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见了这句话,可能就要劳烦亲再等一天了。
各方看客的心思说来话长,但其实也只在电光火石之间而已。那妙音寺法场中,净涪的受戒还在继续。
被净涪一个眸光提醒,引礼师快速回过神来,一边又取过线香燃起,捧给净涪,一边高声唱道:“上来既请竟,当礼敬诸佛菩萨。”
净涪捧香在手,向四方垂挂佛光的佛陀、诸菩萨躬身而拜。
“一心敬礼和尚释迦牟尼佛。”
“一心敬礼文殊师利龙种上尊王佛。”
“一心敬礼当来弥勒尊佛。”
“一心敬礼十方一切诸佛。”
“一心敬礼尽过去际一切诸佛。”
“一心敬礼尽未来际一切诸佛。”
“一心敬礼尽现在际一切诸佛。”
“一心敬礼十方三世一切诸佛。”
“一心敬礼十方同学等侣诸大菩萨。”
“一心敬礼三世一切诸菩萨众。”
“一心敬礼十方三世一切僧宝。”
净涪每敬得一礼,那自各位佛陀、菩萨应身中散出的金璨佛光便开始汇聚。
华彩汇聚之际,渐有神光闪耀。法场之上的僧众不敢直视上方虚空中越渐神异的诸位佛陀、菩萨,又不敢作声打扰净涪的受戒,只在心底虔诚默念诸位佛陀、菩萨法号,礼赞诸佛。
引礼师倒是前所未有的镇定。等到净涪一一礼拜过,将线香插入香炉中,他又恰到好处地唱道,“礼诸佛诸菩萨竟,受三皈依。”
净涪听得,合掌而立,应道:“弟子净涪,愿从今身尽未来际,皈依佛,皈依法,皈依僧。皈依佛两足尊,皈依法离欲尊,皈依僧众中尊。”
他连唱三遍,才又道:“弟子净涪,从今已去,皈依佛竟,皈依法竟,皈依僧竟。”
“从今已去,称佛为师,更不皈依邪魔外道,唯愿三宝慈悲摄受,慈愍故。”
听得净涪说完,引礼师又正色合掌,“善,当问难法。”
早已等在一旁的清源大和尚上前一步,先是合掌与上首虚空中观礼的一众佛陀、菩萨应身拜得三拜,然后才转过身来,直面净涪。
“佛子,汝从今已去,能舍离一切恶知识否?”
“能。”
净涪端正应声。
今日种种章条程序,其实早早就已经在净涪眼前转过一圈了,还是净涪点头,妙音寺才真正拍板确定下来的。
但就净涪看来,妙音寺的这重问难还是相对保守拘泥了。
知识从来无善恶,阴暗的只是人心。
“佛子,汝从今已去,能常念佛,亲近善知识否?”
“能。”
“佛子,汝从今已去,能……”
净涪微微垂眼,顺着上首清源大和尚的问话,一一应答。
清源大和尚听得净涪答完,双掌一合,转身向虚空上的诸位佛陀、菩萨深深一拜,朗声道:“仰启十方一切诸佛及地上诸菩萨僧,此佛子比丘净涪,欲从诸佛菩萨僧,乞受菩萨戒。此佛子已是真实能生深信,成菩萨种。诸佛慈愍故,施予菩萨戒。”
听得清源大和尚的话,一直安静似浮云一般悬在天中的诸佛、菩萨应身眸中一亮,转向法场中央的净涪。
净涪笔直地站在原地,坚如磐石,纹丝不动。
仅仅只是过得片刻,诸佛、菩萨的应身齐齐笑了开来,合掌唱得一声佛号。
“南无阿弥陀佛。”
清源大和尚又是深深一拜,回身对净涪唱道:“佛子净涪比丘,可受戒!”
净涪遂又一拜,道:“弟子净涪,于景浩界妙音寺受菩萨戒。”
清源大和尚道:“且先忏业。”
“我净涪,从无始以来,至于今日,身业不善,行杀盗淫;口业不善,妄言旖语两舌恶口;意业不善,贪嗔邪见。如是三业,多作众罪,自作教他,无量无边。今日惭愧,发露忏悔,愿罪灭福生,见佛闻法,发菩提心。”
这忏悔三业文,净涪极其认真地按照仪轨重复了三遍。
他声音清朗干净,落地可闻,下首观礼的那些僧众、信众听得,不知为何,竟也心生触动,跟随净涪一道,在心底默默诵念起来。
许是因为法会上诸佛陀、菩萨应身俱在,得了这些尊者加持护佑,许也是因为净涪那不疾不徐平静缓和的声音在前方指引,法场上的这些僧众、信众们即便是面对自己人生中有意、无意施予他人的痛苦乃至是死死缠绕在自己身上始终不去的业力与隐蔽,也都能够坦然面对。
是的,人活一世,真的能够时刻怀抱善意,对这世界充满希望和耐心吗?真的就没有伤害到其他人,造就业果吗?
当然不可能!
何所谓佛观一瓢水,十万八千虫?人身这副皮囊长至今日,吞食了多少粮食、荤肉,耗去多少资源?这些资源来自何方,如何得来,谁曾去细究过?更何况,谁又知道,哪个时候的无意一语会在某个时刻某个角落伤害到某一个人甚至是更多?
业无处不在,无人不有。无法消去,只能渡化。
渡化之道,首在忏悔。而忏悔之要,则在诚。
仅仅是诵念得两遍,此间僧众、信众有一个算一个,都觉得自己像是卸下了一层厚重的包袱一样,整个人都松快了许多。
清源大和尚认真听过净涪的忏悔三业文,又是一点头,道:“汝已忏竟,堪受菩萨戒。但于此之前,需更稳遮难方受净戒。”
七重遮难一一问过之后,清源大和尚点点头。
一旁另有比丘僧奉上一个条案,案上整齐叠放着一件袈裟。这件袈裟虽是青條玉色,但细看,却还是能发现袈裟上缝制的每一片布片都是不一样的。
看见这一件袈裟,净涪尚且没有什么异样,下方法场里安安静静的信众们却忍不住一阵雀跃。
说是雀跃,也只是这些信众们挺直了背脊,目光炯亮非常而已,并不是说他们就敢在这个当口上走动或是作声喧闹。
都是一同坐在法场里的信众,这些同伴的异样,很快就吸引了旁边其他人的目光。
迎着其他人的目光,那些欢欣雀跃的人却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又将头更昂高了几分。
不知道了吧,那件袈裟上的布有一片是他家施舍的呢!有他家的一部分!
清源大和尚将袈裟取出,展开抖了一抖,才上前两步,将袈裟披到净涪身上。
袈裟披覆在身上的那一刻,净涪似乎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似乎……有一股柔和而精纯的意念?
他不由得低头多看了他身上那件材质不一的袈裟一眼。
再帮着净涪整理了一下袈裟,清源大和尚往后退开,告诫道:“佛子,汝应起专注心发殷重心。今欲授汝等戒,若心专志,如仰完器,即有所克,……”
净涪仔细听完,才道:“弟子谨遵教诲。”
清源大和尚点头,又再一次问道:“佛子,汝可知三相?”
净涪面色一整答道,“三相者,摄律仪戒、摄善法戒、饶益有情戒。”
清源大和尚又道:“佛子谛听,汝今于我所,求受菩萨戒。此戒是诸佛菩萨所行径路,过去诸佛已说,未来诸佛当说,今来诸佛今说。过去一切菩萨已受已学已解已行已成,未来一切菩萨当受当学当解当行当成,现在一切菩萨今受今学今解今行今成,当来作佛。”
随后,清源大和尚一气将律仪戒、正法戒和摄众生戒一条条拿来问过净涪。
净涪一一郑重回了。
清恒、清见及其他各寺的大和尚们听着,也都若有所思。
清源大和尚却不理会他们,笑着点头,“善!”
他转身,又对着上首虚空中央的世尊释迦牟尼佛应身合掌一拜,朗声唱道:“仰启十方尽虚空界一切诸佛,于景浩界妙音寺处伽蓝佛前,有弟子比丘净涪,来于我所,求受菩萨戒竟,惟愿诸佛为作证明。”
上首一众沉默的诸佛陀、菩萨应身看了净涪一眼,俱各点头。
通天贯地一般占去整个天空的佛光在那一顷刻间,忽然汇聚,化作一道道线似的光,缝入净涪身上披着的那件袈裟中。
净涪只觉周身光芒大盛,晃得他眼睛有点疼。
好不容易光芒黯淡下去,净涪才睁开眼。他不去细细打量那件袈裟,也不去理会那些一脸震撼、惊诧、羡慕犹自愣神的僧众和信众,上前一步,礼谢诸佛菩萨。
“志心敬礼释迦牟尼佛。”
“志心敬礼羯磨阿阇梨龙种上尊王佛。”
“志心敬礼教授阿阇梨弥勒尊佛。”
“志心敬礼正戒尊师十方诸佛。”
“志心敬礼同学等侣十方诸大菩萨。”
被净涪的礼谢唤回神,众人再抬头去看的时候,头顶赫然一片蔚蓝苍穹,除了染着绯色的云霞之外,哪儿还有一道佛光,一尊佛陀、菩萨金身?
竟是都散了……
引礼师猛然回神,快速收拾心情,引着净涪从侧旁退下,重新归座。
净涪的位置本来就在一众妙音寺比丘首座,与妙音寺大和尚的座列靠得最近,现在更是被直接挪到了藏经阁诸位大和尚的末座。
净涪合掌与几位大和尚礼见过,才在座上坐了。
引礼师好不容易能将目光从净涪身上挪开了,才一不小心瞥见了净涪身上披挂着的那件青條玉色的袈裟,动作不免顿了一顿。
净涪转眼,询问也似地看他。
引礼师一笑,合掌合十,躬身退到一侧。
净涪也就收回目光,礼貌地看向法场中央的清源大和尚。
清源大和尚也不多话,简单地说了两句便宣布今日的法会结束。
真要继续下去也不是不行,毕竟一整个妙音寺包括今日里来观礼的僧众们都是修士,定中调整片刻,这一日里耗损的精气神也就回来了。可是,法场中除了一众僧侣外,还有数目远胜僧侣的信众。他们今日一大早便守了这里,中间又只稍稍歇息了一会,就算精神亢奋,身体也扛不住,万一出了问题……
可哪怕法会里的僧众已经散尽了,信众们也仍然精神抖擞地留在会场里,和附近的同伴说得眉飞色舞,神采飞扬。
“看见了没,看见了没,是佛祖释迦牟尼诶…….”
“还有文殊菩萨、观世音菩萨和弥勒佛……”
“果然不愧是净涪比丘诶,就是厉害!”
“什么净涪比丘?净涪师父如今可不是比丘了,是和尚!今日之后,得改称呼了!净涪和尚!”
“没错没错!是净涪和尚!”
“哎?说起来,净涪和尚应该是我们景浩界里最年轻的和尚了吧?”
“错不了的,真要说起来,净涪和尚还是我们景浩界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和尚呢!”
“哇……”
净音哪怕被妙音寺年轻一代僧人簇拥着,也依然能够清楚地听见后头会场里传出来的声音。
净音无声地笑了起来。
一旁暗自观察他的比丘们见他脸上的笑容,悄然松了一口气。
“净音师弟,听说不久之后会有一批净涪师兄手抄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送到藏经阁里,是不是真的?”
几乎一整个妙音寺的比丘僧们都转了目光过来盯着净音。
净音笑着点了点头,“是真的。”
那些比丘僧的呼吸一下就重了。
“那净音师弟你知道……这一批《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是有多少吗?”
“听净涪师兄说,”净音答道,“有三千数。”
三千。
一众比丘僧们几个对视,都从各自平和友好的外表上看出了内里的暗涌。
既然谁都想要,那就各凭本事好了!
将寺里各位比丘僧的暗潮全数收入眼底的净音笑了笑,全不多话,又走过一段路后就跟他们分别了。
三千《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这个数目听上去真的不小了。可这三千经文绝对不会全部放入阁中,势必是要往各处分一分的。天静寺、妙潭寺、妙理寺等各大寺庙不必说,总得送一些过去,然后就是妙音寺建在各地的分寺……
这样分派下去,最后真正能留在妙音寺藏经阁里头的,还剩下多少?
僧多粥少,不一样得看谁更快一步。
当然,净音是不急的。早在净涪出关的那一日,就有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送到了他面前。
也是净音走得快,不然那些盯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盯得两眼发红的比丘僧们就一定会想起他手中的那本,打起他的主意来。
直接拿走是不可能的,也没有人能够开这个口,但仅仅是借阅或是誊抄副本可以啊!
净音走得确实很快,但他的速度还是及不上净涪。他站在自家禅院门前的时候,净涪禅院里的灯已经亮起来了。
净音在门前站了一小会儿,到底还是推开了自家闭合的门户。
今日里净涪也累得够呛了的,还是不去打扰他了,等以后吧……
此时的净涪正在烛火下细看他那件袈裟。
凝神翻看过两三回之后,净涪皱着眉头想了想,重又将这一件青條玉色的袈裟披在身上。
昏黄幽暗的烛火之下,这件布料各异的袈裟居然也晃出了一片明亮且柔和的光泽。
净涪低头打量了两眼,转身来到佛龛前。
他拈香合掌拜得三拜,才在佛前的蒲团上坐了。
坐定之后,净涪想了想,又捧出一本贝叶经放到身前,翻开书页诵读开来。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祗树给孤独园……”
意料之内的,当诵经声在室内响起的时候,净涪身上的袈裟也亮起了一片微光。
然而这光虽微弱,甚至还比不得此时屋里那摇曳的烛火,却有一种别样的清亮。
如水光一般清透,又似月华一样明净。
这光将净涪簇拥在中央,即便净涪无心催动,竟也催生出一种万法不侵的奇效来。
净涪全没注意到这些,他捧着贝叶,认真诵读经文,体悟经义。待一遍经文诵完之后,他将贝叶经书阖上,又垂眸静坐得半响,才忽然笑了一下。
这笑容很是寻常,却无端透出一点肆意,一点张狂。
那是久违了的,惯常只在净涪魔身脸上出现的笑容。
他睁开眼,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后的九层佛塔轻轻一转,金璨堂皇的佛光顷刻间变了模样,幽寂且暗沉。
净涪看向了幽寂暗塔。
幽寂的九层宝塔微微一颤,便有一道道玄妙的波动悄无声息荡开,没入周边虚空中,锁定这斗室之地。
明明是与佛门一脉截然不同的法力波动,却丝毫没有惊动净涪身上此刻披挂着的那件青條玉袈裟,激发它的自发防御……
净涪打量了袈裟两眼,满意点头,将袈裟从身上解下,披挂在一旁的木架子上。
俄顷,净涪转身,走到佛龛前盯着佛龛里安坐的佛像看了两眼。合掌拜得一下之后,净涪一抬手,直接将佛龛前方的那一块红布拉开,遮挡去内中佛像那悲悯的面容。
然而,净涪却没有离开静室,反而是绕着静室走了一圈,不时放下一两块掩藏在各处的红布。如此忙活了一趟后,他才重又回到蒲团上坐了。
半响的静谧过后,静室里又响起了诵经声。
“如是我闻,一时佛在舍卫国只树给孤独园……”
明明是和早先时候一模一样的经文,明明也是和早先时候一般无二的节奏和韵律,可却是迥然相异的感觉。
那是让人总有些恍然的别扭,可要细细分辨过去,又似乎只是旁人自己不知因何而起的错觉。
怪异又莫名的相契,既让人难受,又让人无法割舍…….
“……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世间天人阿修罗…….”
这么一遍经文诵完,净涪身后悬着的那座幽寂宝塔闪过一道幽光又黯淡下去,他自己却只是阖目静坐,细细体悟着这两遍经文之间的差异。
半响后,他摇了摇头,又从头开始诵读佛经。
净涪静室里的诵经声一夜未停,而他背后的那座九层宝塔就这样在光明佛塔、青铜宝塔、幽寂暗塔之中变化了一夜。一直到得天边升起一丝亮白,才算是终于结束。
净音才刚阖上门,就往旁边偏过视线。而在那视线尽头站着的,正是今日法会的主角。
净涪远远对着净音点了点头,在院门边上略等了等,就等到净音。
“净音师兄。”
净音摇摇头,却也没像往常那样劝说他,而是直接将这事揭了过去,问今日里他最关心的问题。
“怎么样?都准备好了吗?”
倘若单只看净音脸上溢出的紧张,怕是会让人怀疑今日里上法台讲经说法的不是净涪,而是净音他自己。
“师兄放心,都准备好了。”
净音定神仔细看过他一阵,竟没再多说什么,点点头便作罢。
然则他们一路往法场那边走,越是靠近法场,净音的身体就越显僵硬板直。到得他们师兄弟两人站到法场边上的时候,净音连净涪身上的目光都抢过去了。
净涪颇有些无奈,只得往净音那边传信道:“师兄且放心,没事的。”
净音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且认真些吧,今日里若是出了篓子,看你要怎么收场!”
净涪只是笑笑。
净音瞪了他一眼,便就瞥过目光去,不再去看他那张在晨曦中也仿佛莹润生辉的脸庞。
净音和净涪走得两步,就进了法场。法场中早有信徒等在了那里,看见他们两人并肩走来,大多都亮了眼睛。
净音悄然后退一步,提醒净涪道:“去吧,别让各位师叔伯久等。”
净涪对净音点了点头,便往另一侧的法帐中去了。净音在原地看了净涪一阵,才自往他自己的位置走。
果然如净音所忧心的那样,净涪走入法帐的时候,清笃、清镇等一众藏经阁的大和尚已经在法帐里了,就连妙音寺的各堂大和尚们也到了不少。法帐里虽没有坐满,也已经显得有些拥挤了。
看见净涪进来,清笃大和尚等净涪与其他大和尚简单见过礼后,就将净涪招到他身边,笑着和声问道:“如何,可都准备妥当了?”
自净涪沉入定境开始推演,他的禅院所在,一缕缕精纯的天地元气自天地四方簇拥而来,穿过净涪禅房、净室外的层层布置,环绕在净涪周身,绵延无绝。
近在净涪隔壁的净音先察觉到了异常。
他只笑笑,手中的木鱼不停,依旧不紧不慢地敲着,眼睑却慢慢垂了下来,持定心神,借助这绵延无绝的精纯天地元气净化己身。
身与心俱净,神魂已定,心念自安。
净音脸上慢慢地浮出安定祥和的笑容。
仅比净音稍慢一息的,是妙音寺里的诸位大和尚。
他们各自停下手上的动作,往那天地元气汇聚的中心望去。
“是净涪那里啊。”
“他是悟出了什么吗?天地竟是如此欢喜......”
现下景浩界什么情况,这世界里的大大小小修士各自都心知肚明,也更清楚这时候景浩界天道的‘悭吝’。
也是由此,才更惊讶于此刻景浩界的慷慨。
清笃大和尚和清镇、清显两位大和尚对视一眼,也是一笑,才聚在一处说话。
“最近分派到净涪手上的事务我都还没有拿过去,你们两个既在这里就好了,待会儿也别急着回去,先到我这里把事情都分一分......”
“不能再退出去一些吗?我们藏经阁的事情已经很多了。而且看这情况,净音这一段时日也很难抽出空来,我们这边一下子可就少了两个干活的了,这么多事情,他们各堂帮着分担一下也是应该。”
清笃大和尚似乎被点醒了一样,沉吟道:“嗯,说得也有道理。”
清显大和尚见清笃大和尚意动,赞同地看了清镇大和尚一眼,也走到清笃大和尚另一边道,“师兄,清显他说得很有道理。而且看净涪这情况,怕是等他出定之后,也还有事情需要各堂忙活,现在先跟他们各堂打个招呼也好啊。”
这是捆绑啊。
清镇大和尚看了一眼清显大和尚,不由得开始飞快在心下盘算自己有没有哪里又或者在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师兄弟。
清笃大和尚猛地一拍掌,大声道,“好主意!”
说罢,他回身重重地拍了拍清显大和尚的肩膀,道:“师弟,你这个主意真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清显大和尚一时愣住了。而清镇大和尚却是悄悄地,悄悄地退后了一小步,想了想,还觉得不保险,还特意将自己的存在感稍稍削弱了一下。
也不能太过,太过了反而会被他们两个抓住,那到时候接下这桩既得罪人又奔波的任务的那个人就会变成他了。
清镇大和尚自觉论推诿能力,自己还是不如清显。所以,还是不要惹眼的好。
也是清镇大和尚熟悉自家这两个师兄弟,当他成功削弱了自己存在感之后,清显大和尚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没想起他来。
他只忙着抓住清笃大和尚叫苦。
“不是,清笃师兄,这件事我可做不来......”
“行的,”清笃大和尚满脸认真信任,“师弟,我相信你能行的。师兄我信你,阁里师兄弟也都很相信你,师弟你也该相信自己才是!”
清镇大和尚听到这里,又见清笃大和尚眼风往自己这边扫,就知道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该出手的时候就得出手,就像该站队的时候一定要毫不迟疑地站队。不然,他能死得比清显还惨。
“南无阿弥陀佛,清显,我们都很相信你的!”
清显大和尚看看清笃,望见他眼里非常真挚认真的模样,又看看清显,见他牢牢站定在原地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态度,深吸一口气,几乎就要投降了。
可当他想起那一堆堆垒彻成山就等着他去分派处理的任务竹简,他又撑住了。
“不是,师兄,我真的不行啊......”边说着,他边还数数一般地一根根掰着手指头,“师兄你看,我昨日早上才因为南边东山谷那一处险地找了达摩堂的师兄,中午又因为......”
末了,他几乎撑不住脸地道,“师兄,我不行的。他们都跟师弟我摞狠话了,我要再找过去,他们真能赶我出来......”
这师兄弟三人还在藏经阁里忙里偷闲,阁外已经有大和尚走进来了。
“清笃师弟,你和清显、清镇两位师弟在玩呢。”
一张娃娃脸的清源大和尚领着几个大和尚从外间走了过来,见他们三位大和尚这幅模样,也笑了。
妙音寺方丈领着妙音寺里几个堂口的掌事大和尚亲至藏经阁,清笃、清显、清镇三位大和尚也不敢怠慢,连忙起身相迎。只是到底天气晴好,心情更是舒爽,几人也没有太正色,只是笑着应话。
“先时大家都忙,好不容易得个空,就聚一聚闲话。”清笃大和尚当先请这几位大和尚落座,又似模似样团团看过一眼各位师兄弟,笑着问道,“诸位师兄弟不也是?”
清源大和尚与旁边的大和尚笑笑,各自应道,“是啊。”
“难得能放下那些烦心事,便来与几位师兄弟聚聚,我们大家伙儿在一起,也能帮忙看着些。”
“可不是么。”
清笃大和尚摇摇头,又对清显大和尚示意一下。
清显大和尚下了蒲团,亲自转入内室取了清笃大和尚珍藏的茶叶和灵水,又取了他的茶具过来,自己动手开始烹茶。
清源大和尚见状,笑道,“有劳清显师弟。说起来,我们师兄弟也有好些时日没有喝过清显师弟煮的茶了......”
清显大和尚只笑笑,便专注于茶具之中,也没说话。
倒是清笃大和尚将话头接了过来。
“清源师兄说得是,等忙过这一段,我们师兄弟也找个时日好好聚一聚,松散松散。我做东!”
“清笃师兄你真是难得大方啊!好,你既这般说,我一定到!”
“对!”
“必定到!”
“我们这些人要都到了,清笃师弟你到时候要拿出来的东西可少不了,你到时候别心疼。”
清笃大和尚这话说出,那边各位大和尚也没跟他客气,纷纷应声。
一时间,妙音寺藏经阁这里的气氛委实是异常松快。
清笃大和尚全然不生气,笑眯眯地接话道,“我心疼什么,我这里的东西要真用完了,我两位师弟可还有呢,至不济,净涪那里的也还有些好的,你们到时候别嫌弃就好......”
说到这里,清笃大和尚的话才算是说透了。
各位大和尚心里头也都是敞亮。
清笃大和尚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要谢他们呢。
诸位大和尚各自对视一眼,齐齐笑道,“必定不会!”
他们都是妙音寺的大和尚,是净涪的前辈,纵然净涪是藏经阁的和尚,和他们中间隔着堂阁又如何,一脉相承的师兄弟,为的必定都是妙音寺法脉,景浩界世界,谁又真的在乎这些了?
清笃大和尚几人既得了话,也不急着在这个什么都还不清楚的当口继续讨论这些有的没的,便极其默契地将事情转一边去了。
这十来个大和尚围坐一堂,喝喝茶,谈谈禅,说说经的,仿佛又回到了昔日景浩界世界劫难爆发之前,和乐而安闲。
只比妙音寺里的大和尚又慢半步的,则还是左天·行。
左天·行挥退身边的管事,身形一晃,离开屋内,坐在峰顶最高的那处巨石上眺望妙音寺藏经阁的方向。
“......是净涪?”
他仔细感应了一番,肯定道,“是净涪!”
他忽然就沉默下去了。
但这沉默并不凝固,也不厚重,甚至隐隐的,还带了一点释然。
“是净涪啊。”
“他要准备开始了啊......”
净涪想要做什么,左天·行是知道的。更甚至是,在很久之前,他就知道了。
景浩界只是一个小世界,它想要晋升,想要成长,需要天地源力的积蓄,也需要世界内部规则演化成形。
它本来只差最后一步,而那最后的一步原定是该由他引领,而净涪自己是准备超脱的......
可惜。
现在他们要走的就是另一条路了。
左天·行看着看着,忽然笑了一下。
他将目光从那远处收回,看着山峰下蒸腾飘摇的山雾,半响,摇摇头。
“......我总不能样样都比你差......”
随着他闭上双眼,无形的气机从他天灵处冲出,直上云霄,沟连冥冥之中那个广袤伟岸的无边意志。
他意志的到来,触动了那个伟岸意志,令那个意志都不由得停顿了一瞬。
左天·行却毫不迟疑,纵身合抱上去。
端坐山巅之上的左天·行蓦地睁开眼睛,眼底有银白色的光芒流转,冷静漠然。
那是天地的意志。
那是天命!
景浩界无处不在,无所不包的伟大意志。
净涪眸光微微一凝,但又很快散去。
静默了片刻后,五色鹿催了催五色幼鹿,“不论如何,这就是你的神名了,如何,记下了吗?”
五色幼鹿点头应身道,“记下了。”
“你将你的神名描摹一次,”五色鹿指引着它,“就在这鹿角上,小心着写,别错了哪一笔,错了乱了就麻烦了。”
在那鹿角上描摹神名?五色幼鹿都怀疑自己听错了,它下意识地望向净涪,向他求救。
净涪眯着眼睛看了看那个鹿角,又看了一眼旁边异常理所当然的五色鹿,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五色幼鹿当下再无疑虑,它微微压下脑袋又迅速抬起。不过这一来一回的功夫,五色幼鹿的精、气、神汇聚,竟在那鹿角边上显出了一支细长的笔杆。
笔杆初初成形的时候中空且透明,但随着五色幼鹿的精气神三宝汇聚,那笔杆中央快速填充出一道五色神光,末端处则渐渐凝成一撮与五色幼鹿身上鹿茸同色的毫毛。
净涪看着这支神豪的成形,知道这约莫就是五色鹿对它信心的来源了。但很快,这些杂念就尽被遣散,他凝心净神,近乎摒住呼吸地观察着五色幼鹿的动作,尽量体悟那神文的笔划与神韵。
五色鹿瞥了净涪一眼,想了想,倒也没有阻拦。
五色幼鹿倒是全然没有察觉旁边的动静,它紧盯着那支毫笔,沿着那仿佛无边无际的指引,运转心神,控制着那支毫笔似慢实快地移动。
笔走龙蛇,一蹴而就。
净涪不过刚刚品味到一分意蕴,那支神豪就崩散成五彩的光屑向着五色幼鹿簌簌洒落,补足幼鹿刚刚近乎消耗殆尽的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