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见了这句话,可能就要劳烦亲再等一天了。
南海普陀山的佛会......
虽然这诸天佛陀、菩萨多会参加的佛会于他这样的一个小和尚而言,确实是一个非常、非常难得的机会,但现下才不过六月初,距离佛会开始的二月二还有大半年的时间。这么早就将紫竹叶送来,且将这紫竹叶送来的还是阿难尊者......
若说他需要横渡诸天,穿越虚空自行寻找到南海普陀山所在,西天灵山圣地那边担心他这个小和尚在路途上出了什么意外,那还勉强能够说得过去,可净涪已经看过紫竹叶里封存的信息,知道这次的佛会不需要他如此劳碌。
和道门、魔门不同,佛门常有佛会。故此虽然诸天世界里佛陀、菩萨甚多,也泰半聚拢在东方净琉璃世界、极乐净土和西天灵山三大胜境之中,只有极少数才游离在外,堪称团结。而帮助散落在诸天各界的佛陀、菩萨、和尚等交流、沟通,将他们串联在一起的,便是闻名诸天的接引神通。
它源自世尊阿弥陀,由世尊阿弥陀手中至宝接引宝幢演化而来。
当日净涪三番五次经由《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指引,踏入祗树给孤独树园中听经,便是接引神通的一种应用。
--诸天世界中的和尚都称这种经历为神游。
亦即是说,凭借他手中的这一片紫竹叶指引,他根本无须横渡虚空,也不必费心多做准备。
不,为表重视与慎重,他还是需要在紫竹叶接引他神游普陀山之前沐浴净身,清定心神的。
可这些琐事顶多只需要他三天时间,顶天了更慎重一点,也就是半个月,不能再多了!而且谁给他送紫竹叶来不行,为什么要劳动阿难尊者?
一个普陀山寻常佛会而已,一个小世界的和尚而已,凭什么劳动阿难尊者?有什么资格劳动阿难尊者?
半响后,净涪轻轻笑了一声,脸上神色一并收敛,随即下得榻去,将这一片紫竹叶收入一个木盒中,塞到褡裢里。
净涪不曾自贬,也绝对不会自视甚高,所以他很快的就联想到了他化自在天外天上的那位天魔主。
对于那位天魔主而言,今日阿难出现,既是明晃晃的警告,也是明明白白的昭示。而于他而言,这位阿难尊者就是在提醒。
提醒他,佛门和魔门是不同的。
提醒他,他背后也是有人的,不必担心别人以大欺小。
净涪随手将褡裢收拾好,然后便转身,走到屋舍角落的衣架前站定。
他的面前,那木质的衣架上垂挂着一件青蓧玉色的袈裟。
原本室内就只燃了一盏烛火,光线不甚明亮,更何况这角落里的光线又被净涪本人遮去了大半,更是称得上暗淡,但这一件袈裟却自有光芒流转,明亮而柔和。
净涪眯着眼睛站了片刻,方才伸手,将这一件袈裟取下。
袈裟方才落到净涪手里,那柔和的光芒便就骤然一亮,似是在呼吸,也似是雀跃。在这一个瞬间,竟连这个暗淡的角落也都亮了起来。
暗室生光之象。
净涪的动作丝毫不受影响,他像往常一般,平淡而随意地将袈裟披到身上。
袈裟才刚着身,都不用净涪自己动作,原本自然垂落的衣带便已经自动自发地系上了。
净涪也不吃惊,他自转了身去,踱到佛龛前,在那蒲团上结跏趺坐,须臾入了定境。
随着净涪收摄心神踏入定境,他顶上那个前不久才成形的华盖也显化了出来。光秃秃只得一片纯色毫无装点的华盖在绵绵无绝如附骨之疽也似的魔气前左支右绌,狼狈非常。
净涪全力镇压由之而起的烦躁与恼怒,守定明台。任内外惊涛骇浪,他自牵引着一点心念,死守心头的一点灵光,始终不肯叫自己的灵台彻底蒙昧。
他身上的袈裟似乎也察觉到了净涪的艰难,不过是一个呼吸间,那袈裟上的丝线就亮起了金色的佛光。
那佛光沿着最底下的那一条丝线向上流转,每转过一片布帛,那布帛上就亮起一个金色的虚影。丝线一根一根点亮,那一个接一个的金色虚影也站了起来。他们合掌,低头,直到最顶上的那一片布帛也亮起,显出一尊佛相,他们齐齐唱响一声佛号。
“南无释迦牟尼佛!”
细细看去,这些金色的虚影正是不久前净涪受菩萨戒时现身见证的菩萨与佛陀。而被诸菩萨、佛陀簇拥在中央礼赞的,却正是世尊释迦摩尼佛。
当然,此刻在此处现身的并不是他们的本尊,甚至都不是他们的法身,只是当日他们留存在净涪袈裟上的佛念所化虚影。
不过就算是这样,要解决净涪此刻的困境,这些佛念其实就都已经足够了。毕竟,那位他化自在天魔主也没有亲身降临不是?
一声声礼赞唱响,仿佛呼应一般,三十二片镌刻着金色文字的贝叶自净涪身上飞出,围绕着净涪上下盘旋几圈,便有三十二分经文显化而出,随着诸佛陀、菩萨虚影一道,伴着最中央的世尊释迦牟尼佛虚影,没入那顶华盖之中。
非是与那顶华盖融合!
净涪头顶的华盖本是由他的两尊化身--佛身与魔身--演化而出的表相,是他一部分修行成果凝聚而成,是他的信与念,并非实质。
它自净涪本心而生,由净涪的本意与本愿孕育,根本不能与外相融合。若非要融合,那就不是在帮助净涪,而是在以他人的道影响净涪的道。说得更直白一点,那就是“污染”!
净涪不能允许,也绝对不会接受。
那件青蓧玉色的袈裟察觉到净涪的拒绝,微微一颤。
那被诸天佛陀、菩萨虚影簇拥着的释迦牟尼佛虚影似是一笑,合掌一引,带着那三十二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一道,在华盖上方坐定,抬眼迎上那倾盘大雨一样浇洒下来的天魔气。
一众佛陀、菩萨虚影也是一笑,各按方位坐定,却是或含笑抚掌,或结跏入定,或结印诵咒,汇聚法力相助中央的释迦牟尼佛虚影。
又有那三十二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在诸佛陀、菩萨虚影下方凝结,或化金花,或演莲台,或成云雾,蒸腾沉浮,回环往复。
如此一层一层防护的叠加,顿时就替华盖削减了九成的压力。
但......
原本结跏趺坐,双目微闭深入定境的净涪忽然睁开眼睛,往自己的顶上打量了片刻。
旁人或许难以察觉,但他作为这场天魔气与万佛佛光对峙的主战场,还是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袈裟中万佛佛光的损耗。
不多,但就像滴水一样,始终在流失,却一直没有补充。
长此以往,这件袈裟必定会破损,毕竟这就是在消耗袈裟的本源,想要补充的话,还得从诸天佛陀、菩萨那边着手。
不过好消息也还是有的。
昔日诸天佛陀、菩萨加持袈裟的时候甚是大方,袈裟里封存着的诸天佛陀、菩萨佛光丰富,一时半会的,也还能支撑得住。
或者说,就现下净涪的情况来说,就算没有得到补充,只要那位他化自在天魔主不再作妖,支撑个百八十年还是可以的。
净涪不愿意将自身的安危寄托在敌人的善心上,那位大概也从来没有这玩意儿,他同样不愿意、更不习惯指望旁人的援手,他更希望自己握有自保甚至是反抗的力量。
净涪的目光从那诸天佛陀、菩萨虚影身上扫过,又在那三十二分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上转过,最后定在那天魔气与佛光碰撞、消湮的地方。
他看着看着,眼底渐渐升起一点亮光。
天魔气,源自他化自在天魔主,虽然与净涪魔身当前修持的心魔一道有些差异,但他化自在天魔哪怕归属天魔一脉,也是归属魔道,与心魔一道同源而异化......
诸天佛陀、菩萨,哪怕不是个个都走的禅宗一脉,他们在世尊释迦牟尼座下修持日久,在世尊的指引下走出他们的路,宣化诸天,和净涪佛身所修也是同根而异长......
‘你可敢?’
不知什么时候,净涪头顶的华盖处传来一道声音,在识海里回荡。
这隐着挑衅与跃跃欲试的声音,不用细辨,也知道是谁说的了。
‘如何不敢?’
佛身回应着,声音依旧平静,却又带出了三分难得的锋锐。
‘哈哈哈!’魔身朗声长笑,‘那就来!’
“南无释迦摩尼佛。”
回应他的,是一声清朗的佛号。
在那之后,识海里就彻底安静了下来,没有魔身的挑衅,也没有佛身不软不硬的回应。
净涪眼底的亮光一时爆闪,待到这一切都平复下来的时候,他头顶的华盖、天魔气、诸天佛陀、菩萨虚影连带着那三十二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也都统统隐去了。
一时间,他周身风平浪静,不见半点硝烟。
他只笑笑,手中的木鱼不停,依旧不紧不慢地敲着,眼睑却慢慢垂了下来,持定心神,借助这绵延无绝的精纯天地元气净化己身。
身与心俱净,神魂已定,心念自安。
净音脸上慢慢地浮出安定祥和的笑容。
仅比净音稍慢一息的,是妙音寺里的诸位大和尚。
他们各自停下手上的动作,往那天地元气汇聚的中心望去。
“是净涪那里啊。”
“他是悟出了什么吗?天地竟是如此欢喜......”
现下景浩界什么情况,这世界里的大大小小修士各自都心知肚明,也更清楚这时候景浩界天道的‘悭吝’。
也是由此,才更惊讶于此刻景浩界的慷慨。
清笃大和尚和清镇、清显两位大和尚对视一眼,也是一笑,才聚在一处说话。
“最近分派到净涪手上的事务我都还没有拿过去,你们两个既在这里就好了,待会儿也别急着回去,先到我这里把事情都分一分......”
“不能再退出去一些吗?我们藏经阁的事情已经很多了。而且看这情况,净音这一段时日也很难抽出空来,我们这边一下子可就少了两个干活的了,这么多事情,他们各堂帮着分担一下也是应该。”
清笃大和尚似乎被点醒了一样,沉吟道:“嗯,说得也有道理。”
清显大和尚见清笃大和尚意动,赞同地看了清镇大和尚一眼,也走到清笃大和尚另一边道,“师兄,清显他说得很有道理。而且看净涪这情况,怕是等他出定之后,也还有事情需要各堂忙活,现在先跟他们各堂打个招呼也好啊。”
这是捆绑啊。
清镇大和尚看了一眼清显大和尚,不由得开始飞快在心下盘算自己有没有哪里又或者在什么时候得罪过这位师兄弟。
清笃大和尚猛地一拍掌,大声道,“好主意!”
说罢,他回身重重地拍了拍清显大和尚的肩膀,道:“师弟,你这个主意真好。那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清显大和尚一时愣住了。而清镇大和尚却是悄悄地,悄悄地退后了一小步,想了想,还觉得不保险,还特意将自己的存在感稍稍削弱了一下。
也不能太过,太过了反而会被他们两个抓住,那到时候接下这桩既得罪人又奔波的任务的那个人就会变成他了。
清镇大和尚自觉论推诿能力,自己还是不如清显。所以,还是不要惹眼的好。
也是清镇大和尚熟悉自家这两个师兄弟,当他成功削弱了自己存在感之后,清显大和尚一时半会儿的还真没想起他来。
他只忙着抓住清笃大和尚叫苦。
“不是,清笃师兄,这件事我可做不来......”
“行的,”清笃大和尚满脸认真信任,“师弟,我相信你能行的。师兄我信你,阁里师兄弟也都很相信你,师弟你也该相信自己才是!”
清镇大和尚听到这里,又见清笃大和尚眼风往自己这边扫,就知道该是自己出场的时候了。
该出手的时候就得出手,就像该站队的时候一定要毫不迟疑地站队。不然,他能死得比清显还惨。
“南无阿弥陀佛,清显,我们都很相信你的!”
清显大和尚看看清笃,望见他眼里非常真挚认真的模样,又看看清显,见他牢牢站定在原地一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态度,深吸一口气,几乎就要投降了。
可当他想起那一堆堆垒彻成山就等着他去分派处理的任务竹简,他又撑住了。
“不是,师兄,我真的不行啊......”边说着,他边还数数一般地一根根掰着手指头,“师兄你看,我昨日早上才因为南边东山谷那一处险地找了达摩堂的师兄,中午又因为......”
末了,他几乎撑不住脸地道,“师兄,我不行的。他们都跟师弟我摞狠话了,我要再找过去,他们真能赶我出来......”
这师兄弟三人还在藏经阁里忙里偷闲,阁外已经有大和尚走进来了。
“清笃师弟,你和清显、清镇两位师弟在玩呢。”
一张娃娃脸的清源大和尚领着几个大和尚从外间走了过来,见他们三位大和尚这幅模样,也笑了。
妙音寺方丈领着妙音寺里几个堂口的掌事大和尚亲至藏经阁,清笃、清显、清镇三位大和尚也不敢怠慢,连忙起身相迎。只是到底天气晴好,心情更是舒爽,几人也没有太正色,只是笑着应话。
“先时大家都忙,好不容易得个空,就聚一聚闲话。”清笃大和尚当先请这几位大和尚落座,又似模似样团团看过一眼各位师兄弟,笑着问道,“诸位师兄弟不也是?”
清源大和尚与旁边的大和尚笑笑,各自应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