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净涪本尊......
自前一次在识海世界离开以后,净涪本尊就仿佛是将景浩界以外的事情全都丢开手去,自己只在定中观照,几如往常最清闲时候一般。
只可怜了佛身跟心魔身。
等闲不敢去查看净涪本尊那边的情况。
也不是什么,就是怕他们自己见到这样子清闲的净涪本尊,会忍不住心生恶念,也要将净涪本尊给拖下水来。
尤其是佛身。
且别忘了,他身上可还担着一个帮净涪心魔身筛选、梳理魔门一脉信息的长期任务呢。
作为对于魔门信息污染同样有着一定克制的净涪本尊,他其实也是可以帮着佛身分担这一份任务的。但净涪本尊自己不提,心魔身也自始至终不吭声,佛身......
佛身他不好意思跟净涪本尊说啊!
所以说,这诸天寰宇里,不论哪一处地界,什么身份,吃亏的从来都是老实人。
佛身每逢想到这里,也都会默默为自己叹息一声。
心魔身似乎察觉到了佛身的心思,转眼往玄光界的方向瞥了瞥,冷哼一声。
有本事自怜,有本事你跟净涪本尊说啊。到时候看看净涪本尊会怎么回你!
佛身所以不曾跟净涪本尊开口,自是料想到了净涪本尊会怎么应他了的。左右也就是一句话--不如你我换一个?
毕竟认真计较起来,净涪本尊负责整理的景浩界妙音寺传承,直接关乎着景浩界妙音寺法脉往后乃至无数年月的兴衰,是一件极细碎繁琐,又不能出现任何差错的工作。
而这一项工作,其实本该是属于佛身的。
如今不过是佛身抽不出空闲去,才最终落到了净涪本尊的手里而已。而倘若这件事真的回到了佛身手上,佛身也不是做不来,但这件事真正着落到修行上来,却是不似他如今在玄光界行走一般更能带给他触动与思考。
是以这也才是佛身很少过问净涪本尊那边情况的另一个原因。
为了自身修行故,他还是更愿意留在玄光界这边。
不过平日里备受佛身与心魔身钦羡的净涪本尊,今日却有客上门了。
这不请自来的客人也不是旁人,正是当年魔傀宗少主齐以安。
齐以安送来拜帖的时候,净涪本尊是有些许惊讶的。得了净音吩咐将拜帖送过来的小沙弥小心地打量着他的面色。
净涪本尊看了看面前的拜帖。
拜帖样式只是平常,但那留在帖子里的字迹,却是圆润而不露锋芒。更甚至,它还透出了几分孤清之意。
净涪本尊拔开目光,看向面前垂手静立的小沙弥。这小沙弥是净音的随侍沙弥,平日在妙音寺内外很有些脸面。
“净音师兄想让我见一见?”他问道。
随侍沙弥先是点了点头,但很快又摇了摇头,“师兄的意思是一切都听净涪师兄你的决议。”
也就是说,净音是觉得净涪或许可以见一见,但到底见不见他,却还是由净涪本尊自己决定。
净音没有丝毫勉强他的意思。
而净音所以会让人将齐以安的拜帖直接送到净涪本尊的案头,该也是知道了些什么。
譬如,天剑宗左天·行与天魔宗留影老祖那不大不小的动作。
或许不独独是他,景浩界佛门各法脉的掌权人应是都知道了的,连同他们所以这般作为的目的。
净涪本尊微微阖首,将拜帖递过去,说道,“那就见他一见吧。”
尽管净涪本尊已经知晓齐以安来找他的目的了,但......见一见却是无妨的。沈定或许很好用,但沈定却也只得一个,若是齐以安能用,净涪本尊不介意用一用他。
而且,早在净涪本尊将从魔傀宗得来的那套传承交付给沈定作保命筹码时候,不也已经算定了会有今日这一遭的吗?
随侍沙弥双手将拜帖接了回来,又问道,“那时间?”
净涪本尊淡道,“就待会儿吧。劳烦师弟你将人引过来了。”
随侍沙弥连称不敢,才退了下去。
作为如今景浩界真正的顶尖上位者,净涪本尊的话既已传了下去,那么即便齐以安如今身在千里之外,也得尽快赶过来。更何况这一次还是齐以安自己亲手将拜帖送上来的。
是以过不得多时,齐以安就被人引着带到了净涪本尊面前。
净涪本尊先对带人过来的小沙弥点头道谢,然后才对齐以安道,“请坐。”
齐以安低垂着眉眼站在一边,如今听了净涪本尊的话,才合掌躬身一礼,在净涪本尊对面空出来的那个蒲团坐下。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原本很是恭顺的齐以安身体猛地绷紧,数个呼吸后才缓缓平静下来。
只做不觉,净涪本尊斟了茶水来送到齐以安面前,“请用茶。”
一应礼数周全,未有分毫欺辱,便是心中早有料想的齐以安,也是静了片刻才来与净涪本尊道谢。
他捧起了茶盏,结结实实地吃了半盏去,然后才将茶盏拿在手里。
净涪本尊问道,“齐檀越递了拜帖来,可是有什么事情?”
齐以安看了看他,垂落目光答道,“我听闻法师这里有我魔傀宗传承,我想求净涪法师予我一套。”
是求,不是归还。
净涪本尊静静地想。
显然,齐以安是已经知道他手里那一套魔傀宗传承的来历,也知道现下的自己没有多少筹码,于是便将姿态往低里放,甚至还是一副任由驱使的模样。
净涪本尊答道,“可。”
齐以安隐在宽大袖袍下的双手陡然紧握成拳,待到他从狂喜中醒转回来,方才一点点地放开来。
他身体放松以后,心绪也重新整理过了。
齐以安稍稍理了理衣袍,站起身来与净涪本尊大礼就要拜下,“多谢净涪法师大恩。”
净涪本尊抬手拦住了他,同时摇头道,“昔日我从贵宗祖师手中接下这一份传承时候,便曾应过他要将魔傀宗传承下去。如今你既找上门,这事便交托予你了。只是......”
齐以安听得这个转折,心下一紧,打点精神来听。
“你既在我手中接去了魔傀宗传承,那日后再兴的魔傀宗你也得有所计较。那些阴狠的秘术和规矩,往后就都改了吧。”
齐以安心下一苦。
也就是说,往后的魔傀宗不能再是魔宗一脉,而应该要往正道上走了......
“净涪法师说的是,我往后会整肃门风,不叫净涪法师你为难的。”
他还是一口应了下来。
不应不行啊。
莫说如今景浩界的大势就在对方的身上,便是没有,单只当日他魔傀宗开山祖师轻易将魔傀宗传承交付到这个人手上时候,就已经表明了那位祖师的态度。连开山祖师都不支持他,他一个人便是再想拒绝,又能有什么办法?
只不过这样一来,他魔傀宗传承里的许多秘术就不能使了,而且说不得一些傀儡手段的效果还会被削减......
齐以安想来就觉得头痛,但这些早在他将自家拜帖送到妙音寺来时候,就已经权衡思虑过了的。真要为着这点头痛与为难,他的拜帖也就不会出现在净涪本尊的面前了。
也正因为如此,眼见此刻尘埃将定,齐以安竟然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定感。
说得直白一点的话,那是被最强者认可与容许存在后油然而生的安全感。
自今日开始,他魔傀宗便不再是魔门一脉所属,而是正道一脉的法统了。尽管齐以安出身魔门,昔年魔傀宗尚在时候,更是接受整个魔傀宗供养的天之骄子。可那么多年在镇魔塔里苦熬下来,又知道了魔傀宗如今的处境,他早已削减了昔日的傲气,将自己从一个骄矜的少主打磨成一个合格的掌门人。
不对,不能算是削减了傲气,而应该是......他将傲气深深地隐藏起来了。
净涪本尊看得他一眼,手往袖袋里转了转,便摸出一枚玉简来。
几乎是这枚玉简出现的那一个瞬间,齐以安的目光就转了过来。
净涪本尊直接便将手里的玉简拿到齐以安面前。齐以安伸出来将它接去的手还是颤抖着的。
好容易将玉简拿到眼前,齐以安按捺再三,终究还是忍不住,当着净涪本尊的面就将神识往玉简里送。
往轻了说,可以是齐以安太过看重自家的这一份传承,方才失态;可倘若发散开来,却能演变成齐以安猜疑净涪本尊的用心,要当场验过才安心......
净涪本尊不太在意这些,他见齐以安沉浸在玉简里,便自个儿取了茶盏来,慢慢啜饮品尝着。
待到齐以安终于将自己的心神从玉简中抽出时候,净涪本尊面前的茶盏不单已经空了,此刻更是拿了一本经书来慢慢翻看着。
且被他拿在手里的那部经书,竟是已经被翻过了一半。
齐以安知道自己做事有失,有心想道歉,但又不敢打扰了净涪本尊,便只在蒲团上干坐。
就连那枚收录着魔傀宗全部传承的玉简,如今也被齐以安端端正正地摆放在两人之间的案桌上。
他甚至不敢再多看一眼。
但尽管如此,齐以安忐忑等待的这会儿工夫,还是有许多傀儡一道的精妙之处不时在他脑海中闪过,引去他的心神与注意力。
关键在于,齐以安很清楚,如今这些不时掠过他脑海的这些精妙手段,其实只有一半是昔日魔傀宗所录,剩余的那一多半,是后来人补上去的。
而且看样子,这所谓的后来人不是别人,而正是面前这一位净涪法师。
有了这些补录与修正,齐以安先前所忧心、烦扰的那些东西,霎时就少去一半。
饶是与净涪本尊前有旧怨的齐以安,在这一枚玉简面前,也不禁散去了最后一丝如同附骨之疽似的怨恨。
他闭上眼睛,心神处许多过往一幕幕闪过,到最后似云烟一般散去。
净涪本尊堪堪翻完一部经典,又察觉到周身气机有异,便抬了头往齐以安所在看去。
果然,齐以安被笼罩在一阵清气里,眉宇松快平和,不见忧色。
净涪本尊目光往侧旁滑去,就看见被端端正正摆放在案桌上的那枚玉简。他淡淡收回目光来,低头细致将手中佛经合拢上,同样放在案桌上的空余位置。
齐以安回过神来后,来不及查知自己当前的状态与境界,便先恭敬与净涪本尊道谢。
“不必。”净涪本尊摇摇头,“这本是你的缘法。”
齐以安却是道,“虽是这般说,但这一回若没有净涪法师你相助,想来这必定会成为我的祸患。”
尤其是在他打算离开景浩界世界,往其他世界做谍的这个当口。既是上界,那方世界必定要比景浩界来得更危险。那其中的许多魔道手段,说不得就抓住了他的这个漏洞,悄无声息地控制了他去......
到时候,危险的不只有景浩界,还有他与即将重建的魔傀宗。
虽则齐以安没有说得太过明白,但净涪本尊也是轻易理解了齐以安的意思,他沉吟了一下,随意点头,问道,“这事进展如何?”
尽管齐以安不过是景浩界魔门与道门选中的十来个种子之一,但因为事关重大的缘故,留影老祖与左天·行基本上没有太瞒着他们,许多进展都会告诉他们一声,好让他们做足准备,所以净涪本尊这会儿来问他,也不算是问错了人。
齐以安老老实实回答道,“基本上算是顺利的。听老祖说,我等的这个提议并没有遭到直接的反对。那些人似乎仍在考虑,但老祖等已经在使力了。”
净涪本尊微微点头,算是知道了。
齐以安答完了净涪本尊的问题,小心地觑了他一眼,稍稍往后一退,大礼拜伏下去。
没有遭遇到阻拦的那一刻,齐以安心里便有数了。
“净涪法师对我及我魔傀宗的大恩,齐以安铭记在心,但凡法师有所驱使,我定不惜力,请法师吩咐。”
净涪本尊伸手虚虚一抬,便将人带了起来。
齐以安下意识地皱了皱眉头,正巧净涪本尊将他带起,一时他目光就撞入了净涪本尊眼底。
齐以安一凛,直接低下头去,避开净涪本尊的目光。
实在那眼睛太干净太明澈,就似两口深潭,旁人看不出他的深浅,却能被轻易窥见自己的所有隐秘。
净涪本尊看见了齐以安的躲闪,却不以为意,他道,“昔日我从贵宗祖师手中得来的这许多传承,这么多年来也襄助我良多,如今不过是偿还了去,你不必如此放在心上。但有一事,我却想与你商量商量。”
齐以安低头,却是道,“请法师吩咐。”
净涪本尊看了他一眼,“你是看见了沈定身上魔傀宗一脉的痕迹,几经探查之后,才找上我的。”
齐以安没有应声,只沉默地听着。
他不知道面前这位净涪法师是如何在这么短时间内确定了个中周折的,但这位法师也是真的没有说错。他确实是见过了沈定,在他身上发现了魔傀宗一脉的隐晦气机,才最后找上妙音寺来的。
单只是这一片刻直面这位法师的工夫,他已经学会了不去揣度这位法师的手段了。因为那不单不会让他生出任何自豪感,还会叫他觉得异常、异常的挫败。
净涪本尊继续道,“如你所见,我与他做了交易。”
齐以安听到这里,心神陡然一动。他想了想,抬起目光来看过去。
净涪本尊正看了过来,“我需要诸天寰宇各界中魔门一脉的资料,越多越好。而我交予他的那些魔傀宗传承,既是我给予他的保命法门,也是我支付给他的报酬。”
说到这里,净涪本尊顿了一顿,似乎才想起来他交出去的那魔傀宗传承真正的主人是他面前的这个齐以安,于是他便问道,“我将魔傀宗传承交易出去,你可会介意?”
齐以安连忙摇头,“不,不会。”
想了想,他解释道,“不说我魔傀宗的传承乃是祖师交托给法师你的,本就该是任法师你处置才对,就说沈定道友天资了得,确实与我魔傀宗传承契合,正是我魔傀宗传承兴盛的关键人物,便是魔傀宗传承始终在我手上,见了沈定道友那样的人物,我也是愿意将传承拿出来与他结交的......”
这话齐以安说得很是诚恳。
虽说诸天寰宇中,各宗各派大多将自家秘传看得异常紧要,便是天然契合传承的人,除非是根正苗红的出身,也是更喜欢自家藏着守着,轻易不会交出去。就连昔年兴盛时候的魔傀宗也不例外。
可这不是此一时彼一时么?
魔傀宗已经整个被开山祖师亲自从景浩界带走,如今留在景浩界里的就只剩下他一个光棍师令。关键是,倘若他甘愿接受魔傀宗在景浩界彻底被遗忘的事实也就罢了,可他不愿,还想着将魔傀宗这一个大摊子又支应起来。
想要撑起一个大宗门,只得他一个人是不行的。
他需要帮手。
越多的、越能帮衬上的帮手就越好。
面前的这个净涪法师算一个,而沈定,自然也能算一个了。更何况若事情顺利,他很快就会离开景浩界,去往诸天寰宇之中。到时天地广袤,他却似无根之叶一样的......
所以,沈定就正正好。
他与沈定都曾被镇在佛门的镇魔塔里,算是有过相同的经历;如今沈定又修持了魔傀宗一脉的法门,算是有几分师承渊源......
尽管他们都是魔修出身,轻易不会交付信重,但等他们离开景浩界进入诸天寰宇以后,这几缕东拉西扯牵系上的情分,说不得就能成为他们联手的契机。
故此这会儿净涪本尊提起这茬子事来,齐以安还真是半点不甘都没有的。
“嗯。”净涪本尊细看他一眼,应得一声后又道,“这一场交易的对象原没有特定的人选,沈定可以成为这个人,你自然也能。”
说完,他转了眼来看齐以安,问他,“你可愿意接下?”
齐以安心头先是一喜,随即快速思考起来。
“我自然是愿意的。”他答道,“但是我与沈定道友应是要往一处去的,这般一来,我与他两人收集到的资料与信息或许会是大同小异......如此,不会妨碍到净涪法师你么?”
不知听了多久的心魔身忽然往识海世界里传话道,‘无妨。’
净涪本尊也同时答道,“无妨。反正我给你与他作为交易筹码的东西也都是差不多的。”
齐以安就明白了。
亦即是说,不管他与沈定两人拿来与这位法师做交易的是什么资料,这位法师都会补还给他们两个在他眼里价值等同的东西。或是秘术,或是心法,或是异宝,不一而定。
因此如果他与沈定最终拿出来交到这位法师面前的资料是一样的,那他们两个在这位法师这里得到的东西,也会是一般无二。但如果,他们两个拿出来的东西不是一样,那他们能从这位法师手里得到的,自也会有差别。
这位法师他,在鼓励他们合作。而同时,也鼓励他们竞争。
可真是......好手段。
齐以安暗叹了一声,面上却是分毫不显,他应道,“是,我知道了。”
紧接着他就问道,“我此后应是会离开景浩界去往诸天寰宇,诸天寰宇浩大无边,我若搜集得了足够的资料,又该如何联络上法师你呢?”
就积极性来说,齐以安却是真胜了沈定一筹。
净涪本尊垂眼看了看那枚被齐以安端端正正放在案桌上的玉简,同时伸出手,一指点落在那枚玉简上,“傀儡。”
齐以安跟着他看过去,待到净涪本尊将手收回去以后,他也就将那枚玉简取了过来,仔细收起。
“该当如此。”他郑重道,“法师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净涪本尊点点头,端起自己面前已经饮尽了的茶水,取了茶壶来续上。
齐以安见得,起身告辞。
净涪本尊看着他离去,垂落目光,继续啜饮杯中茶水。
心魔身显然很满意,他往识海世界里说道,‘如此,他们应该能有更多的收获才对。’
自顾自说了一句话后,心魔身往净涪本尊的方向道,‘本尊,留影与左天·行的速度显见还是有点慢了,你要不要,再帮着推一把?’
净涪本尊饮去半盏茶水后,才带着案桌边沿上摆放着的那部经典,转回到内间的书案前。
他取了水来,慢慢就着砚台将墨条研磨成墨汁。
‘不急。’
心魔身听得净涪本尊这闲凉语调,便知道想要让净涪本尊帮着推一推那些人动作是真的没戏了。
他在心下默默叹了一声。
可想要他再来说服净涪本尊,他又不愿。
不是顾虑其他,是不愿多费唇舌。
净涪本尊已经彻底拿定了主意,他便是说得再多,再费心力去苦劝,也必是劝不动净涪本尊的。既如此,他又何苦不信邪地折腾个没停?
听见心魔身吃瘪,走在路上的佛身虽没有往心魔身的方向多看一眼,甚至连识海世界,都没接到他的一丝眼风,但佛身的唇边还是悄悄地往上抬起了一个弧度。
只是任凭佛身这会儿在“避嫌”方面做到了极致,也还是被心魔身捕捉到了些许痕迹。
心魔身眯着眼睛看了看佛身的方向,片刻后道,‘佛身,你是现在就准备往魔门六天去了?’
佛身飞快将嘴角处的弧度压下来,用一种很是平常的语气道,“是。不过在这之前,我还得找一个合理的理由安置我的这个身份。”
心魔身就笑了笑,道,‘说来也是,你在定元寺里弄出来的那一场这般威风,不说其他,定元寺里那些大和尚们定然是要更留意你的行踪的。若不仔细着些安置了,说不得就会叫人联想到这两个身份的关系呢。’
佛身沉默片刻,应道,‘这倒不如何重要。’
‘哦?’心魔身不以为意地接了一个单字。
佛身道,‘反正我此后在魔门六天中的行事作态必定不会太过契合一个魔门修士的习惯,便是真的暴露了些痕迹,叫人察觉到了个中端倪,那他们来问我时候,我直接承认下来也就是了。’
话说完,佛身还微微笑了笑,很是轻松惬意的样子。
倒是轮到心魔身沉默下来。
佛身是能够轻易承认,反正接下来在玄光界魔门六天里拿着另一个身份行走的是他,如何做事的分寸拿捏在他手里。是以他也直接决定着接下来那个身份的行事基调。
然而偏偏,心魔身还想要在佛身之后拿了那个身份来在诸天寰宇中行走......
也就是说,接下来会被那个身份束缚着做事的压根就不是佛身,而是他心魔身来着。
心魔身很快笑了起来,自然而然地说起了另一件事来。
‘你既是准备在玄光界的魔门六□□走......佛身,你发现了没有,你搜集到的那些资料,除了对于魔门六天各天修行的方向以外,资料中竟没有太多关于六天修士行事做态的描述?’
面对心魔身变相的认输,佛身先是无声咧嘴笑了笑,然后才关注心魔身话里的意思。
他顿了一顿,竟是先问道,‘你居然没有怀疑我都给删了?’
这倒真是难得。
面对佛身的这个问题,心魔身撇了撇嘴,答道,‘你不会做这样的事。’
佛身无声呵出一口凉气,以示对心魔身这个答案的鄙夷。
往日里他诸般行事也没有太多不妥之处,这心魔身不也鸡蛋里挑骨头地给他找事?这会儿倒是会跟他说“你不会做这样的事”的话了。
心魔身完全没有看见佛身这会儿的表情,便是看见了也浑当自己没看见。
他很耐心且安静地等着佛身的回答。
‘是没有。’佛身最后还是道,‘所以我还在探查魔门六天的消息。’
尽管定元寺里的诸位大和尚完全没有看破他的隐匿,但佛身并不真的就觉得玄光界无人了。
他如今也就是一个等同于道门玄仙中期境界的佛门和尚而已,而玄光界却是一个中等世界。中等世界所能承载的顶尖力量,一般在玄仙与金仙之间,至于具体能承受到那个境界的,就得看各个世界的本源。
本源强大的世界,它所能承载的顶尖力量就越是强横,而本源越是衰弱的世界,它所能承载的顶尖力量自然就得降级。
就似先前净涪佛身曾经去过的沉桑界世界一样。因为自身本源被囚锁、被窃取,沉桑界所能承载的顶尖力量也逐渐降落到了玄仙巅峰。张远山与五方神鸟这一类境界远远超出沉桑界所能承载上限的修士,也都是用秘术封锁了自身修为,才得以入境的。
便是如今仍停留在景浩界世界里的净涪本尊,除了景浩界天地意志的眷顾以外,更根本的也还是因为他用的类似方法。不然,以净涪现下的境界,也是会被排斥出世界之外,造成“被”飞升的现象。
否则,就会出现世界支撑不住,最后法则崩溃的结果。
所以别看净涪本尊如今在景浩界里清清闲闲的,只需要专心为妙音寺梳理传承就好,但事实上,那种束手束脚的感觉,真是谁站在那里谁知道什么滋味。
而这,也正是心魔身与佛身对于净涪本尊的清闲没有更多想法的又一个原因。
不过这些都是题外话,这会儿要说的是玄光界。
玄光界一则本源无损,二则先前又有浮屠剑冢附着隐匿,是以玄光界实乃是顶尖的中等世界。便是金仙巅峰的大修士,这世界也是能容纳得下的。它甚至还能承受得住他们任意挥洒自身力量。
这一点,只看当日佛身与心魔身跟着安元和留下来的痕迹探查浮屠剑冢时候,遭遇到三位金仙大修联手偷袭,也就能看得出来了。
玄光界本源强盛至此,那么此间世界的本土修士力量也不会弱,显见是必定会有金仙巅峰境界的大修士坐镇隐匿的,而且数量一定不会少到哪里去。
定元寺里的大和尚们发现不了佛身的痕迹,归根结底在于定元寺自身,而不在佛身。
不是现在的佛身在玄光界太强了,强到没有人能够看破他的隐匿,而是定元寺太弱了。
定元寺虽则称为大寺,但却不是镇压整个玄光界佛身的九寺四庵之一。甚至在九寺四庵以下的山寺里,也都是看不见它的。
故而佛身行事很谨慎,不曾因为自己心头起意,便直接找了门户往里去。
便是联合三身之力,他也远没到可以在这方世界里自由行走的地步。更何况如今的玄光界,正是波诡云谲的时候。有太多太多的人,隐匿在这一方世界里了。
而这些人......
不到人家显出真身、暴露手段,谁都不知道街边的某一个行人到底是神还是佛。
心魔身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但不得不说,他最初转移话题的目的已经完满完成了。
是以这会儿心魔身的心情很是不错,他问道,‘那你接下来,是准备自己探查呢?还是找了人来帮忙?’
佛身道,‘我打算找人。’
心魔身听得佛身这么说,就知道佛身的想法了,他也很快锁定了佛身的目标。
‘了章和尚。’
佛身微微阖首,‘论起探听消息来,在这玄光界里,还是他做来容易。’
‘更妙的是,’心魔身懒懒道,‘他们还打算交好你。’
想要交好,又不敢轻易插手,怕扰了佛身的事,便只在一旁干看着,等待净涪佛身的消息。这样的他们,一旦接到净涪佛身的请求,那做起事情来必定会尽心尽力。
尤其是,这还是佛身请托给他们的第一件事。
佛身听着心魔身的话,只是温温和和地笑着,并不说话。
心魔身一哂,又问道,‘那你又是打算用什么理由来请托他们帮忙呢,佛身?’
‘什么理由......’佛身咀嚼了一遍,忽然问道,‘心魔身,你猜我在这条离开定元寺的道路上,看到了几个朝定元寺方向去的魔门修士了么?’
心魔身一下子领会了佛身的意思,他笑着道,‘这倒是个很合情合理的理由。’
尤其是在净涪佛身在定元寺显露出那一手,直接暴露了他与宗遇沙弥的交情以后。
既然这个理由刚好用上,心魔身也不太计较这些。但他却是被佛身方才的那个问题勾起了一点兴趣,便问道,‘几个?’
佛身一面抬了抬头,看着一道淡灰色的遁光往定元寺的方向,一面回答心魔身的问题道,‘十二个。’
‘十二个了?那可真是热闹啊......’心魔身嗤笑了一声。
他并不如何担忧宗遇沙弥,有佛身赠他的那部《金刚般若波罗蜜经》在身,便是整一个定元寺都遭殃了,他都必定是安全的。
不论那些这会儿赶往定元寺去的各家魔修到底手段如何,只要他们不曾超出净涪三身的应对范围,宗遇沙弥就不会有危险。
心魔身很相信佛身的手段。
至于那些超出了净涪三身应对范围以外的修士,想来这般层次的大修士们不会轻易舍弃自家的脸面,对宗遇沙弥这一个小家伙出手。
便是真的有那般不要脸面只求实惠的人,那么,道门与佛门等其他各位大修士们也一定已经坐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