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也只是净涪成就大罗道果这件事定下来而已。
他在这条成就大罗道果的修行道路上到底选定了哪个方向,又是怎么在这条道路上向着他自己所选定的方向一点点摸索过去,却还没有个定论。
此刻推动无羁天向净涪心魔身完全开放,挑动净涪心魔身对心魔一道修行资粮贪欲的那位幕后之人,就是在算计净涪心魔身乃至是净涪三身的证道之路!
可哪怕是净涪三身都知晓那个人在谋算自己,意图让净涪的道路行走在他的安排之下,净涪三身也不好多说什么。
因为那个人就只是怀着一点恶意而已,真正出手却不带一点烟火气。
就算净涪心魔身真的抵抗不了那诱惑,一如人家所安排的那般摸索修行道路,未来时空醒悟过来的净涪也仍旧不能循着踪迹打上门去。
毕竟这条修行道路上,到底怎么走,也全都是由净涪自己拿的主意,都是净涪自己做出的选择,没有谁强压着他做事,后果自然也该当净涪自己承担,算不到人家的头上去。
就是那人最后仍旧不可避免地沾染上因果,那这因果亦必定没有多少。
反正要不了人家的性命。
可若事情真的发展到了那种情况,净涪的情况......
那就真的不是傀儡胜似傀儡了。
成了,大赚特赚;不成,顶天了亦不过是最后被净涪找上门去打一场,有什么。
这样的算计若都不能称得上精妙,又是何等算计才能配得上?
心魔身完全不必为自己要面对这等层级的对手而有任何负担。
心魔身领会佛身的意思。
他心神陡然一整,抬眼看着佛身笑,‘我没觉着怎么样。毕竟......这样的算计与布局,在某种程度上也是劫数,是考验不是?’
佛身觑了他一眼,明智地端正脸色点头。
心魔身也清楚佛身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瞥了他一眼,‘如此,我便试一试好了。’
试一试他自己的道心。
就赌他,到底能不能在那些幕后之人的重重诱惑中,找到他自己真正想要走的那条修行道,并且......一点不错地走到道路的更高处、更远方。
心魔身忽然一收面上表情,问佛身道,‘如何,你要不要也跟我一起,与那些人试一回?’
是的,那些人。
或许现在推动玄光界无羁天局势、给在此间行走的净涪心魔身诸般诱惑万千优势的幕后之人仅仅只有一个,可在接下来的修行道路上,却是绝对不会只有一人站在他的对面。
所以他们需要面对的对手......不在少数。
佛身直接便抬眼迎上了心魔身的眼睛。
那双一般无二却天然含着一点暖和的眼睛里多了几分促狭。
‘我也是净涪,他们要安排净涪的道路,如何又不是在安排我的修行之道?自然是要试一试的。’
顿了顿后,佛身的眸光须臾一转,竟是又问道,‘可是,就只得我们两个呢?本尊那家伙呢?不叫上他来?’
心魔身嗤笑一声,说道,‘既是你我都决定了对手,本尊那家伙又怎么能走了去?你是看不起本尊还是怎地?’
佛身听见心魔身这话,也觉得自己略微失言。
他快速思量过几回,摇头正色道,‘倒不是这个,我只是觉得......本尊或许会有旁的计较。’
心魔身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那倒是我想错你了。’
佛身微微阖首,答道,‘正经的道歉就不必了,不过是一茬子小事,不值当这般过于认真。’
心魔身听见这话,是真的要气笑了。
明明就是佛身这家伙失言在先,就他方才说的那句话,真要让他在本尊面前抖搂出来,本尊或许不会太过放在心上,却绝对不介意拿捏一下他,总而言之,结果如何端看本尊心情。
佛身这家伙心里清楚得很,又不想让他将此事拿作把柄,便先自己拿了话来强行扭曲方向,甚至为了彻底断去这种可能,还准备将他拉下水来......
心魔身冷笑一声,就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早有预备的佛身已经抢先了一步。
他抬脚往那水池边上走去。
此时宗遇沙弥已经回过神来了。他站起身,垂手恭立,开口道,“净涪师兄。”
心魔身便停住了话头,沉默看着此间事态的发展。
“嗯。”净涪佛身应了一声。
他没有急着询问宗遇沙弥,只站在水池边上,看那浮光莹莹的池水,看那池水中倒映出来的月,以及那池中的游鱼。
不说话的净涪佛身此时相当放松,以至于宗遇沙弥自己也渐渐地放松下来。
他也转头去,看那池水、倒影的月与在月中穿行的鱼。
宗遇沙弥的气机越见平静,几如那池水。
到得这个时候,净涪佛身方才轻笑一声,问道,“宗遇师弟今日怎地到了这个时候还在赏月?”
宗遇沙弥被净涪佛身的话拉回心神,他沉默片刻,转眼看了看净涪佛身,又收回目光去。
“净涪师兄......”他低低唤道。
净涪佛身应了一声,“嗯?”
“修行明明该是清静的,怎么却总有那么多人在算计?”宗遇沙弥轻轻问道。
那声音合在微风中,在池水中轻点,几乎不留下任何痕迹。
在佛身做出反应以前,心魔身就先嘀咕起来了,‘我怎么觉得,宗遇这家伙......将我等也一并给说道进去了?’
佛身轻笑着对心魔身道,‘难道我等就没有吗?’
心魔身没有任何停顿地应答道,‘当然有啊。没有的话,我们还能站在这里么?’
早被人吞吃到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净涪佛身将心神回转,应宗遇沙弥道,“为了争道,为了护道。”
宗遇沙弥这一次很是沉默了一回。
净涪佛身也好,心魔身也罢,谁都没有作声。
片刻后,宗遇沙弥的声音才再一次轻飘飘传来。
“可是师兄......这样的层层算计筹谋,真不会将自己给弄丢了吗?”
净涪佛身终于偏头看了他一眼。
这一夜的月色很是明亮,而且宗遇沙弥就站在池边,直直沐浴在月光中,又如何能藏得住他面上眼底的迷茫与挣扎?
“不。”净涪佛身平静答道,“恰恰相反,这正是认识自己、寻找自己的道路。”
宗遇沙弥仍然不明白,他愣愣怔怔地看着净涪佛身。
净涪佛身轻笑一声,说道,“每一层算计、每一回布局、每一次筹谋,其实都在叩问着本心。”
宗遇沙弥更是惊住了,他完全不明白净涪佛身这说法是怎么得出来的。
“因为人,不独独是修士,在做事情时候,其实都在有意无意间先问了自己一回。”净涪佛身眉眼低垂,“问,想怎么做,为什么这么做,怎么能这么做,这么做的后果又会是什么......”
宗遇沙弥既是问净涪佛身,也是问他自己,“有,有吗?”
净涪佛身无声笑开,低低问道,“没有吗?”
宗遇沙弥沉默。
净涪佛身于是也没有再说话。
又是好一会儿过去,净涪佛身才听到宗遇沙弥的声音,“可是,如果不喜欢怎么办呢......净涪师兄?”
净涪佛身在宗遇沙弥惯常透出几分憨厚天真的面容上找到了挣扎的痛苦。
孩子可以天真地全凭自己的喜好做事,少年可以纯粹地靠着自己的力量破开重重荆棘趟出一条血路来,青年则需要稍微花费一点心思去权衡得失,择定取舍,中年则更要拼尽力气去为自己、为亲近的人在茫茫红尘中捞取生存修行的资粮,以期在那修行道路上走得更远。
宗遇沙弥......
在他神智未曾补全之前,他其实更像是一个孩子。
那时候的他,可以纯挚地笑,直白地哭,完全不必顾虑太多。哪怕自己就落在旁人织就的蛛网正中央,他也仍旧能在旁人的护持下顺遂心意地活着,想笑便笑,想哭便哭。
可在他神智补全以后,他便开始像其他人族一般成长了。
他开始去思考更多,思考自己到底该怎么做,思考自己的意义。
成长总会伴随着烦恼,何况现在的宗遇沙弥,非但要直面他人的种种算计,他自己也得尝试着反击,尝试着去算计其他人......
“后悔吗?”净涪佛身问道。
宗遇沙弥愣怔半日,沉默摇头,沙哑着声音应道,“不后悔的。”
净涪佛身的声音一时更显柔和,“所以......你是在怕吗?”
“怕,伤害别人,怕自己面目全非?”
宗遇沙弥最后点了点头,“怕。”
净涪佛身随即又问道,“那你要放弃吗?”
宗遇沙弥这次又沉默了。
净涪佛身只不看他,继续道,“放弃反击,放弃布局和筹谋,任旁人安排你?”
“......不。”宗遇沙弥从咽喉里艰难地挤出一个字来。
只是随着这个字隐隐迸发出来的,还有那几乎叫人听不清楚的哭音。
净涪佛身没有再说话,他悄无声息间,与心魔身换了一个位置。
倒也不是要让心魔身趁着这个机会在宗遇沙弥心境上留下什么痕迹,好在宗遇沙弥身上留下一个不知会不会派上用场的后手,而只是单纯的为了净涪心魔身的修行而已。
毕竟这会儿的宗遇沙弥,其实正在进行一场蜕变。
不似净涪早先时候那一次蜕变一般关乎肉身,而是心境上的成长与变化。
就像虫茧要变化成蝶之前的那挣扎与蜕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