强不甘,也只能被丝丝缕缕地抽出,落入光明佛塔下方的阴影处。
而光明佛塔下方的阴影处,却也有一座幽幽寂寂的九层宝塔倒立,塔底仿佛深渊巨口一样源源不断地吞噬着那被《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抽出的幽灰魔气。
饶是净涪三身合力,也很是花费了一段时间,才将杨元觉及安元和身上的幽灰魔气尽数清理干净。
待到最后一丝幽灰魔气落入幽寂暗塔的时候,幽寂暗塔微微一晃,才与光明佛塔一道,隐入净涪的眉心印堂处消失不见。
杨元觉及安元和两人醒来时候,都不自觉地稍稍活动了一下身体,才觉得舒服了一点。
但即便如此,他们的身体也像是操劳了数十年一样,劳累倦乏得倒地就能直接睡去。
想是想的,但不敢。
真不敢。
杨元觉及安元和两人悄悄偷觑了一眼那边静坐的净涪,快速强提起精神,重新坐定。
净涪睁开眼睛,见他们脸上的倦色及那小心的模样,轻哼了一声,“睡吧,等你们睡醒了再说。”
得了净涪的准话,杨元觉及安元和如蒙大赦,也就不再坚持,眼睑一落,身体稍一放松,呼吸就变得绵长而规律起来了。
净涪上前去,小心检查了一阵,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没事了。’
心魔身托着那座幽寂宝塔,也不答话,只慢慢摩挲着宝塔的塔身,帮助幽寂暗塔炼化那些幽灰魔气。
接佛身话的是本尊。
‘看来他们两人没有说谎。’本尊顿了一顿,又道,‘但从今日这一遭来说,那秘境墓穴所在的世界一定相当危险。’
他总结道,‘情况不容乐观。’
但说是这样说的,本尊还是不想放弃那一处秘境墓穴。
佛身自然是看出来了的,他笑道,‘总会有办法的。’
本尊往外瞥了一眼,微微点头,随即闭上眼睛继续整理他从竹海和景浩界世界那里的收获,一时全不理会外事。
净涪也没再说话,只捧了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在手,慢慢地翻着,一句一句体悟其中佛理,也等待杨元觉及安元和的醒来。
杨元觉与安元和一睡就睡足了三日,但这饱足的睡眠似乎也补回了他们的精神,这两人醒来的时候,状态都很是不错。
净涪见他们两人前后脚睁开眼睛,随手阖上了手中的经典,淡淡出声,“来说说吧,那边世界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杨元觉率先强调道,“我们没有擅自进入那秘境墓穴。”
“我知道,”净涪说道,“如果你们真的进入那秘境墓穴了,你们身上的问题没有那么容易解决。”
杨元觉松了一口气,却是转手从自己身上的储物戒指里摸出一条几案摆上。
这是饿了,要开饭。
净涪看得清楚,却没有阻止他。
杨元觉动作是很自然,看似理所应当的模样,但他眼角余光却是时刻观察着净涪的,一旦净涪稍稍有所示意,他这几案上摆出来的就不会是什么膳食,而只会是些清茶与灵果。
幸好,一直到杨元觉摆好几案,那边的净涪脸色都没有什么变化。
杨元觉心里稍稍安慰,深吸一口气,手在几案上轻轻拂过,那原本空荡荡的几案上就摆满了珍馐美食。
因为储物戒指的缘故,杨元觉将这些膳食从储物戒指里取出来的时候,那盘碟上方还冒着蒸腾的白气。
将东西摆好之后,杨元觉没胆子吃独食,就拉了安元和衣角一把。
安元和顺势在几案的另一侧落座,目光扫过那几案后,先就取了几案上的一叠灵果向净涪递去。
净涪接了过来,将果盘放到身侧,随手拿了一枚灵果吃着。
见净涪接了灵果,杨元觉及安元和两人才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两人再不顾忌其他,抬手拿起筷子,就对着几案上的那些食物下手。
他们显然是真的饿了,这会儿吃得很快,不过一刻钟而已,那几案上满满当当的肉食就被他们分吃个干净。
然而,单只是这一桌,显然还不能填饱他们的肚子。
杨元觉很快将那些空了的盘碟收起,另外又摆了一桌肉食吃起来。
如此接连吃食了几桌饭菜,他们两人面上才终于闪过一分满足,放下筷子来。
待他们收拾了几案,又散去留在几案侧旁的那些气味之后,净涪才拿了那果盘过去,在杨元觉及安元和中间落座。
杨元觉见净涪那果盘还剩了些灵果,抬手先拿了一个递给安元和,才将灵果塞入嘴里。
安元和只拿着那递过来的灵果把玩,不吃。
他看了看那边吃得尤其享受的杨元觉,又看看净涪,很自觉地将为净涪讲解这一切来龙去脉的任务接了过来。
“我们与你联络过之后,也没有做什么,只是留在那个世界里,想要观察那处秘境墓穴的情况,好收集情报,做些对症的准备而已。原本的时候,那方世界还是正常的......”
虽然他们已经知晓那秘境墓穴处葬的是一位心魔一脉的大魔,也知道这位大魔是被葬入去的,很是凶险,但毕竟那大魔是被葬入去的嘛,那秘境墓穴内中又有克制那大魔的层层布置,只要不进入那秘境,只待在秘境之外的话,应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否则也不会这么多年都安安静静,没有闹出过什么大事来,不是?
他们这样想着,也就没有离开那方世界,更何况他们又得了净涪送过来的功德莲子,自认又多了一层保障,不必有太多的顾忌,所以他们的胆子就又壮大了一点。
幸好他们还记着净涪,没有贸贸然闯入那秘境墓穴去,而只是守在秘境墓穴边上,每日收集着最新的情报。
也是他们这最后的谨慎,保住了他们的性命。
因为那秘境墓穴真的出事了,还波及到一整个世界,那世界如今的情况比他们开始时候猜测的还要糟糕。
净涪听到这里,抬手就往杨元觉的头顶按落下去。
实在是杨元觉这会儿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脸上表情僵硬,眼神更是木然,看着甚是不对劲。
安元和也发现了,但他自己这会儿也还是强自镇定,到底没比杨元觉好到哪里去,只能看着净涪落在杨元觉头顶的手掌上吞吐的金色佛光。
幸好佛门法门在安抚人心,镇定神魂方面很有一手,杨元觉很快就找回了一丝清明,开始自主掌控自己心神,梳理心中情绪。
净涪转眼望向安元和,那眉关的阴影格外的深重。
安元和对净涪笑笑。
但这在往日里极其自然的笑容,此刻尤为僵硬勉强。
净涪眉头又更锁得更深了一点,但他没有叫停。
他知道,安元和不想在这会儿停下。
他不想认输。
就如现在的杨元觉,若非情况实在糟糕,他也不会容许净涪帮他。
心神乃至心境的战场,从来不应有外人插手。
净涪确实是他们的挚友,但在这一方面,净涪也只是个外人。
净涪沉默了一下,他也不说话,甚至没有多做什么,只是抬手指了指先前他给杨元觉及安元和两人的那一捧菩提子。
虽然抽取那幽灰魔气用去了两颗,但净涪给了他们各各一捧,剩下的数目实在不少。
安元和没说话,只捻起一颗菩提子放入口中。
他的表情渐渐舒缓过来。
杨元觉稍稍稳定住自家的情况之后,也捡了一颗菩提子放入口中。
净涪对这两位好友很是舍得,他拿出来的两捧菩提子都不是寻常之物,而是当日千佛法会时候,他得到的最宝贵的那一茬菩提子。
服用过一颗菩提子之后,安元和才继续开口。
“我们没有进入过那秘境墓穴,不知道秘境墓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但那一日傍晚,秘境墓穴里的魔气爆发性溢出,却是须臾间遍布了一整个世界......”
他急喘了几口气,面色极不稳定。但这一回他却没有去取那些菩提子,只直挺挺地坐着,尝试单凭自己去克制,去调整。
这一档口,杨元觉接话了。
“我们本来就在那秘境墓穴的边沿上,秘境墓穴里的魔气爆发,冲出秘境墓穴,我们就撞了个正着......若不是你先前送过来的功德莲子,我们现在只怕还陷在那世界里......”
一旦深陷在那世界里,除非等到净涪来救,否则就真得看他们自己的命数。
不是他们宗门能够轻易舍弃掉他们两人,那是真不能。
是处境的问题。
安元和、杨元觉这两人在各自宗门里都很有些地位,倘若可以,他们宗门不介意付出些代价援救。但那秘境墓穴的爆发席卷整个世界,甚至还有向着世界之外蔓延的趋势,他们的宗门就算想救人也没那么快。
更何况宗门里大概也会有他们自己的权衡......
靠着净涪送到他们手上的功德莲子,再凭着他们自己各自的手段与三分气数,他们总算是抓住了机会,脱出了那一方世界。
他们还算是幸运的了。
本来因为那一处秘境墓穴,那方世界里除了本土世界中的生灵之外,又汇聚了不少来自世界之外的修士。如今,那绝大部分的修士可都还陷在那里呢。
“我们脱出那世界之后,也不知道自己身上会不会沾染上什么手段......所以,我们就来找你了。”
说到最后那一句,杨元觉的目光轻飘飘地荡开去,不敢对上净涪的视线。
显然,他多少还是有些气弱的。
“还算你们聪明。”净涪淡淡道,“知晓先来找我,若再拖上一段时间......”
“你们自己知晓。”
杨元觉及安元和听得净涪这话,悄悄对视一眼,各自松了一口气。
幸好,幸好他们真的先来找净涪了。
净涪扫了他们一眼,不说话。
杨元觉收拾了一下心情后,才继续跟净涪讲说那世界的情况。
“那秘境墓穴的魔气外泄之后,那方世界的所有生灵都变得......”杨元觉说到这里的时候,还是禁不住手抖,“很扭曲。”
安元和这时候也点头,接话道,“往日恩爱的夫妻反目成仇,相互厮杀;幼小的孩童拿起了武器,笑容灿烂地打杀同伴乃至亲长;慈祥的长辈轻易翻面,拿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祭坛献祭家中子嗣......”
单单只是听着安元和这么说,净涪也能想见那方世界的情景。
真的是堪称人间地狱。
等安元和说完他逃出那方世界时候匆匆瞥见的恶事之后,杨元觉也道,“笑不是笑,爱不是爱......那个世界里的人,很多都扭曲了。”
“很多?”净涪直接抓住了重点,“所以,那个世界其实也不是全然不能挽救的?”
安元和与杨元觉对视一眼,齐齐点头道,“应该不假。”
“我觉得,还是那秘境墓穴中的层层禁制也起了作用。”说到那秘境墓穴里的层层禁制,杨元觉手不抖了,眼睛也亮了,整个人仿佛都被一把火点燃了起来。
“也不知那秘境墓穴里的禁制是怎么布置下来的,居然能在那般诡谲的魔气下护持住大半个世界的生灵......尤其是它们之前还封禁了那大魔这么长久的岁月......”
“真是想仔细看看啊!”
安元和看了净涪一眼,沉默。
净涪倒是依旧平静,面上不见丝毫恼色。
生什么气,真要因为这样的事情跟杨元觉生气,他早就被气饱了。更何况别说杨元觉,就是安元和乃至他自己,不也是一样的人么?
杨元觉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忽然转了身过来直面净涪,正色道,“净涪,那秘境墓穴里的禁制似乎还跟佛门秘法有关,你可到时候得帮我一把。”
净涪点点头,应下了这事。
杨元觉很是开心,他一边笑一边嘀咕道,“那套阵禁,除了有佛门法门的影子在之外,还隐了气数?”
“天道气数、人道气数和......地道气数?应该是都有!毕竟也只有三才气数齐聚,才能护得住那方世界的绝大多数众生......”
净涪跟安元和听着杨元觉嘀咕了一阵,捕捉住一些关键词之后,对视了一眼,默契地将杨元觉搁在一边,继续商议。
“我觉得......你好像还有其他的发现?”
安元和斟了三杯茶水,分别送到杨元觉及净涪面前,才端起自己的那杯茶水饮了一口。
暖热的茶水从喉间入腹,又流向四肢百骸,那自身体各处泛起的清凉感觉很好地舒缓了他的神经,让他忍不住将一整杯茶水全数饮尽了。
净涪也拿了茶盏过来,但他没有喝,只是拿在手上,垂眼看着杯盏里清澈的茶水。
“我确实是有些发现,但不敢确定。”
安元和皱了皱眉,一边去为自己添茶,一边侧眼望向净涪。
净涪犹疑了一瞬,将方才他替杨元觉及安元和这两人拔去缠缚而来的幽灰魔气的事情跟安元和说道了一遍,然后道,“魔气的品质极其凝实,显然这位大魔生前的修为相当的不俗。但......”
他斟酌了一下言辞,才继续道,“我听你们说来,那魔气明明已经溢出,蔓延至一整个世界,可那秘境墓穴中的阵禁居然还能护持住世界里的大半生灵,这不对。”
安元和不曾怀疑过净涪的判断,他沉默了一下,问道,“所以?”
净涪深吸了一口气,答道,“要么,那世界里的大半生灵看似安好,实则已然沾染了魔意,正在渐渐转化,你们看着正常,不过是他们遮掩得好,又或者是尚未苏醒......”
就像净涪刚刚带走杨元觉及安元和两人,没有真正动手检查的时候,他不也没有发现这两人身上的问题么?
就连净涪这样的佛门和尚,都需要动手了,才能发现杨元觉及安元和这两人身上的不对,安元和与杨元觉这两人既不是佛门的子弟,又不是心魔一脉的修士,看不出那些生灵的情况,觉得他们还很正常,也是理所应当的。
安元和的脸色沉了下去。
净涪的话却还没有说完。
“要么,就是那秘境墓穴里葬着的大魔......不是一尊完整的大魔。”
安元和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完全是黑沉黑沉的什么都分辨不出来了。
半响后,安元和才问道,“你觉得,如果是后者的话,到底又会是哪一种情况?”
秘境墓穴里葬着的大魔可能不完整,也是会分情况的。
分......那位大魔到底是彻底死去了,还是仍然存活的可能。
安元和盯紧了净涪,更明白地问道,“某一群修士千辛万苦灭杀了一尊大魔,为了彻底断去那尊大魔复活的可能,将他分割成数份或者数十份分别安葬......”
“某一群修士艰难重伤了一尊大魔,扑灭了他的一个分-身,或者留下了他身体的一部分,为了拖延他恢复的时间,将他们的战利品封印安葬......”
“又或者是......某一群修士拼死封印了一位重伤的大魔,这大魔吊住一命存活到封印破开......”
安元和将自己想到的几种可能全部数了一遍,抬头望定净涪,问道,“你觉得,会是哪一种情况?”
另一边本来低头嘀咕仿佛外间诸事全不能入耳入心的杨元觉不知什么时候也停了下来,此刻也抬着头,凝望着净涪,等待着净涪的答案。
净涪低头沉默许久,缓缓摇头,“我不知道。”
那一刻,安元和及杨元觉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
不是失望,毕竟他们也没指望从净涪这里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到底净涪也只是抽取出一些魔气,察觉到其中的问题而已,他都还没有踏入过那一方世界,更不曾靠近过那处秘境墓穴,怎么能够轻易确定那其中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便是净涪说了,他们也信了,又要怎么去说服其他人?
也不是心塞,更不是绝望,毕竟净涪的猜测有这么多种可能,每一种可能都会有不同的应对方法,他们用不着就先绝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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