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2章 失控的开端
(还有一章……这个副本也快要完了)
今后,都靠自己了……
阿沛丹增彭措短暂的失神之后,迅速记起了这句话。
四府的争斗已经阶段性的告一段落,摄政觉士方才的慈悲并不是真的慈悲,而更像是一种愧疚。
摄政觉士的离去昭示着陇右的归属。毫无疑问,在这场争斗之中,德勒府已经落败了。
阿沛丹增彭措知道,是时候了。
大风裹挟着雪花拂过他的面颊,冷意浸透他的肌肤,一点点深入,直至,深入骨髓。
高大蛮横的新任镇守使大人抬头看了看天,满天的雪花依旧还在簌簌落下,但已经失去了之前的那种劲头。这是最后的一波雪,下完之后,春天也许就要来了。
雪快要停了。
阿沛丹增彭措将双手合十,两臂笔直的举过头顶,下一刻,整个人缓缓地向前匍匐下去。噗通,强壮得犹如人熊的觉士扑倒在雪地里,他的两条粗壮的小腿也抬起了一个幅度,与前方举过头顶的小臂形成一组对比,嘴里也开始念诵起经文,令这怪异的姿势显得虔诚无比。
新任的镇守使大人是在磕长头。
他决定要将自己的一切都奉献给伟大的父王天神,而在那之前,他要完成最后的仪式和准备。
伴随着一个个长头的磕下,阿沛丹增彭措的心逐渐进入一种暴风雨来临之前的宁静之中。他已经思考完毕了,只待准备做完,整个瓜州都将成为夏人们最悲痛的流血之地。
“镇守使大人开始磕长头了……”一个心腹亲兵模样的家伙匆匆的走来,拉住站哨的王庭勇士问道。
这个人虽然穿着铠甲,却并没有带头盔,露出一颗青茬的头皮。他看上去神神叨叨,时常便双手合十。哪怕以唐古坨王庭的信仰普遍程度来说,他的祈祷也过于频繁了。这位心腹看上去像觉士远多过像军人,他的命令也时常罔顾军队的基本逻辑,许多的将领们对他们亲兵有着强烈的不满——或者说,这些时日以来,“王庭勇士”的整支军队,都对阿沛丹增彭措有着深深的不满。
喻超白预料的不错。阿沛丹增彭措并不懂得兵法,只有一腔狂热的愚勇和高深修为带来的破坏力。这样的人统领下的军队,也变得魔怔而压抑,处处透着古怪。
被心腹拉住的王庭勇士显然有些茫然,但强烈的求生欲趋势之下,他硬着头皮说道:“大人这是在向父王天神祈祷,咱们要跟着一起做吗?”
站哨的“勇士”如是回答。
无论怎么样,先过了眼前这关再说……
“勇士”如是想到。
他的说法其实是句废话,但废话在某些特定的时候也不一定就真的是废话,譬如说,当你的上级带着某种期待来询问你时。
站哨的这家伙运气不错,显而易见,心腹自己也是个虔诚的觉士,没有从军的经历。他觉得站哨的这个农奴说得不错,于是他点了点头,说道:“不错,磕长头向父王天神祈祷总是不会有错的。”
说着,心腹将自己的眼神看向这个浑身挂满了细小的冰屑的家伙。他很满意这个聪明的家伙,也认同他的忠心,于是决定再看看他的虔诚之心究竟如何。
“这……”
王庭勇士原本有些迟疑,但旋即一咬牙,不顾身上还穿着甲胄,将武器一扔,也开始磕起长头。
这对于“勇士”先生来说绝非容易的事。他是个罕见的修行入了阶的勇士,原本都已经能做“伍本”,却被阿沛丹增彭措看中了高大健硕的身材,让他做了亲兵。做了亲兵,卖相上面来说也便好看了许多,不似寻常的王庭勇士那般蓬头垢面的模样,也得了一件甲胄——正是这件甲胄严重阻碍了他的动作,手脚关节的碰撞和甲胄自身的重量都在此时成为了最大的烦恼,铁与肉碰撞之间的疼痛还在其次,关键是这实在是太冷了,也太重了。
似这样一直做下去,还没有做出点什么成绩来,他这个人就要先冻僵了!
然而“勇士”却不敢有丝毫的疑问,他只是麻木且机械的重复着相同的举动,没有胆量流露出一丝一毫的不坚定。
王八蛋……觉士会的杂种……仗着修为恶心人……
“勇士”咬着牙磕着长头,一团团名为“仇恨”的火焰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不错,很忠心。”
心腹大人没有修行“火眼金睛”,自然看不出来这位“勇士”心中的真实想法。他只看得到他愿意看到的这一幕,于是他便满意。
这位心腹名唤“索南多杰”,他虽然没有多少具体的实权,但在实际上领的却是副手的职责,理论上是位高权重的。所以他领的是“东本”的职位,按照对比划分,这已经算是“千夫长”一类的军官,再加上又是“雅西贵族”出身的世代僧侣,他根本没有考虑“雪地里磕长头”对于这些着甲的将士们会造成多大困扰。他只是认为这样是追随自己的上司,也是对父王天神最纯粹的虔诚。
雪地?越冷越好!寒冷才会磨砺人的意志!
甲胄?越重越好!身体的劳累若是都受之不住,如何证明自己的信仰之坚定?
这样想了,于是他索性拉住了一个家伙,就此下了令。
很快,慈云寺下驻扎的王庭勇士军营里便都开始传递起副使大人的命令。
这个命令的内容是:全军全体将士,立刻全副武装,雪地里集结,磕长头。
关于命令的描述,则是……十万个。
索南多杰大人的命令虽说是一拍脑门就想出来的,但他这个三段式的命令内容却着实堪称充满了后现代黑色幽默感。太幽默了,还整了风骚的三长一短的句式。
索南多杰大人也许生错了时空,也选错了职业,他应该活在地球,地球上他这样的人物兴许还有点市场,可以立个“笨比”人设做网红。拍马屁也好,真的不太聪明也罢,无论怎么说,专业的事应该交给专业的人,这是地球上所有人的共识之一。然而不幸的是,瓜州的这位笨比先生却并非如此。
他错误的身居高位,异想天开的发布了自以为正确的命令,犯下了难以挽回的错误。而这位副使大人此时却在沾沾自喜,丝毫没有注意到其他的大营里,愤怒的情绪已经开始蔓延开来。
雪地里磕头!
还是五体投地的磕长头!
还要全副武装!
十万个!
不得不说,无论从任何角度来看,这个命令都过于离谱了。
于是,最早的反抗应运而生。
很快,一个狼乡人打扮的奴从军千户便气冲冲的将传令兵踹倒,还不解气,又狠狠补了好几脚,全副武装的带着自己的心腹走出了自己的大营。
这位千户面色极其难看,他带着自己的亲兵一边走,一边大骂:
“去他妈的!把老子当傻子逗?十万个长头,你当人人都是铁打的?老子要去见镇守使大人!”
狼乡千户带着自己的心腹亲兵骂骂咧咧的便朝阿沛丹增彭措所在的大帐走去。这位狼乡千户怒气冲冲,一定要讨一个说法,他觉得无论怎么说,他们这些奴从军起码也还是个人,是人就不可能穿戴整齐的在雪地里一直磕长头。
别说他们狼乡人根本就不信觉士会,就是信,你也得讲点道理!
这么大的雪,雪地里是什么温度?那铁甲一挨上去,做不了几下就能将人的皮肉冻得粘连在一起了!
这还不算铁甲本身的重量和人体是否承受得住。
有了第一个反抗者,其余人的情绪也就开始宣泄,事态渐渐向不可控的方向发展了。
噗嗤!
锋利的刀光划出凄厉的弧线,一颗惊恐的人头迅速飞了出去。近来一直被阿沛丹增彭措打压、以致丢掉了副使职位的堪布大人阴森森的舔了舔刀上热血,冷喝道:“走!走!咱们去见见咱们的镇守使大人,他到底要做什么?王庭勇士的性命便是给他如此糟蹋的么!”
堪布大人是原本的副使,与洛桑群培相交莫逆,也是其统治瓜州的最大助力之一。洛桑群培死,他也被打压,丢掉了最重要的权势,这样的人对于阿沛丹增彭措是个什么态度也就可想而知。
堪布的部下大多都是效忠洛桑群培一派的,他这个当头头的被打压,手下这帮部曲、家丁一般的队伍是个什么状况也就不必多言。
这些人对于近来的冷落本来也有情绪,对于莫名其妙的将营地驻扎在此也是很有意见,是以当胡儿兵们发现自己的头头被带头反抗了,整个军营里发出了兴奋的咆哮!
另一个方向上,桑珠嘉措大人一脚便将传令兵踢得飞了出去,犹如踢一只死狗。
可怜的传令兵当场就被数千斤的力道踢得四分五裂,鲜血洒了满地都是,也顺便淋了桑珠嘉措大人满头满脸。
桑珠嘉措沐浴鲜血,犹如修罗,冷笑着大喝:“去他妈的阿沛丹增彭措!在场的都是我们王庭的勇士们,都是好汉子!父王天神的凡间仆从!我们的虔诚人尽皆知,他一个小小的觉士,也敢假借父王天神的名号如此欺辱我们!”
“我们不是叛徒!”
军营中的低级军官们带头吼了起来,煽动起情绪。
人的盲从在很多时候真的是会坏事,这些军官们偷换概念,说的是“我们不是叛徒”,叛徒的严重程度就厉害太多了。平白无故的,谁愿承认自己是叛徒?尤其王庭还是如此一个自诩信仰坚定的国家。
军官们这么一吼,那些不明真相的王庭勇士们也急了,好端端的,咋就成了叛徒?还非得磕长头谢罪?
——他们这么一急,正中了桑珠嘉措等人的下怀。这个时候,“磕长头”这个举动本身也开始变味了。
王庭勇士们便杂七杂八的吼:“我们不是叛徒!”
桑珠嘉措振臂一呼:“阿沛丹增彭措才是叛徒!”
王庭勇士们便跟着喊:“阿沛丹增彭措才是叛徒!”
这又是精彩的一招。反驳对手扣过来的帽子,最有效的办法便是给他也扣上同样的帽子,桑珠嘉措此时便动用了起来。
很快,他们这里的部队也开始带上了厌憎的情绪,一个个胡儿兵红了眼睛,喘着粗气,简直像是委屈极了。桑珠嘉措见时机成熟,大手一挥,也带着人走,声称要阿沛丹增彭措给个说法。
更多类似的情况开始在军营里上演,许多人借机发出自己的不满。在这其中,洛桑群培的朋党们趁此时机,带着可怕的目的进行着一轮又一轮的煽动。
新任镇守使大人的大帐之外的路上,许多细细的支流很快就汇聚成了一股令人心惊的浪花。这些人带着不同的心思,都想要找阿沛丹增彭措要一个说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