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净涪佛身在法座上坐定,净音才再度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
净涪佛身抬头,放开目光往下望。
于是整一个广场就都进入了他的眼里,包括这个广场上每一个角落处的摆设与装饰,也包括坐在广场里的每一个人。倘若没有人特意遮掩躲闪,他甚至能看清所有人面上的表情与变化。
坐在广场后段,占去广场足有七成五面积的凡僧、善信仍如前面八日里那般面色激动,眼神雀跃,但不知是因为这里到底是景浩界妙音寺主场,还是因为如今坐在法座上的是净涪佛身,他们似乎比起前八日还要来得热切,甚至生出火来。
这般想着,净涪佛身看到的这许许多多凡僧、善信,直接就变成了一朵朵火焰,那多多火焰连成了一片,火海里的简单心思灼热而耀眼。
‘今日上台的是净涪法师啊!!’
‘净涪法师今日打算说些什么呢?’
‘按照前几日的情况来看,净涪法师是会先打算说一说他所在的那处法脉?’
‘居然真的是净涪法师啊,可真是太好了!上一次妙音寺也举办法会,我却未能赶来,只能错过,还以为这以后都会是一种遗憾了,没想到妙音寺这么快又举行了法会,还果然就是净涪法师登台说法......以后可就无憾了......’
纯粹的期待与热情让那片火海在净涪佛身也敛去了热度,只如平常的海水一般,温柔地任他掬取。
与这些更为纯粹更为统一的凡僧善信比起来,坐在广场前半段的那些修行僧,尽管不单单只有妙音寺的沙弥、比丘与和尚,还有天静寺、妙潭寺、妙理寺等等闻讯而来的各寺和尚,可他们此时的心思也没有比那些凡僧、善信来得复杂,反而因为诸多的姿态而显出一种殊异的瑰丽。
‘净涪法师,是净涪法师。’
‘不知道净涪法师今日里会说些什么?’
‘前面八日里的都是大修,净涪法师他在这第九日压轴上台,不知有没有做好准备?......应该准备好了吧,他可是净涪法师啊!......’
‘......多谢净涪法师邀请了了章法师来参加法会,我才看到了诸天寰宇修行界的一角,不至于做个坐井观天的蛙......不过说来,净涪法师既然能邀请了章法师来参加法会,该是已经在天地之外转过许多地方了吧,也不知道他今日里打算说些什么......’
‘......那就是净涪师兄平日里看见的世界了吗?果然很好玩很有趣啊,我以后也要跟净涪师兄一样......’
便连清见、清源、清笃等境界不凡的大和尚们,在此刻的净涪佛身面前,似乎都成了透明,只任由他观看。唯独了章、济岸等一群大法师仍旧是模模糊糊的状态,轻易看不出些什么来。
净涪佛身的目光在诸位和尚、大法师身上滑过,却是没有太过深入探看。
毕竟是和尚与大法师,毕竟他们为数众多,哪怕此刻净涪佛身借助了覆盖整座广场的菩提胜境,想要悄无声息地深入窥探这些人的深思,也还是会惊动到他们的。
今日这一场是妙音寺大法会的最后一日,便是净涪佛身,也不愿意轻易搅扰。
为着一点点好奇毁了整场大法会,何苦来哉?坐在这里的是他,又不是心魔身。
净涪佛身这般想着,心思还未收敛,忽然就察觉到一股奇异的联络递送到他这儿来。
他顺着那股联络往它的源头看去,果然就看见了那尊立在他身前的本师释迦牟尼佛像上。
净涪佛身合掌微微阖首,连接上那股联络。
一股自外而来的清明簇拥住他,温柔而细致地护持住他的心神。净涪佛身眼前世界一片明阔,思维都活泼清晰了许多。
净涪佛身对着广场上的众人笑了笑,终于开口道,“今日是我妙音寺法会的最后一日,寺里定下由我来宣讲。”
这就是法会正式开始了。
广场上的所有人等,俱都收敛发散的心思,压下激越的心情,安静地听着上首的净涪佛身说话。
“因着承下寺里的这一项重要任务,我想了许久,到底有些收获,兼且又听了前面八位大法师的宣讲,终于是能定下今日里宣讲的内容了。如今,我就来与诸位说一说。”
菩提树幼苗早早就出现在了净涪佛身身后,菩提清光如雾如雨洒落,又顺着风散去,端的清丽奇胜,不似人间之境。
净涪佛身未做理会,只看着下方广场上的众人不紧不慢地说话。
“前八日里,诸位法师都提及了他们一脉法统的来处,那么我妙音寺也不该例外。如此,我便也说说我妙音寺吧。”
这话听得广场许多人莫名,颇有些不解。
妙音寺?妙音寺有什么好说的吗?
而在大多数人甚至是妙音寺的沙弥、比丘等莫名其妙的时候,慧真罗汉却是脸色泛白。
净涪在妙音寺大法会上说说他们妙音寺,难道他是想要学可寿,好替妙音寺在他身上讨回些什么来?
不过与面色陡然变化的慧真罗汉相比,清见、清恒等诸位天静寺大和尚却是脸色平静地沉默,静静地听。
净涪佛身都看得清楚,面上仍是平静。
“诸位皆知,我妙音寺一脉起自景浩界佛门祖庭天静寺,妙音寺祖师最初时候也是在天静寺中修行,是天静寺里一位和尚,只是因为道念的缘故......”
“及至我师伯清源方丈这一代,我妙音寺法脉已经基本明晰,又因我机缘巧合,得授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寺中诸位大和尚研修以后,又得西天佛国灵山胜境阿难尊者认可,妙音寺法脉归于灵山禅宗一脉。至此,我妙音寺法脉便彻底定下了。”
“既是妙音寺归于灵山禅宗一脉,就不得不说一说灵山禅宗法脉。”
不论是了如指掌的,还是一知半解的,亦或是根本就完全没有听说过的,这一刻,广场上的众人都打点了精神,仔细听讲。
“禅宗法脉,禅宗法脉......禅字何解?静虑也。即静中思虑之意。......先入静境,后于静境中一心参究......证悟本自心性。”
“这种修行法门叫参禅,所以才定名为禅宗。”
“......我禅宗初祖迦叶尊者,在诸佛法会上得本师释迦牟尼手中金婆罗花......是以又说我禅宗一脉单传心印,不落文字,将我禅宗一脉称为教外别传。”
“迦叶尊者之后,有阿难尊者承接一脉法统,为我禅宗二祖。......阿难尊者智慧本性,在我禅宗一脉另又别有法脉传承,只是那法脉与我禅宗一脉颇为相别,便不在这里提起。”
“禅宗一脉虽说单传心印,不落文字,乃是教外别传,但毕竟教外别传太过讲究弟子根性与缘法,是以为了传承故,我禅宗一脉亦有佛卷传世。《楞严经》、《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这三部为我禅宗一脉经典依据。......”
净涪佛身宣讲时候,不似了章法师用了梦中证道之术的神通,不似寂源、远藏等诸位法师那般使动各色手段,他只是坐在法台上,与广场众人慢慢言说着,自最初的天静寺时候说起,到如今渐渐的兴盛。
广场众人听得如痴如醉,便连开始时候脸色极不好看的慧真罗汉,也渐渐恢复了过来,然后也听住了。
了章、济岸等诸位大法师趁机交换眼神的时候,都看到了对方眼底的赞赏。
或许这里头有妙音寺是景浩界佛门一道法脉的缘故,但更多的原因其实还是在净涪法师身上。
别看净涪佛身用词平易简单,但每一个离了他嘴边的字语,都合着场中众人的心跳,传入到他们的耳边心神。
他看似不用手段,其实却已经近乎心印了。
了章、济岸等诸位大法师眼睛确实非同一般,到得端坐在法座上的净涪佛身说完禅宗一脉传承,开口言说要宣讲《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时候,净涪佛身眉心处悄然浮起一片金色的华彩。
当那华彩表面的光暗淡下去,显出被遮挡在光芒之外的纹路时候,广场上众人方才猛地意识到,净涪佛身那眉心处仿佛天成一般浮着的,赫然是一朵色泽纯净、姿态舒展、圆浑融恰的金色异花。
金婆罗花。
所有看见这一枚异花印记的人,在印记映入眼中的那一刻,都有一种明悟跃出心头。
那是金婆罗花。
姿态天然华美的小小异花留在净涪佛身的眉心处,非但不显女色妖异,甚至给他添了三分天人之象,叫人不敢轻辱。
净涪佛身自眉心暖流涌出时候就觉不妙,如今高坐法台上俯瞰下方众人,自更是不会看错他们面上一闪而过的异色。
饶是净涪佛身,那顷刻间也不禁脸色一黑。
但净涪佛身到底是净涪佛身,脸色变化只在一瞬,随后便微微阖首,同时手指舒展,结说法印。
说法印结成时候,那股自本师释迦牟尼佛像处涌来的清明又更厚重许多,净涪佛身眼前便是一亮。在这一股清明之后,净涪佛身收在袖袋里的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经也同时传来一股力量。
净涪佛身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得到《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那般,被带入到了本师释迦牟尼在树园中说经的那一日。
他静听着,同时,也缓慢地张开嘴,说道,“如是我闻。”
这简单的四个字,这绝大多数佛经中开头都带上的四个字,不过是刚刚离开了净涪佛身的嘴边,就引得座中许多人面色剧变。
了章法师更是猛地抬起眼睑,大睁着一双眼睛死死看着法座上微垂眼睑说经的净涪佛身。
济岸、无奢、为相等等几位大法师脸上的笑容也维持不住了,一时怔怔地望向台上。
半睁着眼睛的人,身后翠绿葱翠的菩提灵树,气息清净的菩提灵境......
乍一眼看去,便连这些大法师们,险些都要以为自己也得缘法接引,入了那一处独立于空间之外的树园,甚至是回到了本师释迦牟尼在婆娑世界的那一段日子。
但净涪佛身也就罢了,他此刻正处于特殊状态,确实接引出几分那段时光的力量,然而他身后的菩提灵树还太过年幼,实力不足,支撑不住那段时光力量的渲染,于是就成了这段力量中最明显也最叫人痛心的缺陷。
了章、济岸、无奢等法师回过神时候,都很有些痛惜。
但同时,他们又知道台上净涪佛身的这种状态极其难得,不舍得将时间与心神浪费在这种小事上,便各各快速调整心神与状态,极力灵感净涪佛身的气机,好最大限度地接纳那段时光的力量,也让自己能够更清晰地体悟昔日本师释迦牟尼在那种殊异状态之下自然满溢的玄微。
那对他们来说,才是最珍贵也最重要的机缘。
净涪佛身此刻甚至都已经不记得广场上的众人了,他仿佛如终于集齐三十二份《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贝叶一样,坐在祗树给孤独园最末处那般听着上首本师释迦牟尼讲经,又仿佛是他成了本师释迦牟尼,坐在本师释迦牟尼的位置,与坐下一众比丘、大比丘说经。
可即便如此,此刻身份与位置的双重错乱却还是未能吸引得净涪佛身的半点注意力,他就那般张合着嘴、竖着耳朵、凝聚心神,说着、听着、感悟着《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远在玄光界外的净涪本尊与心魔身有感,快速清理了手上的诸般杂事,钻入自己提前布置过的所在,结印入定。
他们的到来非常及时。
净涪佛身身处在那般殊异的状态下,虽然收获是眼见得的非同小可,但在这个过程中的消耗也同样不同寻常。起码单靠净涪佛身自己,他的全部心神力量也只能堪堪撑到心魔身与本尊赶到。
若不是得到净涪本尊与心魔身的支援,再加之三身汇聚时候陡然拔高数个层次的掌控力与恢复力,净涪佛身怕是在讲完《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第一分时候,就不得不脱离出这种殊异的状态了。
但这时候,净涪本尊与心魔身赶到,就让他成功支撑了下去。
他脸色缓和了下来,于是也平顺地将《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继续下去。
净涪三身本是一体,当净涪佛身处于这种近似悟道的殊异状态下,除非净涪本尊与心魔身非常坚持地抗拒,否则他们也会一并被卷入这种殊异状态之中。
所以这一刻,净涪本尊与净涪心魔身,也在他们布置的空间里,结印盘坐,半睁着眼睛讲说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不过净涪本尊与心魔身宣讲的这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虽是与佛身在妙音寺法会上宣讲的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经文文字、节奏与韵律都是一般无二,却偏偏就是完全不同的感觉。
若说佛身宣讲的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带了空寂,那么本尊宣讲的那部就偏了明静,心魔身宣讲的那部更是渲染出些许流离。
佛的空寂、本我的明静、魔的流离,虽然各各在他们所处的那片空间中回响,只有与他们同出一片所在的人才得以闻听参悟,但却是齐聚在净涪识海世界里,在净涪识海世界里留下一道道或明晰或隐蔽的玄奇。
随着这一道道玄奇出现在识海世界,净涪的识海世界中隐隐生出某种变化。只可惜,因着净涪此刻的境界还不够,这诸般玄奇与变化都是稍稍展现便即沉积下去,不曾在净涪的识海世界里展示出来。
不过只要净涪修为一直精进,这些玄奇也迟早会被净涪掌控,成为净涪资粮的一部分,帮助净涪抵达彼岸,超脱时空与命运,成就大罗。
当然,就目前来说,那还有些太过遥远,净涪三身现下更是没有半点印象,只半睁着眼,宣讲着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
“......佛说是经已,长老须菩提及诸比丘、比丘尼、优婆塞、优婆夷,一切天、人、阿修罗,闻佛所说,皆大欢喜,信受奉行。”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时候,净涪佛身、本尊及心魔身的眼睑也终于落下,掩去了他的眼睛,也挡住了那一刻微微闪烁的灵光。
整一个广场也都彻底安静下来。
彼时应是有风,微风拂过立在净涪佛身身后的那株菩提树幼苗,一时枝叶婆娑,清灵玄奇。
许久之后,广场中才终于有人清醒过来。
那个人第一时间看向台上,却只见净涪佛身一人端坐,面色虽平和,却隐有悲悯......偏他唇角又似是噙了一点笑意,冲淡那种空寂的悲凉。
那人望着净涪佛身面上的那点笑意,竟是又怔了。
他初初从那无边空寂中醒来时候,还有些茫然、失落,甚至是愤怒。
直到这一刻,他才知道......自己原来真的就是一个凡人。
不是因着他没有修行的资质,走不上这条南山不老、翻手日月的修行路,而是因为......他没有能承受住岁月流逝的心。
他就是一个凡人。
会留恋他人温度、会希冀身边诸物长存、会眷恋周边能带给他熟悉感及安全感的一切的凡人。
仙人以及佛,他们掌握着的力量确实让人向往,他们的风姿也叫人倾倒迷醉,但是......
行走在他们道途上的仙佛,却是清醒地看见那许多龌蹉与龃龉,孤独地行走在自己的道路上,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这样的清醒与孤独,他承受不来。
他果真就只是一个凡人。
他向往着修行,却贪恋着人间的温暖。而他所孜孜追逐着的仙佛之路,不过是他贪罔作祟。
......或许这是真的,但为什么要告诉他?!为什么要这么直白而无所遮掩?!为什么不让他就像是沉浸在诸般红尘中那样让他沉浸在妄想里?!!
他那般的恼怒,甚至险些就要因此恨上妙音寺,恨上台上的那个人。
可那人面上噙着的那点笑意,却又似这周身的清风,似这堪堪从天边里冒出一点来的月轮,清清淡淡、自自然然,轻易就浇熄了他的恼怒。
......这就是佛啊。
觉悟本心、散去一切虚妄的佛。
在岁月面前,他们的心坚固;在力量面前,他们的圆润;在世人面前,他们的心悲悯......
他们撑住了岁月的磨砺,抵挡住了力量的诱惑,坚守住了本性的灵,他们如何不能成就仙佛之位?
他们值得。
......起码,现在坐在高台上的那个人值得。
面对这样的人,他有什么资格怨恨?他凭什么去愤怒?
于是他闭上了眼睛,静静地坐在原地。
等到他再睁开眼睛时候,他望着法台上坐着的那个人,面上也露出了一点与那人相似又截然不同的笑。
相似的是善意,不同的是笑意。
那人清醒着看他们醉倒在红尘浊念里、被自己的诸般杂念所迷然后经受红尘颠倒迷离之苦,有资格怜悯他们,但他们却是没有资格怜悯他。他们能做的,也只有祝愿。
祝愿他在自己的修行道路上,走得更远一点,再远一点,最终抵达到真正的彼岸,成就他心中所求的正果。
他合掌,带着那样的笑意,带着无声的佛号向着前方深深拜下。
南无阿弥陀佛。
不独独是他,坐了大半个广场的凡僧与善信中,有数不尽的人与他一般合掌拜下。
无声的佛唱声没有打扰这时候还在静静体悟的净涪佛身,却惊住了所有大和尚,也包括了章、济岸等一众大法师。
清源、清笃等大和尚看着,面上满是欣慰与喜悦。
了章、济岸等法师却只是沉默。
片刻之后,他们合掌低头,也对着法座上的净涪佛身无声一礼。
待到净涪佛身终于从那种玄微中清醒过来时候,月色已经几乎褪尽,月轮也只剩下浅浅的一圈缀在天的那一边了。
净涪佛身睁开眼睛看去,竟望入一片满是善意与期许的眼睛里。
明明《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已经说完,哪怕他还没有醒转过来,法会也已经算是结束了,并不需要他特别来做一个结尾,他们已经可以离开了,不用守在这一处广场。可净涪佛身只是这么随意地望一眼,也能知道他们是谁都没有走。
净涪佛身开始宣讲《金刚般若波罗蜜经》时候,这广场上到底是个什么光景的,到得他这会儿讲完一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再看,广场上就还是个什么光景。
完全没有什么不同。
就连他们的精神,也不似是干坐了一夜、一句话都不能说甚至连活动活动身体都不能的凡人。
饶是净涪佛身,面对这种情景,也不禁愣了一下,方才回过神来。
他合掌,唱了一声佛号,“南无阿弥陀佛。”
“我今日所准备的《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已经宣讲完毕,法会到今日,也是完满落幕。”
“我净涪,在此待妙音寺上下,多谢诸位同参、善信远来参加这次法会。......”
净涪佛身将最后的结束话说完,顺着广场上这许多人的意,完满结束了这一场法会。
说完话后,净涪佛身从座中站起。
他先合掌稽首,与他身前的本师释迦牟尼佛像拜了一礼,然后又一步迈开,与本师释迦牟尼佛像离出一点距离后,又对着前方一拜。
如果说净涪佛身第一礼拜的是本师释迦牟尼,那他的第二礼拜的就是广场上的众人。
广场中的众人本也是陆陆续续地从蒲团上站起来的,这会儿见净涪佛身合掌作礼,他们连忙站直了身体,与净涪佛身还了一礼。
净涪佛身深深地望了他们一眼,才沿着台阶走下了法台。那一直立在他身后的菩提树幼苗便即化作一道流光,投入净涪佛身宽大的袖角,隐去不见。
这边厢身在景浩界的净涪佛身清醒了,那边厢待在玄光界里的净涪本尊与心魔身也陆陆续续地醒转了过来。
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心魔身与本尊都没有直接离开他们所在的隐蔽之地,而是略留了留,难得有一下没一下地闲聊着。
‘法会结束了?’心魔身问道,自声音里带出来的餍足,就像是才刚饱睡过一场似的,慵懒且无害,叫人忍不住亲近。
佛身应道,‘是结束了。’
顿了一顿后,他净涪本尊道,‘说来,我们是不是该换回来了?都拖了这么久了,我怕紫青玲珑宝塔支撑不住。’
若是紫青玲珑宝塔支撑不住,三身易换之术突然崩毁,是不是会打乱他们做事的节奏、给他们增加一些不必要的麻烦先不提,若一个不小心,伤及神魂,那才是真正的大麻烦。
净涪本尊答道,‘不必。’
佛身有些不解,‘嗯?’
心魔身偏头闲闲往佛身的位置瞥了一眼,嗤笑道,‘佛身,你是没仔细看么?我们能支撑住的时间又多了一点了。’
‘嗯?!’佛身听心魔身这么一说,才觉不对,连忙去探查自身的情况,‘居然......’
心魔身也道,‘是啊,就是这么的让人猝不及防。’
但紧接着他就笑着道,‘或许,这真的就是缘法了......’
乍听心魔身这句话,佛身还不太在意,但他很快回转过心神,意识到什么一般抓紧了心魔身问道,‘什么缘法?与谁的缘法?心魔身,你在那边都做了些什么?!’
心魔身今日里心情很好,这会儿被佛身这么抓着问也不生气,但还是逗弄佛身道,‘事情说起来那么麻烦,我就不在这里跟你说了,等你自己回来再看也是一样的。’
佛身听得心魔身这样的话,险些被气个倒仰,他再想起在法会期间屡屡生出的怪异感觉,哪儿还锁定不了罪魁祸首?
他额角猛跳,伸手按了又按才算是稍稍缓和下来。
‘本尊。’佛身不跟心魔身扯皮,直接找上了净涪本尊。
如果只是发生在佛身与心魔身之间的一些玩笑,只要不耽误正事,净涪本尊是不太会理会的。
自然,这样无伤大雅的玩笑,心魔身与佛身也不会找上净涪本尊仲裁。
可这会儿......
净涪本尊望向了心魔身。
心魔身瞥了佛身一眼,再看向净涪本尊时候就乖顺了,‘就是一个小沙弥。’
一旁竖起耳朵听的佛身稍稍松了一口气。
小沙弥......
一个小沙弥的话,应该是不打紧的。
想来也是,他离开的时候,受他掌控的那个傀儡身是在玄光界一处大寺里,法会只拟定了九天,九天法会结束,他也就会重新回归到那个傀儡身去的。
亦即是说,他只是暂时离开九天时间而已。
这九天里,倘若没有什么大事发生,心魔身都是不会离开那处地界,真正破坏佛身的布置,干扰佛身做事的。
所以这会儿心魔身还应是留在那处大寺里。如此一来,他所能够接触的人身份也就很明白了。
但他很快又提起警惕。
虽然心魔身说只是一个小沙弥,但想来,能引起心魔身注意的小沙弥,也不会简单到哪里去。
这里头必定有问题。
净涪本尊显然也是这样觉得的,在佛身警醒的同时,他就问心魔身,‘那小沙弥身上有什么事情?’
心魔身答道,‘就是觉着有点问题而已。至于到底他身上是什么问题,我也还没有线索。毕竟只九天时间而已......’
说到这里,心魔身的声音也是有些低落,就像是一个刚刚收到新奇玩具却不能好好地把玩,而得将玩具交给其他人手里去的孩子一样。
心魔身也确实有些小孩儿性格。
失落是失落,但那都是一阵的。想到回头佛身可能需要解决的麻烦,他也就高兴了,‘但我看出他确实有些不对,就是没什么时间仔细探查了。所以这件事......说不得还是该落在佛身你手里啊。’
佛身只觉眼前一黑。
心魔身却仍是在笑,‘不愧是缘法啊......’
净涪本尊看看心魔身的位置,又看看佛身的所在,便自沉默下去。
反正......需要回到那座大寺去掌控傀儡身的是佛身,不是他来着。
佛身默默地探查着自身状态,以确定如果真的如本尊所想的那般各自停留到最后时刻,心魔身还能在大寺那边滞留多久。
结果让佛身松了口气。--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还好,还好......
只两个时辰的话,那就是说等两个时辰后,他就会回到玄光界大寺那边去了,到得那时,心魔身可轻易祸害不到他那里。
但佛身也很相信心魔身的搞事能力,为了杜绝万一,他必须拿出个主意来。
佛身想一想,直接转头看向净涪本尊,说道,‘本尊,这一回我等三身易换之术时间能够往后延长,显然是因为我等的修为又有了些精进......’
净涪本尊微微点头。
心魔身也道,‘确实是,我醒转回来时候,状态异常的好。’
佛身听着这话,心又猛跳了几拍。
说实话,现在的他,就怕心魔身的状态好。他状态越好,心情就越好,做事也就......越恶劣。
‘我等修为精进,紫青玲珑宝塔作为我等本命灵宝,是不是也该再度做出些调整?’佛身一面说,一面仔细思考着。
心魔身眯着眼睛打量了佛身一阵,却也是没有说话。
毕竟,佛身他说的是实话。既是实话,又是相当重要的正事,那么大家商量时候,就不能被谁轻易拦截了话头,夺去话语权。
......这是阳谋。
净涪本尊点头,与佛身说道,‘你说。’
佛身于是就道,‘我感觉了一下,我们这一次的修为精进,不是源自于灵力上的提升,而是我等道路的拓展。’
‘不是往前的拓展,而是往更宽广的方向开拓。’
佛身道,‘我们的道路被拓宽了。’
净涪本尊与心魔身都是沉默。
佛身接着道,‘我们自身道路被拓宽,这是好事,但同时,作为我们本命灵宝的紫青玲珑宝塔也需要得到相应的调整。’
净涪本尊与心魔身都猜到了佛身的意思。
等佛身再开口,他果然就是说道,‘虽然说紫青玲珑宝塔前不久才被重炼过,哪怕我等修为再度精进、道路有所延展,紫青玲珑宝塔还是能够适应我等的力量,不至于让我等在催动它的时候出现什么问题。’
‘但是本尊,我们刚刚才结束突破不久,所悟的玄奇还留有些余韵,正是最适合调整紫青玲珑宝塔的时候,做起事情来应该能够更顺畅一些。’
‘而若我们将这段时间拖延过去了......先不说以后再来对紫青玲珑宝塔做出条件是不是需要浪费更多的时间与精力的问题,就说当前。如今玄光界中似乎就已经有石落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事情爆发出来,我们需要将自身的状态调整到最佳,以应对诸般局势。’
佛身终于说出了他的目的,‘本尊,我以为我们现下就已经重新调整紫青玲珑宝塔。’
净涪本尊沉默。
心魔身缓慢说道,‘我前不久才刚重炼过紫青玲珑宝塔......’
佛身就截住了心魔身的话头,‘所以在我们三人中,最适合重新调整紫青玲珑宝塔的,还该是你。’
‘因为比起我与本尊来,还是你更熟悉当前的紫青玲珑宝塔,也是你能最快地将紫青玲珑宝塔调整过来。’
心魔身看着诚恳望向他的佛身,心下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
或许是有这些个原因在,但最关键的,难道不是你不愿意我再留在大寺那边,给你找事吗?
佛身直直地看着心魔身,慢慢地对着他笑了笑。
心魔身先别开眼去,他望向净涪本尊,‘本尊,紫青玲珑宝塔确实需要调整,也理当该由我来调整,但是现在紫青玲珑宝塔支撑着我等的三身易换之术,在我等结束这一次三身易换之术前,紫青玲珑宝塔还不能合归一体,所以便是要调整宝塔,那也该是三身易换之术结束之后的事情。’
佛身当然也是知道心魔身不会这么轻易认输,见心魔身将这点提出来,他也不慌,只道,‘但玄光界的局势随时都可能会发生变化......我们需要尽最快的速度将紫青玲珑宝塔调整过来。否则,紫青玲珑宝塔我们可能就用不上了。’
谁知道玄光界的局势到底会怎么个变化,倘若遇上了强敌,在紫青玲珑宝塔还不能完全契合他们的力量之前,这件本命灵宝大概还真有可能用不上。
若棋逢对手,胜负便自在一线。届时倘若紫青玲珑宝塔不能运使如意,反倒会成为他人需要的那一线破绽。
佛身正色道,‘为了尽快调整紫青玲珑宝塔,我们需要最快了解自己的现状,如此才好尽快确定紫青玲珑宝塔调整的方向,也才能以最快速度完成紫青玲珑宝塔的调整。’
净涪本尊与心魔身俱都定定看他。
佛身全不闪躲,只道,‘我提议,我们分头行事,各自将自身的现状探明,确定各自手上的宝塔调整方向,如此紫青玲珑宝塔应该能尽快为我等所用。’
心魔身听他说完,再深深看他一眼,便即转了目光看净涪本尊,‘佛身说得很有道理,我也同意各自行事,尽快完成紫青玲珑宝塔的调整。’
这一回,是你赢了。
佛身知道心魔身这话的态度,但他不觉得心魔身真的就愿意乖乖认输,他绷紧了头皮,等着心魔身的下文。
没有让他等太久,他就听到心魔身道,‘不过我也有一言,需要告诉佛身。’
嗯?
佛身心头猛地一跳,察觉到了什么。
‘选择在那座大寺挂单的,不是我,而是佛身你。虽然是我开的头,但有些事,以我等外界而来的身份,打从踏入那座大寺开始,就躲不过去。’
佛身木木地看着心魔身。
‘佛身,需要你面对的事情,解决的麻烦,还是得你来。我的开头,不过是给了所有事情一个正式开始的起·点而已......’
心魔身说完,对着净涪本尊点点头,道,‘我就先走一步了。’
净涪本尊微微阖首,看着心魔身的身影从识海世界中隐去后,他才看向另一边的佛身。
‘你尽早做好准备。’
佛身明白净涪本尊的意思。
心魔身离开之前的那句话,其实是一个提醒。
作为行走在心魔一道上的恶意凝聚而成分·神,心魔身其实对人心上的恶意最为敏感。所有被察觉、不被察觉的恶意,在旁人自家都还没有想明白时候,哪怕是稍稍出现就被融化了的恶意,也很难躲过心魔身的感知。
尤其是当那些恶意冲着他们来的时候,则更是如此。
心魔身的这种感知能力,在某种程度上甚至可以与预言相媲美。
佛身咧着嘴露出一个笑容。只是那笑容,怎么看怎么觉出点酸涩。
要知道,他方才在法座上可是才刚刚感觉到满满的纯粹善意呢,结果这会儿才下法座不到半刻钟时间,就被陡然涌来的恶意浇了个透心凉。
虽然知道人心颠沛流离,世事无常,也知晓这两种善意与恶意不是一处来的,但佛身还是有些憋闷。
净涪本尊见他这般模样,便知道他是清楚自己在那座大寺里可能会得到的待遇了,也不在这上面多话,只问佛身道,‘了章、济岸等诸位法师是不是已经准备离开了?’
佛身看着净涪本尊,心里陡然生出些凉意来。
不是吧,本尊你......
只是或许佛身这阵子确实是背运,他很快就听到了净涪本尊的话,‘如今法会已经结束了,想来诸位法师不久后也会离去的。他们来我妙音寺一趟,与我景浩界佛门讲解佛门各法脉,又宣讲诸般经典,为我景浩界佛门出力极多......我等总得备份谢礼......’
佛身模模糊糊地抓住了谢礼这个词,忍了又忍等到净涪本尊将话说完,他才道,‘谢礼......还没有准备好吗?’
他不相信净涪本尊是到了这会儿才想起谢礼这茬子事的。
那不可能!
净涪本尊他必定是在邀请了章和尚之后,就开始准备了的。
净涪本尊沉默了一瞬,答道,‘还没有。原本只请了了章和尚,所以谢礼就单准备了一份。不成想后来,还有其他人会想要来参加法会,所以就......’
佛身也沉默了。
这件事,放到谁那里都为难。确实不怨净涪本尊。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我想要你储备下来的那些佛宝。’
佛身眉关止不住地跳。
可这是如今唯一的解决办法了。遍数整个妙音寺,能够做出佛宝来的和尚,满打满算不足十数。而且这为数不多的几位和尚做出来的佛宝品质也是参差不齐的,适合拿出来当这个谢礼的佛宝妙音寺里确实也有所收藏,但总问题是它们凑不足数啊!
那些佛宝不拿出来也就罢了,真要拿出来,那就是得罪人,还算个什么谢礼?!
如今整个妙音寺,手上存留有能拿出来做谢礼的佛宝的,也就只有净涪佛身了。
是的,单只是净涪佛身,不是净涪本尊,更不是净涪心魔身。
心魔身那家伙别提了,不可能的。至于净涪本尊,前些年他的修为到了,也可以做些佛宝出来了,可谁看见他做了?
也就唯有净涪佛身了。
这些年,净涪佛身林林总总的,也很是做了些佛宝收着。七八件是有的,不过这样一来,也完全掏空了佛身的家底也就是了。
而且,佛身很喜爱他那些用心制作出来的佛宝,每一件做出来后,都是被仔细收起来的。
虽然净涪本尊知道佛身都将它们收到哪里去了,但要是不经由佛身同意再带走......
别说佛身那边能不能轻易揭过去,就他自己这边厢就过不去。
这也是他为什么在邀请了了章和尚之后,明明都忙碌成那个样子了,明明知道佛身手里就收着现成的佛宝,还是自己亲自动手制作一件佛宝的原因了。
清源大和尚倒是确实说过从寺里取出些佛宝来充作谢礼,但那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实在不够数的时候,再是品质不齐的佛宝也只能拿出来了。
了不起多解释几句,或是再多给出去几件品质稍显下乘的佛宝。
只是明知道佛身手里有着相当数量品质不差的佛宝足够填上缺口的情况下,净涪本尊怎么也不能让妙音寺弯下腰去,甚至是惹下这等牵扯上法脉的因果。
佛身显然也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他闭了闭眼睛,努力压下自己狰狞的表情,尽量用平和的语气说道,‘可以。’
‘这件事,我会负责。’
但是如今他留在景浩界妙音寺的时间只剩下两个时辰了。两个时辰本来就不多,尤其是对于刚刚结束法会但是参加法会的人都还没有离去的妙音寺,更是如此。
而除了这个之外,佛身还需要处理先前他为了拖住心魔身而找出来的事情。
......他本来只是想将心魔身拖住而已。
不成想他非但没将心魔身拖住,还反将自己带下水。
难不成,难不成......他真的就是个劳碌命?
想到自己接下来两个时辰里肉眼可见的忙碌程度,净涪佛身都有些不想离开识海世界了。
所以,万一了章、济岸等诸位法师还不想那么快离去,再要在妙音寺乃至景浩界停留一段时间,那么到时候送客的就不会是他,而是净涪本尊了。
‘那些佛宝到底都收在哪里,你是知道的,到时候如果需要你来送客,那么你就......’
佛身顿了一顿,才将那两个字艰难吐出,‘自、取。’
净涪本尊无声点头。他看了佛身一眼,到底没有催促他,只对他点点头后,就也离开了识海世界。
整个识海世界里,一时也就剩下佛身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