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看见了这句话,可能就要劳烦亲再等一天了。
他很干脆地接过掌控权,“只有基础书籍不够。不论是哪一片界域,基础书籍都不算难得,但凡有文字流传的地方,用心些就总能找到。哪怕没有文字记载,经过一段时间的推算观察,也总会有所收获。”
五色鹿正想要说些什么,却见净涪眉心处一道金色的佛光绽开,那中央处隐隐勾勒出了一只眼睛的轮廓。
五色鹿见得那只眼睛,当下就闭嘴了。
是了,佛门的法眼。
有这法眼在,不论是这小和尚将来去往哪一片界域,想要做到入乡随俗都不难。更何况佛门还有其他诸如天眼通、他心通等等等等的神通。
五色鹿有些头疼,“那你还想要什么?”
跟人修打交道就是麻烦,条条框框的恁多了不说,还非得你猜来我猜去的,就是不明说。
五色鹿都有点想掉头直接走人的了,但看了看净涪,还是按捺住了。
“直说吧,你想要什么?!”
算上这一回,他都问了三遍了,敢不敢坦荡直接些!
净涪知晓这只五色鹿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他笑了笑,也就真的很干脆地道,“我要本源资料。”
本源资料?!
五色鹿倒抽了一口凉气,下意识斥道:“不可能!”
净涪眼睑一抬,目光直直地对上了五色鹿,毫不退让,“本源资料可以不多,但必须要有。哪怕仅仅只是一个小世界的演化资料,也可以。”
“大家都不是被锁在小世界里的人,就别拿那些基础书籍来糊弄人了。”
净涪话音虽淡,但五色鹿却是无从反驳。
确实,净涪也是可以走出世界的人,也有足够的手段去了解陌生的世界,他并不需要五色鹿族群提供的所谓基础帮助。
“可是那是本源资料!”
五色鹿不肯退让。
什么是本源资料?
这一方诸天寰宇乃是自远古洪荒演化而来,除洪荒破碎中侥幸得以保存的洞天福地及仙岛、仙山之外,另有三千大世界、三千中世界、三千小世界。其中所谓的三千数乃是虚指,并非实数。若真要说世界实数几何,怕是除了高居混沌天外,一念可知过去未来的诸天圣人之外,再没有谁知晓。
就如景浩界最初不过一个小道场演化而来的那样,这诸天寰宇中的世界无不是由远古洪荒破碎时候的碎片衍化成形。而五色鹿所说的世界本源资料,便是修行有成的修士在机缘巧合之下窥见世界衍化时以元神记录下来的世界成形过程。
非得是世界衍化之时不能成形,非得是修行有成的修士不能记录,由此可见,本源资料何其珍贵,何其难得。
唯一可喜的是,纵然形成条件严苛,但本源资料也不是不可以复刻的。
观本源资料而有所悟的修士若元神强横,道行高深,也可以做到刻录出一份本源资料的事情来。
可纵然如此,本源资料仍然非常难得,毕竟本源资料最为重要的,其实是世界衍化过程中天然溢出的道韵。
炼气士炼的是气,但修的是道。道经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隐在天地万物间,众生若有悟性,便是凡世浮生,亦可悟道。然而道最容易被修士参悟的时候,其实还是在世界初成,万物衍生的那个阶段。
也就是说,净涪向五色鹿索取的本源资料,其实是天地道韵。
然而天地道韵何其宝贵,便是五色鹿族群里也是稀罕物,哪儿能取出来分给外人?
净涪早料到五色鹿的反应,他也不生气,“我也不多要,一缕便可。”
他想了想,又补充道,“必得是无主世界所出的一缕本源资料。”
五色鹿仍然不能答应。
他今日要是敢应下这茬子事,回头族里必是要抽的他那份本源资料,绝对不行!
净涪见五色鹿坚决,仿佛也有些烦了,“那你们能拿出些什么来给我?”
五色鹿看净涪的模样,不知道为什么,竟莫名的就要生出一丝愧色来。
然则这丝方才在他心下转过一圈,还没如何,他心头骤然生出一股惊醒,竟让身体稍稍往后退了些许。
五色鹿面色一凛,紧盯着净涪的眼睛不放,想要在那双黑亮清净的眼睛里发现些什么。
净涪似乎也才在五色鹿的反映中发现自己的心境不稳,却也不躲不闪,直直地迎上五色鹿的视线,只凭呼吸调整自己的心绪,稳定心境。
五色鹿盯着净涪看了好半响,到底还是没在净涪的眼睛里看出些什么。他暗自嘀咕了两句,仍是谨慎地在心底记下一笔,才暂且放过这事。
也是经由这么一番打岔,五色鹿才猛然地意识到了什么。
他上下打量着净涪,看得净涪都有些奇怪了,他才问道:“说来我有一点觉得奇怪,能问一问吗?”
净涪那溅起涟漪的心境平复,情绪也就稳定下来了。
“南无阿弥陀佛,前辈请说。”
五色鹿于是也就真的问了:“我说,你一个和尚,修行不该是往微妙里求的吗?怎的也想要本源资料了?”
虽然都说修道修心,但其实道门、魔门和佛门都各有侧重。道门是炼气求道,而魔门是纵意唯我,那佛门则是炼意修心。
本源资料虽然稀有贵重,但多是对道门和魔门而言的,纯粹的佛修不太追求这个。
对于佛修们来说,本源资料这种东西,有固然是好,没有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需要执着。但偏偏,这个小和尚却似乎不太一样啊……
寻常修士都不会将自己的修行机要轻易告诉旁人,尤其是五色鹿这样今日才见第一面、连就基本的合作条件都还在争论的外人。
但净涪似乎不忌讳这个,五色鹿既然直接问了,他也就很直接地答了。
“佛门修行当然是炼意修心,但一味清修并不可行。要炼就一颗真金,就要先就矿胚投入火炉中去,不是吗?”
五色鹿想了想,竟然真的就明白了。
他道:“原来如此,你想借众生欲念锻炼自己的剔透佛心……”
人有共情,不,绝大多数的生灵都能共情,人心尤其容易受到他人情绪的影响。就像两碗水,如果一碗水水面平静,另一碗水水面波纹连连,那当这两碗水接成一碗的时候,两碗水的情况也都会和早先时候的不一样,或许是平静,或许是激起波纹。
人心、人情也同理。
五色鹿看着对面小和尚依旧带着一点清淡笑意的洁净脸庞,也是被惊了一下。
“你这小和尚,真是好大的胆子。”他叹了一声,又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就不怕最后被众生欲念玷污了你的剔透佛心,最后反毁了你的一世修行?”
面对五色鹿的问题,净涪只是笑。
笑的不单单是净涪,还有他心底倒映出来的净涪佛身和净涪魔身。
他们或是笑得平静,或是笑得肆意,或是笑得纯净,不一而足,却是一色的无畏。
五色鹿忍不住又赞了一声,“好胆子!”
早先因自己心态生出的一丝忌惮和猜疑淡了丁点,五色鹿叹了一口气,竟郑重问他,“和尚你年岁尚轻,天资亦是非凡,纵是放慢了脚步,也无有不妥,何必急于一时,行这般险事?”
五色鹿是真的想要劝净涪,并不全是为着劝净涪放弃本源资料换另一个更加便宜的条件。
净涪自是知晓他的好意,便也没遮掩。
“前辈早先说过不愿五色鹿对上那位,”他随手往上指了指,并不着意往他化自在天外天的方向去,只是一个意指,“前辈如此忌惮于他,该也是听说过他的行事与手段。”
他顿了顿,反问了五色鹿一句,“以前辈所见,若小僧在天魔童子这事里掺了一脚,他可有放过我的可能?”
五色鹿沉默了一瞬,慢慢地摇头。
净涪也就道,“这便是了。”
五色鹿却还是不解,他道,“和尚你是佛门一辈相当出色的弟子,佛门那般强盛,若他真要以大欺小,你佛门中的诸位佛陀、菩萨真能安坐?你本不必如此惧他才对。”
对于五色鹿的问题,净涪只是摇头,“非是我佛门诸位大德会袖手,而是……纵诸位大德能够援手,我又如何能甘心遇事便请托庇于诸位大德座下?”
相比于别人,净涪更相信他自己。
净涪转了眼去,望入那片浩茫的虚空,仿佛能望见那一座介于虚无有实之间的他化自在天外天。
“且前辈,我非惧他,而是忌惮他。”
忌惮与畏惧并不相同。
这佛光华盖对上外来的魔气和晦气的时候,真真算得上是不折不挠,哪怕螳臂挡车也绝不示怯,不咬下人家的一块血肉就一定要磨破自己的牙口,总之就是非要见血不可。然而当这一道幽黑魔气自上俯冲而下的时候,它竟就如同打开了怀抱的海洋,毫无隔阂地将四方洪流融入己身。
不过细细想来,这也确实是在情理之中。本来么,纵然力量属性分化,双方各自归属佛魔一脉,它们也仍然是净涪修炼出来的力量,有净涪佛身、魔身掌控,还有净涪本尊意志居中协调,这两种力量的融合,几近顺理成章。
然则这道幽黑魔气汇入佛光华盖之后,却非是围绕在佛光华盖之上,成为华盖的点缀,而是沉入了华盖之内,在佛光的阴影处迅速滋长蔓延,成为这顶曼妙华盖最坚实也最稳当的支撑。
可惜即便得到了来自魔身的支援在绝对的力量差距下,这顶华盖也没真起到什么作用,只是勉勉强强护持住净涪的一丝神智,不叫净涪无可救药地昏头将自己推入绝境而已。
修士的劫数大多就是这么来的。
净涪抬眸看了看他头顶,没甚意外,低头又去看手上的信件。
那是来自昔日老对手,天剑宗左天·行的书信。
信中本也没说什么,只是一份说简单简单,不简单也不简单的邀约而已。
净涪看了看邀约的时间和地点。
就好就今天,就妙音寺。
左天·行显然急了点,但净涪不过心念一转,也就完全理解了。
双方胜负已分,他也无意为难这个昔日的对手。
将最近各处递送到他这边的信息快速过了一遍,净涪取过笔墨,简单地回了一封书信。
书信送出之后,左天·行那边又很快就递来回音。
净涪随意将回信往旁边一放,又自盘膝静坐,继续他的修行。
待到未时末,热气稍歇,约定的时间将近,净涪方才一敛袍角,从静室走出,转向待客的精舍。
精舍里,净音陪着左天·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
这两人脸色俱都平静,看不出方才那番你来我往的结果。
左天·行和净音见得净涪自精舍外走入,脸上俱是一整。
净涪到得近前,合掌见礼,“师兄,左剑子。”
亲疏远近,姿态偏倚,异常分明。
左天·行眸光不动,平平静静地还礼,\”净涪和尚。\”
净音也自还礼,声音里还隐了一点浅淡笑意,\”师弟。\”
早在净涪过来之前,就是净音一直在招待左天·行。这你来我往的,即便左天·行始终未曾透露出本分话风,但他的来意也已经被净音琢磨出了几分。
如今见净涪过来,左天·行气息也隐隐变得急切,净音想了想,便要开口告辞。
孰料他才刚刚张嘴,话还没有出口呢,净涪的视线就已经转过来了。
净音心中一转,又稳稳坐定了。
左天·行看了看净音,又看看净涪,面上一派寻常,但细看眸底,那急切竟是更浓了,甚至还又添了些不解。
净涪看见了,却全不在意,仍旧与左天·行和净音两人闲话。
这话赶话的,不知不觉就扯到了新近入寺的女弟子,皇甫明棂身上。
左天·行到底还是左天·行,纵然此刻他心神急切,颇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但多年历练出来的灵敏还在。
此刻听净涪与净音聊起皇甫明棂,愣了一下,才插话道:“皇甫......明棂?”
净涪很自然地点头,“北淮国的郡主......说起来,左剑子也是出身北淮国,可是有些渊源?”
渊源?他这个北淮国前宰相......不,前前前宰相的孙子和北淮国皇室郡主能有什么渊源?
不过这些都不是重点!
“确实是有些渊源。她母亲睿王妃是我的小姑母。以此血脉算来,这位郡主是我的表妹。”他看了看净涪,又看看净音,状若寻常地问道,“这位郡主现在是在跟随净音佛子修行?不是听说......是净涪和尚你接引她入妙音寺的吗?”
净音微微瞥过左天·行。
表妹?
堂堂道门剑子会真的记挂一个没有多少交情的血脉表妹吗?当年也不见左天·行他对皇甫明棂多加照看?
怕是探听妙音寺的步伐才是他原来的目的吧?不过竟然需要左天·行这位道门剑子亲自出马,道门对佛门或者说妙音寺居然已经这般忌惮了啊......
净音的目光隐约停在了净涪身上,却发现净涪目光正正递了过来。但不过轻飘飘的一眼,净涪就又转开了视线。
他颇有闲情地端起茶盏拿在手上,慢悠悠地呷了一口茶水。
微温的茶水入口,初初还有些苦涩,但随即就有淡淡的甘甜自舌尖泛开。那苦涩与甘甜的交替转变,着实得了些许人生的真意。
净涪自顾自地品茶,全然不顾旁边两人来回的试探交锋。
随着老一辈的隐遁和放权,道门与佛门的交锋与合作也将由他们两人全盘接手。现下不过是让他们两人先交交手探探各自的底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