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安元和当日的交代,又念及虽然迟了点但此时确实已经从鸿闻界出发去往玄光界的杨继,净涪本尊还是给心魔身与佛身去了信。
心魔身和佛身得了消息,倒也没有什么意见,仅仅只是一个目光碰撞,就各自将任务都分派妥当了。
非常的迅速、高效。
净涪本尊将玄光界那边的事情都交给心魔身与佛身之后,便将诸事尽数丢开,专心接待面前的张远山。
也是净涪本尊收摄心神的那顷刻间,张远山也转了目光回来看净涪。
“都安排好了?”
净涪本尊点点头,“我先前联络上他的时候,发现他的状况虽然不是很好,可也不是绝境的时候,显然这浮屠剑冢并不是随便就要人性命的。我猜......浮屠剑冢的出世或许另有目的。”
“道兄能与我再仔细说说这浮屠剑冢么?”
张远山笑了一下,点头应声,“自然。”
原来浮屠剑冢作为昔日浮屠剑宗的传承秘地,内中埋葬了数之不清的先辈灵剑。是以每逢浮屠剑宗收录真传弟子之际,浮屠剑宗都会打开浮屠剑冢,让新晋真传弟子取出一份传承作为自家修行的根本。也正是因为浮屠剑冢的存在,浮屠剑宗的传承才得以绵延昌盛。
只是浮屠剑宗的昌盛,都随着上古的劫数爆发,与天庭一道消湮于岁月的尘埃之中。连同浮屠剑宗的名号,也在诸天寰宇中绝迹。
哪怕是张远山这样的大神通者,也渐渐忘却了它曾经的辉煌。如果不是这一次净涪来问他,浮屠剑宗的名号还会继续沉没在他庞大浩渺的过往记忆里呢。
张远山说起浮屠剑宗的时候,言语间也不免带出了些叹惋。但他知晓净涪本尊更关心的是什么,是以他很快话风一转,仔细说起这浮屠剑冢。
“浮屠剑冢作为浮屠剑宗的传承重器之一,每每启用,都是要消耗大量的天才地宝......”
这是自然的。
浮屠剑冢只是一处传承秘地,不是灵宝也不是修士,不能完全超脱于岁月之中,那当然就需要消耗资粮来维持自身的存续与状态。
倘若浮屠剑宗仍自兴盛,那作为剑宗传承圣地的浮屠剑冢自然有剑宗的修士照料。可浮屠剑宗已经衰落,其中弟子更是再无一人现世,浮屠剑冢缺少了剑宗的补益,也就只能耗用自己的底蕴来抵去岁月的消磨了。
因此,不论是为了浮屠剑冢自身的存续,还是为了剑冢内部剑宗的传承,再兴浮屠剑宗,浮屠剑冢都必须从外界得到补益。
安元和以及类似安元和这般有意无意进入浮屠剑冢的剑修,就是浮屠剑冢收取补益的目标。
“不过你也不用担心,”张远山安慰了净涪一句,“浮屠剑宗昔日行事很是清正,作为它的传承重器之一,浮屠剑冢也不会太过出格。”
“倘若你的那位友人剑道资质尚可,说不得还会有机会带走一份浮屠剑宗的传承呢。”
净涪本尊看了张远山一眼,帮安元和多谢张远山。
“多谢道兄吉言。”
需知,张远山作为大神通者,本身神通难以预料。便是似这般随口的一句猜测,或许也能着落到实处,成为安元和的一份补益。
张远山笑着摆摆手,很自然就将话题从安元和那边转了回来。
“这就是景浩界世界?”
净涪点头。
“确实是一处生机勃勃的世界。”张远山随口夸赞了一句。
净涪却从这话里听出了点什么意味,目光须臾一凝,看定张远山。
张远山见他如此情状,面上笑容竟是扯得更大了。他甚至还将原本搁置在几案上的茶盏拿了起来,啜饮一口茶水。
既然小和尚色色都看得清楚,心绪也清明,那......
不论是所谓的“宠儿”,还是那些盯紧了这方世界的秃鹫,都不需要他再多言了。
净涪对张远山颌首,“多谢道兄提醒。”
张远山摇摇头,喝完手上这一盏茶,也就消去的身形,只留一枚玉简静静地听着茶盏边上。
净涪伸手去,将那枚玉简收了回来。
也不叫人,他自己收拾了对面的茶盏,便捧了一杯茶,从阁楼洞开的窗户望出去,望入高邈的天穹。
景浩界天地不过是一方小世界,还是曾经受过重创、如今都还没有恢复过来的小世界,如何遮挡得了净涪本尊的目光?更何况,作为这方天地如今真正的宠儿,景浩界天地对他的容忍度非常的高,甚至远超于当日的左天·行。
是以他轻易就望入了天冥之地,看见天冥之地中正在缓慢恢复的天道□□。
似乎是察知到了净涪的目光,一直安定的景浩界天道□□“动”了“动”,无尽包容、无尽亲近的情感顷刻间填充了净涪的周遭。
然而,净涪本尊平淡的目光却也只是柔和了些许,再没有更多的变化。
定定看得一会儿后,净涪本尊忽然虚虚抬手。
不见他如何催动心神,单单只是心念萌发,便有异常的波动凭空生出,缠绕在他的指尖处,随他心意而动。
这就是景浩界天道给与他的支持。
净涪眨了眨眼睛,收回手来。
诚然,作为一方世界,景浩界天地过往曾经有过为数众多的“宠儿”,未来,也必定会有“宠儿”出世,他或许是特殊的那个,却不会是唯一。
可作为生于这方天地、长于这方天地,又得这方天地相助逃出一场大劫的修士,打从一开始,“宠儿”这个身份就不是他的所求,他做那些事情,仅仅是为了扫清他自己身上的因缘,令自己心头坦荡。
是为的他自己。
什么“宠儿”不“宠儿”,都只是附带的而已。
有这份眷顾宠爱,他也就只是在景浩界世界行事方便些,没有它,他的日子也不如何难过,甚至不会给他想去做的事情造成什么阻滞。那这一份眷顾与宠爱是否会因世事发生偏移,更甚至被后人更易取代,于他又有什么关系?
他求的是道,修的是我。自向内中取,不往外间求。
一缕紫色华光自净涪本尊顶上冲出,飘飘扬扬荡开,在他周身虚空似水来去周游,轻盈且干净,华丽又纯粹。
净涪本尊轻哼一声,当即便闭了眼睛,沉入清净定境中。
至于那些窥视着这方天地的秃鹫,凭他如何算计筹谋,将来自都会有所计较,如今却不必平白耗用修行的时间来揣测猜忌。
净涪本尊沉入定境继续修行,却不妨碍各方凡僧奔赴妙音寺,不妨碍妙音寺诸事变易,更不妨碍净涪心魔身与佛身在玄光界那边的行事。
只是,在自己必须奔波各方处理一众繁琐人事的时候,另一个自己却能清清静静地修行,着实也是一件很叫人委屈的事。
饶是净涪心魔身,也难以自抑地生出几分嫉妒来。
‘下次!下次说什么也得换人!’心魔身对着远在玄光界另一半天地的佛身发誓。
佛身听得,实在是想笑,于是他也便真笑了。
但为了避免刺激到此刻心情不太美妙的心魔身,他情绪遮掩得很是仔细,愣是连心魔身都没捕捉到那丝异常。
‘还是算了吧。’想了想,他还是安慰道。
心魔身犹自不忿,‘算什么算!没得这样的!你自个且算算,自你我三身分化出来到如今,多少事情是你我出手料理的?他呢?!’
‘他每日里不是静修就是在静修!哪一件是他亲手负责的?你算一算,哪一件?!’
‘我们也是净涪,我们也需要时间修行,我们分化出来,可不是为了帮他料理这些杂事的!’
心魔身一口气将心中的话说完,又静了许久竟都没等到佛身那边的回应,禁不住心头一跳,‘你莫要告诉我,你乐在其中啊?’
佛身幽幽叹了一口气,‘我不算乐在其中。但......’
‘这些事,也是我修行的一部分。’
心魔身沉默了一瞬,忽而笑了起来,‘确是。’
‘这样,’他又道,‘既然这些都是你修行的一部分,那剩下的便都交给你了,莫要太感谢我。’
心魔身话才刚说完,一大波被整理得非常仔细的信息便从心魔身那边往他这边涌了过来。
那些信息即便被整理过了,也依旧庞大非常,饶是心魔身与佛身同是一人,也硬生生耗费了他大半个时辰才完全接收下来。
心魔身将他近期搜集到的信息全数送过来之后,很是轻快地笑了一声,‘我去了。’
这话之后,他那边竟是再没有了动静。
佛身抬手请按着额角,有那么一瞬间怀疑起自己方才的决定。
他刚刚是不是应该顺着心魔身一点?
但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佛身很快就放下了。他一面继续沿着他拟定的路线往前走,一面快速浏览过自心魔身那边送过来的庞大信息,同时还不忘通过双方间的联络叮嘱似乎已经完全隐去自己行踪的心魔身,‘莫忘了留心外间的动静,万一错过杨继大修就不好了。’
心魔身那边完全没有反馈,俨然一副没听见的模样。
但佛身也不担心,他只叮嘱那么一句,便完全丢开手去了。
都是净涪,谁还不知道谁?
心魔身哪怕寻了这个借口将事情扔给他,也绝对不会完全忘了正事,他压根不必担心。
果不其然,在玄光界天地胎膜再一次悄然泛起涟漪的时候,佛身头也不抬,仍自在一处书库里阅读经卷,全然不理世事的模样,但在佛身这边销声匿迹了足有半个月的心魔身却化作一道剑光,沿着来人残余在玄光界天地胎膜表面不太明显的痕迹一路寻了过去。
他在一处高入云霄的山巅见到了等在那里的杨继。
心魔身在一处不远不近的距离显化出身形,遥遥对着站定在山巅的杨继拱手一礼,“敢问可是青山剑宗杨继杨大修当面?”
杨继是一位面目清俊、气度柔和的剑修。若不是他眼底柔极生刚的眸光明明白白地昭显了他的根底,乍一眼看去,怕是有人能将他认作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
打从心魔身现身时候就一直打量着他的杨继见得他来拜,也是收敛了目光,温和回礼。
“正是杨某。可是景浩界的净涪和尚?”
他有些不敢认。
明明是法号净涪的和尚,但现下站在他面前与他见礼的,却是实打实的剑修......
净涪心魔身笑着应了一句,“正是小僧。”
说话间他还亮出了安元和曾赠予他的剑符作为证明,然后才解释道,“为了方便行事,方才如此装扮,还请大修见谅。”
杨继了然,随意一点头便将这件事揭了过去,直接问起净涪,“不知净涪和尚来了多久了?可有过什么收获?”
心魔身听得杨继这么问,也是一敛面上表情,长叹一声道,“是确定是些事情,但如今还没找到元和道友的所在,甚至......连联络都联络不上了。”
杨继紧皱了眉头,“联络不上了?”
心魔身点头,“自我找上大修你以后,就再没有联系上他了。”
杨继的面色霎时黯淡了几分。
净涪心魔身也没有再说话。
山巅之上,便只有那寒凉的风、厚重的雾岚以及云雾间垂挂的瑰丽霞光还算得上清闲安逸。
杨继茫然半响,才又打点了精神来问净涪心魔身,“净涪和尚来了这么久,可得到了浮屠剑冢的消息?”
心魔身的目光悄然在杨继身上转了一圈,确定杨继是真的更关心安元和,而非更在意那可能存在的剑修机缘。
“我先前翻找了很久,都没有在玄光界中找到些线索,后来我找一位友人询问过,才得了些线索。”心魔身顿了顿,才迎着杨继陡然望过来的目光道,“那位友人告诉我,浮屠剑冢其实不在玄光界。”
“元和他之所以会在玄光界中进入浮屠剑冢,或许是因为单纯的因缘巧合。”
杨继几乎是下意识地问道,“如果浮屠剑冢不在玄光界,那我们又该如何将安师弟他救出来?”
心魔身摇摇头,“那位友人说,浮屠剑冢踪迹隐秘,但它既然带走了元和道友,又没有在第一时间切断他与我等的联络,那便证明它后续大概还会有动作。我们......”
他简单地将张远山曾经告诉过他的浮屠剑冢那部分消息跟杨继介绍了一遍。
“那我们就只能等了?”杨继沉默片刻,追问道。
心魔身答道,“也只能先这样了。”
杨继有些失望,但他还是扬起了一个笑容,合掌作礼来谢净涪。
“多谢净涪和尚。”
他谢得很诚心。毕竟如果不是净涪,只凭他自己,还不知要到猴年马月才能摸着些浮屠剑冢的蛛丝马迹呢。真要等到那个时候,怕就什么都晚了。
净涪推辞不受。
“元和他是我的至交,他如今陷落险地,正是需要帮助的时候,我既得了消息,正该合力救助他,又怎能遮遮掩掩?大修愧煞我了。”
便是寻根究底,安元和所以会踏上试剑之路以至落入浮屠剑冢,其中起码也有一分是为他思虑的缘故,净涪又如何能够袖手旁观?
那边杨继也没有太过坚持。
他站起身后,直接就问净涪,“接下来净涪和尚你有什么打算?”
就算要等浮屠剑冢的动作,也不该只是干等。杨继心里算定之后,便来问净涪。
净涪心魔身面上浮上三分愧色,低头道,“虽然借了傀儡的身体,但我并不是纯粹的剑修,浮屠剑冢怕是看不上我。如今......我也只是大海捞针而已。”
杨继理解地点头,随即又问道,“倘若净涪和尚不介意的话,不如就随我一道?我打算再寻寻师弟走过的那些地方。”
心魔身低头状若认真地思量片刻,才抬头望定杨继,“那就打扰大修了。”
杨继缓和了表情,“净涪和尚客气了。”
既已说定,两人也不拖延,各各化作剑光,一道沿着安元和曾经走过的路线行动。从安元和进入玄光界的那一刻踏足的地界开始,一步不错、一丝不差地复盘着安元和在玄光界那段时日的行程。
自然,也仅仅只是行程而已。仅凭安元和当日递送给净涪的那些信息,还远无法完全还原安元和在这个世界的一言一动。
但即便如此,杨继和净涪心魔身还是有了些收获。
就在杨继、净涪心魔身两人穿过一片山林的时候,不知什么时候垂落下来的霞光披洒了两人一身。
这本不是什么寻常事。在玄光界里,这样的霞光实在再平常不过了,杨继与净涪心魔身前些日子也时常在这样的霞光中穿行,也不见有什么问题。可这一次,独独是这一次,事情却起了变化。
杨继也好,净涪心魔身也罢,这会儿都像是陷入溶脂,即将要被制作成琥珀一样,除了呼吸之外,竟是彻彻底底的动弹不得。
杨继与净涪心魔身俱是一惊,但很快又都冷静下来。
不知是什么风吹动了那锁禁住两人周身空间的霞光,还是时空流转带动了他们这两块还没有彻底成形的琥珀,又或许就是某一种呼唤带走了他们,总之,不过一个呼吸间,原本还定定站在霞光中的杨继与净涪心魔身两人竟就完完全全消失。
原地只剩下一片葳蕤瑰丽的霞光。
霞光缓缓游曳,如光似水,如同往常一般美得凡俗且炫目。
时间一点一点地往前推移,而随着时间的流逝,金乌落到了西山那边,霞光渐渐被黑暗吞噬,消散在这天地间。
到得这一片天地完全没入黑暗中去的时候,三道不知什么时候融入这片天地的气息陡然脱出了隐匿状态,若有似无地昭示自己的存在。
这三道气机自现身起,就各自放出神识,无声交流。一直等到他们达成共识,才算是各自散去了。
距离这一片山林足有千里之外的清溪边,盘坐在溪边青石上的、早已换了一个傀儡身体的净涪佛身也慢慢睁开眼睛。
如今的他可不是与程九有三分相似的程十三了,而是一个五官古拙的老年僧人,再经由秘法更易气机、遮掩那微不可察的联络,若不细看,便是金仙大修,也未必会将他与被心魔身操纵着的程十三联系在一起。
‘如何,见着人了吗?’
佛身一边褪下腕上的佛珠拿在手里,一边回答心魔身,‘没看清人,只发现了他们。’
心魔身那边明显顿了一顿,‘没看清人?’
他很快反应过来,‘他们的修为......’
‘远胜于我等,甚至杨继也不是他们的对手。’佛身暗道,‘以我猜测,他们该是金仙境界的大修。’
‘......他们也是冲着浮屠剑冢来的?’
佛身沉默了片刻,‘大概不止。’
心魔身那边一时没有了回应。
可尽管如此,身为净涪对自身的了解也使得佛身几乎是一瞬间就明白了心魔身那边的顾虑。
浮屠剑冢是浮屠剑宗的传承重器不假,可浮屠剑冢哪怕再珍贵难得,它也只是剑道的传承而已,何德何能让这些道路已定的金仙大修甘心悄无声息地守在这里?
‘上古天庭。’
‘上古天庭。’
几乎是同时,两道声音在他们心底响起。
又是沉默得片刻,心魔身才感叹道,‘大概......也就只有上古天庭才有这样的吸引力了。’
浮屠剑冢是浮屠剑宗的传承重器,而浮屠剑宗在上古时候,又坐落在上古天庭统辖的世界......
这些人如此殚精竭虑地寻找浮屠剑冢,大概是想要通过浮屠剑冢进入浮屠剑宗旧址,再以此为根基推演、寻找上古天庭所在。
想通了此中的关窍,心魔身与佛身不禁同时想起张远山。
张远山在给他浮屠剑冢乃至浮屠剑宗资料时候,都是相当详细的,却在上古天庭这一个也算得上关键的节点上一言带过,避忌意味溢于言表,让净涪三身想忽视过去都做不到。
也就是他们明白继续探寻下去也不会在张远山这里得到答案,这才囫囵过去而已。
‘如果这些金仙大修最终的目的真是上古天庭,那......’
佛身接话,‘大概他们也只是马前卒,后头还有隐藏得更深的大神通者。’
连张远山这样出身、修为样样不差的大神通者都需要避忌的,显然是这天地间最浑的浑水之一了。
似这般的浑水,像净涪这样的小身板,真的是连它一滴水珠的重量都承受不住,还是远远避开的好。
便连净涪三身中最为喜欢挑事的心魔身都明明白白地道,‘权当不知道!我们就是来救人......嗯,顶多再算上帮着迦叶尊者了却他与玄光界的一段因果缘法......吧。’
佛身无声苦笑。
心魔身也是沉默,竟似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也就是这个时候,本来在景浩界妙音寺藏经阁中沉入定境的净涪本尊插话了。
‘直接联系阿难尊者。’他道,‘既然这边的浑水我们扛不住,那就寻个扛得住的人来。’
佛身和心魔身仍在沉默。
净涪本尊不轻不重地在识海世界里开口,‘莫要拖延,就现在!’
佛身猛地惊醒。
是了,虽然他现在尽力变换了容貌、隐匿了气机,但这千余里的距离,对于金仙大修来说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万一那几位金仙大修谨慎些,他可就危险了。
他再不理会其他,快速将已经拿在手指里的佛珠又推回到手腕上,双掌合于胸前,双眼紧闭,于心中默默呼唤。
阿难祖师,阿难祖师,阿难祖师......
恰恰正是净涪佛身呼唤阿难尊者时候,他周遭空间仿佛陷入了某种粘稠的胶质里。
不似是心魔身与杨继那会儿的空间封锁,这一次,是完完全全的囚禁与封锁。即便此刻专心致志的佛身也察觉到了那种起于无形、只在心头显化的警兆。
原本潺潺流动的水声停了,舒缓得几近于无的风声也消失了,就更莫提草丛里、水草中细细碎碎传来的动静了。
佛身没有理会像是要卷起惊天浪涛的灵台,只一意在心头中呼唤。
他与阿难尊者间的联系,不比他与迦叶尊者,有这一幅卷轴为凭,也不似他和观自在尊者,有一片紫竹叶作桥,他完全没有能用来联络阿难尊者的信物,只能似这般地使用些笨方法。
空间的封锁已经到了极致,可在这般极致的囚禁之中,那空间反而安静了下来。
“让我看看,是谁胆子大到敢窥伺我等的踪迹......”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在佛身耳边响起。
“原来是一个傀儡。”另一道声音传了过来,过不得多时,这个轻慢的声音里竟带出了几分惊讶,“咦?居然是一个只有三分之一元神的傀儡......”
“三分之一元神?果然是无知无畏......”又是一道随意轻忽的声音在这片紧锁的空间中响起。
“一个佛门的和尚,居然胆敢分化出自身三分之一的元神来操纵傀儡,啧啧啧,现在的年轻人啊,真是了不得。”
闲话归闲话,这三位金仙大修委实也没有耽误了事。说话的时候,封锁着净涪佛身的空间也开始压缩,甚至是在坍塌。
空间坍塌,不止崩裂了这一处的空间法则,连带着支撑这一处所在的时间、命运等等法则都在崩碎。法则的崩裂体现在玄光界的这一处地界,便是整个地界都在破碎。
大大小小有形无形的碎片崩散,又拖着这片地界中的所有生物、死物坠入永寂,端的恐怖异常。但这一切恐怖的湮灭与破碎,都还没有蔓延到净涪佛身附近,就被一道柔和的金色佛光拂去,近不得净涪佛身一尺。
那三位本还待直接转身离去的金仙大修停住了脚步,皱着眉头看净涪所在的方向。
不,他们不是在看着净涪佛身,而根本就是在看着那道将净涪佛身护得严实的金色佛光。
“咕噜。”
不知是谁,重重地吞咽了一口口水。
又不知是谁的汗水从额头冒出,滑过脸颊后重重打落在他脚下的地面上。
明明已经修至金仙境界,自身圆满无漏,但这一刻,这三位金仙大修却久违地品尝到了紧张与恐惧的滋味。
仅仅只是一个呼吸间,他们就从主宰者跌落到了被主宰的位置。如此完全、彻底的颠覆,前所未有地拷问着他们的道心,在他们道心处留下一道道的痕迹。
不过这几位大修能修至金仙境界,自身修为、经历、道行真实无虚,自然没有那么容易被人动摇道心。是以,很快地,他们就稳住了自己的境界,消去了道心上留下的痕迹。
勉强维持住自身的状态之后,这三位大修并不紧逼,而是快速地倒退出千里之外,远远地防备着这边。
净涪佛身还不知道外间的变故,可他知道,那原本已经要吞没他的潮水退去了,他如今无比的安全。
果然,他睁开眼睛时候,看见的并不是闭眼之前的玄光界诸般景象,而是一处璀璨堂皇、层层佛光挥洒照耀的殿宇。那殿宇上首处坐的,也不是旁人,正是他先前呼唤的阿难尊者。
阿难尊者华美的面容依旧庄严,此刻见他睁眼看来,便微弯了眼眸,唤他道,“净涪。”
净涪佛身恍然回神,站直身体,合掌躬身回礼,“弟子拜见阿难祖师。”
行了拜礼后,净涪佛身也不多说什么,只默然站在那里,等阿难尊者决断。
也确实是不需要他再多说什么,阿难尊者只随意往下瞥了一眼,就已经明了玄光界那边的是非了。
他叹了口气,却不提那些,只问净涪佛身道,“玄光界那边,确实事多,倘若你介怀,也可由我来接手,只是不知道比丘到底是怎么想的呢?”
净涪佛身沉吟了一下。
识海世界里一片安静,没有本尊的声音,也没听见心魔身插话。显然,那两个是准备将这一次事情的决定权交到他手上了。
饶素来宽和如净涪佛身,一时也不免生出些哭笑不得的心绪来。
这两个......
他心下摇头,面上对着阿难尊者却是半点不显,更甚至,他还泰然自若地回答了阿难尊者的问题。
“回祖师,弟子如今的修为还是太过于浅薄,贸然插足其中实在不妥。为防耽误了迦叶祖师的修行,弟子以为,还是由祖师接手的好。”
殿宇中一时安静了下来。
净涪佛身能察觉到从上首落在他身上的目光,只他意已决,且不想再做更改,便稳稳地站在原地,由着阿难尊者细看。
阿难尊者倒也没有为难净涪佛身的意思,他很快就柔和了目光,对净涪佛身点头,“既然如此,那玄光界那边的事情,就由我来吧。”
顿了一顿,他又问道,“你这次进入玄光界,是为了搭救在玄光界里失踪的道友?”
净涪佛身应声道,“是,弟子那道友是一位剑修,名叫安元和,如今落在浮屠剑冢里。”
“浮屠剑冢......”阿难尊者轻叹了口气,却是很自然地转换语气道,“我会帮你留意的。”
虽然说是帮着留意,但以阿难尊者的身份和神通,安元和可以说基本上安全了。
净涪佛身暗自松了口气,躬身合掌再次行礼,“多谢祖师。”
阿难尊者摆摆手,“不必客气,这次的事,说来还得谢他一回。”
说完这件事,阿难尊者又想起了什么,于是一副与他手中迦叶尊者画像差不太多的卷轴就飘到了净涪佛身的面前。
“也是这一次,我才发现你手上还缺了些什么。这个你拿去吧,若再遇上今日里这般的情况,只管催动它便是。”
净涪佛身瞥了一眼,便猜到这回这个应该就是阿难尊者本人的画像了。
就是不知道,这幅画像又是出自哪一位尊者的手笔。
他举起双手,郑重接了那幅卷轴,再与上首的阿难尊者一礼。
“回去吧。”
待到他站直身体,再转眼往侧旁看去的时候,却发现自己还盘膝坐在溪边的那块青石上。
四下里虽是暮色深重,但潺潺溪水轻柔安宁,舒缓卷过的微风也是温和柔软,便是草丛里、水草里传来的细碎声音也都生机勃勃,一派的和乐生活,浑不似经历过一场湮灭劫难的模样。
但净涪佛身不会真的以为早先时候这里发生的一切都是幻梦。
他手中捧着的那一幅卷轴也在明明白白地强调着一切的真实性。
垂落眼睑细看了卷轴一阵,净涪佛身便将这幅新得的卷轴收了起来。嗯,与那幅迦叶尊者的卷轴一起,郑重地收在随身褡裢里一处干净整洁的角落里。
也是等他做完这一切,识海世界里才又一次传来了净涪本尊的声音,他在问,‘怎么了?’
净涪佛身答道,‘很凶险。’
顿了一顿后,他又补道,‘如果再拖延一点,我怕是得回归识海,重新孕育了。’
净涪本尊难得地轻笑了一声。
心魔身倒是轻哼了一声,反驳他道,‘那倒未必。’
他提醒道,‘可别忘了,你那边还带着迦叶尊者的卷轴呢,阿难尊者要不应你,你直接将迦叶尊者的画像请出来就是了。’
‘哪儿就真为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