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17 章 第 517 章

如果看见了这句话,可能就要劳烦亲再等一天了。

刹那间,这周围涌动的灵机和翻复回环的道韵也一并散去,只有那股自然自在的意蕴在空气中盘旋缭绕。

妙音寺禅房里静坐几如木偶一般的净涪周身灵气翻涌,灵机自然涌动,道韵悄然环绕。

这般种种异象并没有侵扰净涪,也没有越雷池一步的打算,只在净涪周身翻滚。

而心神已经遁入识海的净涪却忽然听闻阵阵道音。随着道音在心海间回响,一个个片段在他眼前浮现。

没有影响他,只是像书一样,浮在外间。

净涪心神一动,往那些片段望了过去。

灵机感应,那些片段演化。

在净涪心海处,一道灵光自无名处而来,循着莫名的感应,投入一处赤红的所在,安静蛰伏成长......

如净涪所想,这处片段演示的是一个生灵诞生的最初。

净涪心念转过,那片灵机也随着演化,在净涪心海间演示,让净涪细观。

不过试得两回,净涪便猜到这些东西的根底了,由此,也明了这些东西因何而来,又从何而来。

他默然片刻,却没浪费时间,只将心神投入自己一开始所设想的计划,一步步地推演,一遍遍地测试。

这样的推演和测试是极其耗费心神的,尤其是净涪还借助了景浩界的天道意志,他每每还需要体悟天道意志为他演化的规则,以补足自己的计划。

如此,更是损耗巨大。

不过在天地玄妙、浩淼规则中遨游,净涪也浑然不觉。

正当他推演得入神的时候,他眼前忽然一黑,整个人直接没有了知觉。

净涪的禅房中没有旁人,更没有人会在他未有传唤之前打扰他的静修,故而直到他清醒过来,也始终没有人察觉到他的状况。

净涪双手死死压着额角,抱紧了头颅,忍耐着那种仿佛要将他整个灵魂都给辗碎的疼痛。

他的身体已经痛到了没有知觉,仿佛整个人都麻木了。

那种痛像是从身体的每一处细胞中传出,又像是起自灵魂的每一处角落,净涪统都不知道了。

他只知道--痛!

一波接着一波无休止尽的疼痛吞没了他,又将他冲出,将他挤压......

在很多时候,他都以为自己已经化成粉末了,但下一刻他又咬牙撑了过来。

不知过了多久,净涪的身体终于停止了抽搐,他似乎终于能够从那无止尽的窒息中嗅到一丝新鲜的空气......

一片的空白茫然中,净涪那已经无有知觉的心海里忽然蹿出一个念头。

停止了......

像久旱的大地终于迎来了天降的无根之水,暴露在干涸土地边缘只剩最后一丝生机的种子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的空气,贪婪地沐浴那微凉的风,那湿润的水......

他......活了过来。

这个念头生出,像是一个终于按下的开关。

净涪的意识直接‘睡’了过去。

一直到了四天后,净涪才撑着脑袋醒来。而也是到了这个时候,他才真正察觉到自己的现况有多么的糟糕。

心神、精血、气力统统消耗到极限,他哪怕只是动一动手指,身体反馈给他的都是一阵阵抽搐的疼痛。

麻木是绝对不会有的,他能感受的,就只有痛。

除了痛,还是痛。

他此刻也很狼狈。

满身久违的汗臭味,许是疼痛到极致时挣扎得凌乱的衣袍......

可是,哪怕是这样,净涪只要一想到自己的收获,就忍不住笑开。

他也真的笑了出来。

只是那上扬的嘴角还没有停留到它惯常的高度就已经扭曲得狰狞,他也依然在笑。

那喜悦和疼痛掺杂在一起,连净涪此刻都说不清自己是个什么感受。但他知道,他很高兴!

他太高兴了!

净涪不顾那无处不在的痛,直接大张开身体,只让自己仰躺在地上,只抬眼直视着虚空,眼睛笑得弯起。

他少有那么高兴的时候。

哪怕事实上他真正能够接触到那个广袤伟岸的意志的时间并没有多长,好像是一息还是两息,忘了。但他还是高兴。

事实上,也确实值得他高兴。

因为他这两世因缘,净涪走的是佛魔双修的道。佛是善念修持,无论行事如何,总持定一丝善念,而魔是恶念修持,同样的,无论魔身行事如何,也总伴有一点恶念。

他知道如何去修魔,虽然他在魔道中也只是走出了一小段路途,较之他人来说其实算不上什么,但他是真的知道应该要怎么去修。

而因为佛魔一念间,所以他摸索着,在旁人的引领下,便也知道了该如何去修佛。

可是佛与魔之中,那混同一体,无善无恶的我,净涪却不知道该如何去修持。

如同分劈丝线一样,将善念和恶念分开,剩下的就是本我。

净涪早先就是这样做的。

但是,这真的就是正确的吗?

不。

净涪知道不是,而且他也不确定自己真的就将所有的善念和恶念都分劈了出来,最后剩下的真的就只是本我。

所以他走歪了道。

他都知道。

可是他就算知道,那也没有办法,他只能这样摸索着往前走。

因为世间根本没有谁能够明确地讲解“我”到底是怎么样的,也绝对没有人能够说服旁人“我”真的就是他曾经说过的那样的,起码,净涪自己是不信的。

道可道,非常道。

他只能去模仿。

而模仿,就需要有一个对方。

遍数诸天寰宇,唯一能够成为他模仿对象,也唯一可以让他模仿的对方,唯有天道。

先人就是模仿着天地一步步趟出修行路的。

如痴如醉,前赴后继。

而对于净涪来说,更确切的对象,是景浩界天道。

也只有景浩界天道。

因为他就生于这个世界啊。

于世界而言,非是自己所孕育的生灵,想要真正的触碰到世界意志,让祂引领着观摩世界运转,法则流动,那基本上就是在做梦。

如果没有更大的机缘,他唯一能够得到帮助的世界,也只有景浩界的天道意志。

而今日,他就得到了这个机会。

天道意志无善无恶,循规则而行,伴虚空而走,是最精纯也最庞大的“我”。

净涪当然没有办法窥破天道意志的本质,也完全没有能耐去见证更多,但在那非常非常短暂的时间里,他与天道意志同在。

他与天地同呼吸,与世界同感知。

那一刹那间,在景浩界天道意志的帮助下,他也是最纯粹最本真的“我”。

哪怕只有几个呼吸,他依然不知道如何去修持“我”,但他知道什么样的“我”才是最真,他还是不知道自己往后的路该怎么走,但他已经知道了往后的“我”会成为什么样。

那一刻的印象会引领他靠近。

哪怕缓慢,也会始终坚定。

他有预感,当善、恶与“本我”三相齐现,他能证就大罗,真正的超脱轮回。

“哈......哈哈......哈哈哈......”

空静的禅院里,一时只有净涪断断续续的畅笑声。

他化自在天外天上,始终稳坐莲台的他化自在天魔主垂目,注视着那个几如砂砾一样的世界。

“机缘、资质、心性俱在,果然是一个大罗种子......”他懒懒开口,手上有一下每一下地摆弄身上莲台的莲瓣。

他化自在天外天魔宫里的各个天魔童子齐齐噤声,只有天魔主一个人的声音在这大殿里回荡。然而那天魔童子间来回纷飞的小眼神,却又暴露了他们心中的小小震惊。

大罗之上有准圣,有圣人。但别以为大罗就不值钱。

诸天寰宇演化至今,早已不是洪荒时候。如今生灵多如尘沙,可大罗才有几人?

一代一代的生灵追索寻求,又有几人能得证大罗道果,超脱于命运长河,将自己的命运握在手里?

他们就问,有几个!

他化自在大天魔主本也没想过他的这些天魔童子能有人来接话,他自己呢喃片刻,又眯着眼盘算半响,只笑了笑,便悠悠地收回视线。

“且只看你能走到哪一步。”

说是这般说,这位他化自在天魔主却也没有什么动作,径自闭眼,仿似入眠。

等到净涪疯完之后,他终于是能够安静下来了。

休憩了半响,他挣扎着起身,扒拉过旁边的褡裢,从褡裢里摸出一盒檀香燃上,放到自己身侧,才勉强结跏,在蒲团上趺坐,闭目入定。

心神损耗确实太过,往常如呼吸一样平常的入定在今日显得尤其艰难。几乎每一个呼吸,都有幻象在心海中显化,又有剧烈的疼痛从各处泛起,让他心神难静。

净涪点点头,答道:“请师伯放心,弟子都准备妥当了。”

清笃大和尚看了看他,沉吟片刻,到底还是传音问道:“真的决定了?不改了?”

既用的是传音,就意味着这是一次私下里隐蔽的询问。

净涪没有直接回话,而只是轻轻地一颌首,以表示自己的态度。

清笃大和尚看见,也没再多说什么,微一点头便作罢了。

过不了多时,法帐里的大和尚就都齐全了。所以很快地,就有知礼僧前来相请。

妙音寺方丈清源大和尚从座上站起,团团环视法帐中一众大和尚,目光在净涪身上停得一停,便道:“时辰到了,我们出去吧。”

净涪作为法帐中最年轻的弟子,理所当然地排到了最后。而几乎是每一位出帐的大和尚,在他们踏出法帐之前,都有意无意地往净涪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作为藏经阁的大和尚,清镇大和尚特意陪着他留到了最后。

到得这法帐里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清镇大和尚转头看向净涪,竟难得地笑了一下,悠悠然问道:“怎么样,怕了吗?”

迎着这位长辈的目光,净涪很诚实地摇了摇头。

清镇大和尚极其仔细地打量过他,便就转过头,扬袖踏步,出了法帐。

净涪微微启唇,跟在清镇大和尚身后往前走。

净涪不知道其他大和尚离开法帐的时候都是什么模样的,但当他一步踏出法帐的时候,他能清楚地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的、带着各色意味的目光。

近的有近在咫尺的知礼僧,有已经在法场中落座的一众大和尚、比丘、沙弥以及熙熙攘攘的信众,远的……

还有未曾亲临妙音寺而只以诸般神通注视着这边厢所在的景浩界诸位大修士们。

所有、所有投注到净涪身上的目光,都没有逃过净涪的感知。

——那是他脚下这片大地或者说是这一整个世界给予他的支持。

净涪全没去看,他微微垂了眼睑,平淡且自然地跟在清镇大和尚身后,缓步踏入法场之中。

随着他在他自己的法座上坐下,法场边上的沙弥僧高高地拉起木柱,扬手放下,任由这根结实的木柱重重地敲打在洪钟上。

“当……当……当……”

浑圆厚重的钟声响起,几乎直入每一位听众的心底,涤荡心魂,将那诸般繁杂心思全数震散扑灭,不留一点痕迹。

又是一日的法会正式开始。

净涪端坐在法座上,配合着其他大和尚,完美地完成前半部分的法会,半点不招人眼球。可当大日缓缓从山头攀升的时候,当诸位大和尚一齐停下动作,当今日里的知礼僧越众而出,站立在法会前方一侧,对着场中所有人提起他的时候,他便是再收敛内藏,也再无法将他自己从别人的目光中分离开去。

不过净涪此刻也没有这个想法就是了。

知礼僧已经退到一侧,完全地将重心让给他了。

净涪从法座上站起,转出一众大和尚们的位列,先向大和尚、各方信众们躬身拜过,才来到法场中央那仔细收拾布置过的法台。

法台不大,九尺见方。上方并无甚装饰,唯得一蒲团以供净涪安坐。

净涪踏上那九级台阶,直上法台中央,在蒲团上结跏趺坐。

坐定后,他略略理了理身上的袈裟,才抬眼往下方扫视了一圈。

他扫过法场下方那挤挤攘攘的人头,看过那些大和尚们投落在他身上的复杂目光,也迎接上那自景浩界各处投递来的眼神,半响后,他复又垂落眼睑。

眼睑落下的那顷刻间,净涪头顶冲出一道金色的佛光。佛光在他身后铺展出瑰丽的色彩后,须臾一收,凝成一尊虚淡的金身佛陀。

说是虚淡的金身佛陀,却也比当日在莫国分寺初初显出时候要凝实得多,起码不是那时候只得几线金色光芒勾勒出一个影子的模样了。

本就在下方法场上屏息静等的信众们见得这尊金身佛陀虚影,到底按捺不住,瞪着眼睛重重地倒抽一口大气。如果不是他们还记得这会儿是什么场合,什么地点,他们怕是能直接叩头下去,大礼跪拜不已。

相比起这些信众们,场上的诸位沙弥僧、比丘僧和大和尚们却要冷静得多,虽然多是惊叹讶异,但也都还能把持得住,不至于太过失态。

法场中众人的反应,净涪并不如何在意。他身后的那尊虚淡佛陀金身也并不觉得如何,它很随意地探手一拿,手中便抓住了一棵菩提树。

或者说,是菩提幼树。

它将这株菩提幼树往它身后的空地里随意一插。

那本来不及人高的菩提树入土便扎根,迎风便长,不过眨眼的功夫,这菩提树就长成了一株郁郁葱葱,几乎将四分之一个法场地遮盖了的繁茂植株。

这株菩提树刚刚长成,便有一道碧青碧青的灵光光柱自远方蹿来,落到菩提树浓密的树冠上。

清见大和尚抬眼见得这道灵光,脸皮禁不住一个抽搐。

旁人不知,他还能不清楚么?这道与这株菩提树同出一源的灵光光柱,分明来自他天静寺的后山所在,来自他们寺里的那株菩提树!这么柱大的一道灵光光柱,也不知道下一次的千佛法会会是个什么情况…….

清恒大和尚瞥了他家师兄一眼,不等清见大和尚注意,便飞快地将目光拨开了。

清见大和尚简直要被自家师弟气笑了,他狠狠地瞪了他两眼,才算是去了胸中的那一口郁气。

不然,即便他是天静寺的主持,又能怎么样呢?

他是能阻止得了后山那株菩提树,还是能拦得下面前的这株菩提树?是能找净涪这个师侄讨回些什么?

他拉得下这个脸面么?!他能那样做么?!

不能!

都不能!

甚至他想来个眼不见为净都做不到。

他舍不得啊。

心下摇摇头,清见大和尚多看了那株升腾着湛青灵光的菩提树两眼,便和其他大和尚一般,将目光转到净涪的那尊虚淡金身佛陀上。

那尊金身佛陀全不看它身后那株灵光升腾的菩提树,它垂落目光,直视着它身前的净涪,然后平平静静地向前伸出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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