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5 章 第 275 章

天魔金仙大修弯了弯唇角,目光流转间,便即锁定了早先那股厚重压力的来源。

一株高有九百丈、周身辉映着清光的菩提树。

“哇哦......”

天魔金仙大修低声夸赞,那目光当即就带上了满满的觊觎。

“这么厉害的吗?”

已经长成的菩提灵树在时间与空间的彼岸处递来目光。

天魔金仙大修半点不惧,甚至还很有心情地跟菩提灵树发出邀请,“要过来坐坐吗?或者换我过去?”

菩提灵树只平平地看过他一眼,便挪开了目光。然而,一直到得搭载着净涪与它幼体的灵舟穿越景浩界的天地胎膜,投入景浩界中去,他那占据了道宫中一众金仙大修心神的身影才完全隐去。

时空的涟漪一圈圈地荡开,但再多的影响都被锁在这一座道宫里,锁定在他们这一群人身上,旁人丝毫不受影响,端的是神异。

只是这边的动静,还是完全落在了张远山的眼里。

于是,连带着五方神鸟也得到了消息。

“你说的是真的?”他声音很有些尖利刺耳,听着极不舒服,“连那株菩提灵树也在某一段时光里证道了?”

张远山看了看他,沉默得一瞬,还是点了头。

五方神鸟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可是......可是他控制不住!

那小和尚也就罢了,这段时间以来,他确确实实看到了小和尚的天资、心性与福缘,小和尚能在未来证道,他顶多也就有些不服,顷刻间无法接受,却并不会质疑这样的结果。

人家也确实是有这样的资格。

可......那株菩提灵树呢?

五方神鸟茫茫然地抬头,看向那叶灵舟消失的方向。

它又凭什么?

张远山暗下叹息一声,沉默着将手放在五方神鸟的脑袋上,微微用力按抚。

“他们是找到了自己的路了......”

谁都知道,找对了方向,就是成功的开始。于是,也天然比别人更快接近终点,哪怕那些人比他们还要更早上路。

沉桑界里的张远山还需要安抚他的伴当,道宫里的天魔金仙大修却是不用的。

所以他连眼角余光都没有往边上分出去,只一直目送着菩提灵树的身影。到得菩提灵树的气息彻底消散,那天魔金仙大修眼底的雀跃才消减了许多,甚至都有些沮丧的意味。

摇摇头,天魔金仙大修抬起眼睑看向周围。

方才还热闹煊赫的道宫这会儿死一般的沉寂。尤其是方才言语里透出几分煽动的那几位,如今就像是刚被惊雷吓着的鹌鹑一样,神魂暗淡倦乏,一看就知道刚才被重点关照过了。

看见这些人,天魔金仙大修好歹也提起了一点兴致。

他完全无视了那几个方才在时空侧旁碰见的熟悉面孔,抬手掩唇,让那笑声在手边溢。

“......还要追吗,各位?”

道宫里根本就没有人应声,甚至只有寥寥几人将目光分了过来。偏那目光还是古怪居多,明明白白的就是“我只看着你如何发疯”的意思。

天魔金仙大修也不介意,他近乎是自言自语地开口,“既然都没有打算的话,那我可就走了啊......”

“各位,告辞。”

他的声音明明还飘在道宫里,人却是走得无影无踪。道宫里道行真正浅薄的那几个,真真是连他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天魔金仙大修离开之后,道宫里安静了一阵,就又有一位金仙大修站起身来,与道宫中的一众大修虚虚抱拳,“贫道洞府中的灵药该成熟了,诸位且请便,贫道就不奉陪了,告辞。”

他也不等人挽留,转身就走。

而有了这两位起头,过不得多时,道宫中原本坐了一堂的席位如今都空了,只留下道宫主人与他的道友。

“......都走了啊。”

道宫主人不过往左右看了一眼,殿里原本摆放得整整齐齐的席位尽皆隐去,殿中又恢复了往日的空净模样。

少了许多坐席,又没了外人,熟悉的宫殿显然让道宫主人完全放松下来。

他一振衣袖,身边的案桌上便摆上了灵果。

另一位金仙大修也不客气,抬手捡了一个,拿在手里欢快地啃食。

“都说在这诸天寰宇中行走一定要小心,莫要小看任何人......这话果真是不假。”

清甜且饱含道韵的灵果显然安抚了他的心神,这位金仙大修放松了下来。

“我这次算是真真开了眼界。”

道宫主人没有说话,沉默着烹煮手中的灵茶。

“楚刊、刘生和、福和也就罢了,连原本只是沉桑界天地里极不起眼的一个炼气小修,都是位大神通者......”他苦笑着摇头,“更莫提还有这两位。”

“这两位也就现在看着不起眼,可在时间的另一端,人家却已经跳出来了。”

别说这一次出面的只有那株菩提树,没有那个小和尚,就不能确定那叫净涪的小和尚是不是也在未来成就大罗,超脱时空,永恒逍遥。连跟在那小和尚身边的一株灵树幼株,都能顺利成长,那小和尚会在半途上夭折?别说笑了!

道宫主人沉默着给自己和友人分送了茶水。

氤氲的茶水飘荡开,扑了两人一脸。

“往后......且记得再多谨慎些。”

“除非迫不得已,别轻易与人结下死仇。谁知道那人背后到底藏了神还是鬼?”

“且,真要是到了那个地步。”道宫主人最后道,“一定要下死手,别随意给人留下翻盘的机会。”

另一位金仙大修满脸赞同地点头。

不能更赞同了啊,都被吓怕了。

有着同样感慨与体会的,绝对不仅仅只是这两位金仙大修,还包括了这会儿安稳落在景浩界妙音寺自家禅房里的净涪。

他往景浩界天地中看了一眼。

原本还有些沉暗的天空,云层一片片地散去。

也正因为如此,那些本来阴沉厚重的云层快速变化成纯白、轻灵的云霞。澄净明澈的天空在那缥缈云霞的点缀下更是漂亮得不可方物,悬在那天穹上的大日更是明耀得仿佛能在顷刻间将整个世界的阴霾扫荡一空。

带着厚厚湿气的空气也被这阳光蒸腾着,消去了那隐晦,显得干净且清爽。

天地的变化如此不动声色,又那般的巨大,仿佛有什么存在,在这一刻将整个天地的阴霾、尘埃全都清扫了去,留一个干净整洁的世界去迎接某一个人。

这一刻的景浩界天地,真的太像太像一个清理了屋舍、备好一整桌筵席等待孩子归来的母亲了。

景浩界天地的表现如此明显,即便是想让其他人装作没发现都做不到。

左天·行、留影老祖、慧真罗汉......等等等等,这一刻都停下了手上动作,张目往妙音寺的方向看来。

本正提着笔埋头批复卷宗的净音也难得地从那些堆积如山的卷宗里抬起头来,彷如梦醒一般往净涪禅房的所在看去。

时到今日,他们之中的很多人,已经无法准确捕捉到净涪的气息,确定他的状态与境界了。可即便如此,沿着天地自生的感应,他们还是确定了净涪的所在。

净涪只是淡淡往外看得一眼,便收回了目光来。

他边将手里一直紧抓住不放,用以防范万一的迦叶祖师画像收起,边郑重地提点着旁边的菩提树幼苗,然后还将菩提树幼苗提到自己面前来,盯紧了它问道,“知道了吗?”

菩提树幼苗不太明白净涪小和尚为什么跟它说这个。

它是树,更愿意扎根在土地里、安分生长的树啊,只要旁人不来招惹它,觊觎它,它怎么会去招惹旁人?

只看菩提树幼苗那茫然舒展的冠叶,净涪就知道菩提树幼苗此刻的茫然与困惑了。

“你确实不会轻易去招惹旁人,但这诸天寰宇里,不主动去招惹人,却偏遭人觊觎、乃至被重重谋算着夺取的存在,还少吗?”

说这话的时候,净涪的目光也低了低。

当年的他不就是这样吗?怀璧其罪,从来都不是一句虚言。

菩提树幼苗被净涪的郑重镇住,不自觉地收拢了顶上枝叶,上下扫动。

净涪深看了它一眼,一个个地列数着菩提树幼苗也熟悉的例子,让菩提树幼苗好生长长记性。

“我们在沉桑界走的一趟,不就是再切实不过的体验了吗?”他道,“你我何曾招惹过福和,他不也找上门来讨要你?沉桑界里那陈崇,你比我熟悉,不也被人寻上门来,逼着讨要遗府与传承?还有伊阿泉等一众深海巨兽......”

菩提树幼苗听着,脸色也渐渐沉重。

确实,论起沉桑界里一众人等的境遇,一直在沉桑界天地里奔走的菩提树幼苗远比后来闭关潜修的净涪熟悉。是以它其实也更清楚在诸天寰宇各方修行者进入沉桑界天地之后,沉桑界中本来很是无辜的陈崇与伊阿泉等人遭遇的种种变故与谋算。

净涪见菩提树幼苗陷入沉思,暗下点头,也没有再继续多说什么,等菩提树幼苗回过神来后,就道,“且好好想想沉桑界里的事情,多分析,多理解,别只顾着表面上的收益......”

菩提树幼苗就看着对面披着青蓧玉色袈裟的净涪一字一顿地叮嘱它,“这些见闻也是修行,比起其他的收获也不逊色多少,你可得认真一点,莫要懈怠了。”

菩提树幼苗受教,郑重回道,“是,我会仔细的。”

净涪见它是真的听进去了,点点头,扬袖一甩,袖风便将它带起,往天静寺后山的方向送去,“且去吧。”

菩提树幼苗还待要说些什么,可定睛再看的时候,眼前哪儿还有净涪和尚?只有一株巨大的、气息磅礴的菩提巨树。

菩提巨树如今正压低了视线看它,“回来了?”

在菩提树幼苗见到自家父亲的时候,净涪也已经走到院门边上,甚至抬手拉开了院门。

院门打开不久,前方道路上便走来了一个人。

来人着一身灰色僧袍,手腕上带一串细短佛珠,正快步往这边走。

却正是不久前还在法殿里忙碌的净音。

净音见到站在院门边上的净涪,当即就笑了起来,但等他站到净涪面前的时候,他面上的笑意却又全都收敛起来了。

“原来你还知道要回来啊!?我还以为你会在外头待个几十年才想起这里的。”

净涪笑着与净音合掌见礼,讨饶一般地道,“师兄。”

净音低哼了一声,细细打量过他,却又是忍不住叹道,“我如今都看不出你的修行了。想来,这些年你在外间也没有白费。”

净音说着,脸色也渐渐缓和了下来。

净涪也已经打量过净音,识趣地没去提净音眉眼处缠绕不去的一点倦色,笑着将净音往院子里请。

净音显然也想听一听自家师弟这段日子以来的经历,跟着净涪在院子树下坐了。

还是熟悉的禅院,还是熟悉的菩提树下,还是这个熟悉的位置,但面前的人......

却是大不同了。

净音一面听着净涪的经历,一面在心下暗自感叹。他这般想着,面上多少也显出些痕迹来。

非是不能控制,只是不愿而已。

随着净音在妙音寺、在佛门乃至在景浩界中的话语权日益厚重,他已经少有这般松懈的时候了。

毕竟师弟不在,清源、清笃等一众师长又都忙碌着净化景浩界的暗土世界抽不出身来,需要扛起一整座妙音寺,也需要协调整个佛门各方的净音比丘这几年是真的有些累了。

于是渐渐地,他的脑袋竟一点点地垂落下去。

净涪暗自叹了一声,也不惊扰他,扬袖直接将净音送回了他自己的禅房里。

净音全无所觉,仍自睡得安稳。

净涪独自一人端坐在菩提树下,目光悠悠抬起,望入蔚蓝蔚蓝的天穹里,享受这一刻难得的清闲与放松。

识海世界里的心魔身与净涪本尊也都难得地放下了修行,清净、自在地安坐在识海世界里。

层层叠叠的光明云自净涪脑后涌出,铺展过整个禅院空间,却没有惊扰到这禅院里的风、气与阳光。天气舒暖安晴,而净涪脑后的光明云悠然铺陈,双方各自安守,也是难得的和谐。

净涪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做,就这样闲坐着,竟也晃晃悠悠过了一整个下午。

待到橘红的夕阳将这天地都镀上了一层暖和的色调,那归鸟振翅滑过天空的声音才将净涪不知散发到何处去的心神唤了回来。

眨了眨眼睛,净涪坐直身体,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识海世界里,心魔身禁不住冲佛身低哼了一声。

净涪本尊悄然隐去,并不太想掺和心魔身与佛身之间的小别扭。

心魔身眼角余光看见净涪本尊的隐去,迟疑得片刻,到底没有叫住净涪本尊。说实话,先是不觉,等他自己回过神来,也觉得自己这作态,还真的是......小家子气。

心魔身有些憋气地闭了闭眼睛。

但已经迟了,佛身的目光从外间转了过来,不偏不移地落在他的身上。而他那声音里,细听过去还能捕捉到一点忍俊不禁。

‘怎么了?你也想出来坐一坐?’

心魔身闭着眼睛,不太想理会佛身。但佛身显然心情很好,偏抓住了心魔身不放。

‘你要真有这心思的话,那暂且换人也是可以的。所以到底要不要出来啊......’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可以直接告诉我。虽然我们都是净涪,但为了表示尊重,我也不能强行窥探你的心思,所以你如果有想要做的事情,你得跟我说。你不跟我说的话,我怎么知道你想要这么做呢?......’

心魔身眉关忍不住跳了跳。

换了别人,是真的很难有这份功力,但谁叫,这会儿撩拨心魔身心情的,是同为净涪的佛身呢?

所以,这效果也是异常的卓绝,叫佛身想看不清楚都不行。

佛身面上快速浮起一点笑意,但在心魔身注意到之前,那点笑意就又消隐了去。

心魔身快速整理了心情,抬起眼睑沉沉看佛身一眼,‘你还记得你先前答应过我什么了吗?’

‘记得。’虽然知道心魔身这是在转移话题,佛身也老实点头,‘放你闭关修行。’

‘你记得就好。’心魔身周身渐渐散出纯净的光芒,光芒渐渐汇聚,凝成一道星芒,投入识海世界的天穹星海去,‘没事的话,别来扰我。’

待到星芒隐入天穹星海,心魔身已经完全不见人影了。

佛身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却连张嘴都来不及。半响后,他看着空荡荡的识海低语,‘虽然我们都知道你因为我等对妙音寺产生了些归属而别扭,可事情还没有完全分理,你就这样丢开手去,万事不沾的,也太过份了些吧?’

心魔身到底能不能听见,是不是真的已经完全收敛心神闭关潜修,同为净涪的佛身还能不知道?可心魔身就是摆出一副我没听见的模样不冒头,佛身也不能强扯心魔身出来。

到底这景浩界里还算安稳,纵确实有些事情需要净涪出面,那也是些许琐事,还远没到要劳动净涪三身的时候,更何况,佛身与净涪本尊也确实应承了心魔身。

佛身掌控着肉身,看着空荡荡的识海世界,很有些无言。

半响后,他无声摇头。

罢了,他早该想到会是这样的。

心魔身先前就得了他与净涪本尊的承诺,而净涪本尊又惯常是个丢开外事的主,那些事情可不就剩下他了么?

净涪不过盘算得须臾,便将这景浩界里真正需要他来的事情整理过来了。目前的景浩界称得上安稳,便有些许小摩擦,也在佛门、道门与魔门的掌控之内,没什么大问题。

暗土世界那边,有清源、清笃、清显等一众大和尚负责净化;景浩界这边的小地府也已经联络上了诸天寰宇的大地府,比起净涪当日离开时候,生死轮回法则也有所修补,除了还需要些时间以外,看着也没有什么问题;天穹那九重云霄处,则有左天·行领着道门、散修建立小天宫,一点点修复世界;就连魔修们,也都在热火朝天地忙活着天地外魔云的建设......

比起还时常爆发大小战斗的沉桑界来,景浩界已经走上了正轨,而且还在快速地发展,并不需要净涪来操心。

于是净涪也就很愉快地将这些事情都给抛到了脑后。

顺带的,他也无视了景浩界凡俗生灵之间,慧真罗汉与可寿金刚两位明争暗夺的法脉。

且由得他们自己争去吧,反正怎么也妨碍不到他。

再说,只要双方的争峙不曾越线,这样的争峙对景浩界而言,也是一种良性的竞争。

至于真棂将来要开启的沙弥尼一脉......连真棂自己现下都还在潜修积攒实力呢,顶天就再斟酌、计划着,真正要去做,还得等真棂的境界到了才行。

实力才是立足的根本。

净涪从来都是这样认定的。

如今也没有想要变易的意图。

更何况,修为是实力的一部分,智慧自然也是。

所以即便他回归到了景浩界世界,真正要他来做的,还是修行。其他的,不都有人分理了么?

净涪这般愉快地想着。

顶多,也就是再提点一下三位弟子而已,没其他别的了。

净涪迎着微凉的晚风笑开,然后便在妙音寺那久违的暮鼓声中取了木鱼来,在面前的平整土地摆了,又将佛珠从手腕上褪下捻在手里,最后再拎起木鱼槌子。

等最后一遍催促晚课的暮鼓鼓声传来,净涪的手里的槌子也正正敲落在木鱼鱼身上。

伴着木鱼声响起的,是那佛珠子轻轻磕碰的碰撞声,也是那流畅的诵经声,更是那菩提树叶在晚风中的婆娑声。

这规律、节奏又和谐的声音其实并没有传得太远,但净音的禅院就在净涪侧近,且因为净音这几年极少在他那禅院里睡下,都只在法殿中留宿,禅院里的阵禁许久没有启动,这动静自然就落到了净音的耳边去了。

不过大概是因为这些年净音确实支撑得辛苦,心神在那纷扰人事中损耗太过,如今一朝放松,没那么容易醒来,又或许是因为这声律非但不扰人,甚至还很能安抚心神,净音只是翻了个身,就又更往那清静睡乡中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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