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难得有月。
一众商人又赶了一阵,这才生火造饭,将就着歇了。
喻超白专心致志地对付着一块烤肉。这块肉烤得半生不熟的,外面都焦了,里边尚还淌着血,喻超白也不讲究这个,抓着大啃。
徐德龙走过来,神色有些拘谨,手都不知道放哪里,张了张口,却又说不出话。
喻超白看了他一眼:“坐啊。”
徐德龙还是有些畏惧,但喻超白发了话,他还是表露出了尊重。所谓尊重,就是指喻超白让他坐下,他真的就坐下了。
喻超白看他一脸的拘谨,意识到自己现在这德性确实有些埋汰,不仅衣服上是血,嘴上脸上也满是血。
这副嘴脸确实不行。
不过他转念一想,暂时也不打算处理,冲着徐德龙笑了一下,露出染血的牙龈:“怕我?”
徐德龙想了想,最终老老实实地点点头:“是。”
喻超白叫了一声,又走过来几个人影,这几个人都畏畏缩缩的模样,只敢站在徐德龙身后。看来喻超白不让他们坐,他们是当真不敢坐的了。这些人在喻超白面前浑然不像是修为有成的明境高手,倒像是受气的小媳妇。
喻超白看了看他们:“打算和我混?”
徐德龙一咬牙:“东家杀伐果决,出手大方,跟着东家,强胜在此憋草!”
喻超白看向后面几个人:“你们是什么说法?”
后面几个人面露难色,喻超白就放下肉,静静看着他们。
他看人的眼神就好像在看即将得手的猎物。赤裸裸的,丝毫不带感情,直勾勾的像是要勾走这些人的魂。
迟疑片刻,这几个人也抱了拳:“东家!”
这一声“东家”叫得喻超白眼前一亮。他咳了一声,竭力控制住激动的情绪,嘴里说着:“大家都愿意跟我,我是不会让大家吃亏的。不瞒你们说,我是打算做点大事的,否则到手的婆娘只怕也要飞咯!”
他故意语气轻佻,徐德龙几个很是卖力地笑了几声,场面看上去颇为和谐。
喻超白想了想:“这趟镖走完,你带领着弟兄们去瓜州城找一个叫李明晨的人,这人在当地有名,绰号叫‘雪狮儿’,认得的人不少。你们去了那里,自去寻他,就说是我喻超白的属下,李明晨自然晓得带你们去寻正主——至于我,我还得过一段时间才能来寻你们。”
喻超白说着,掏出剩下的全部银票,一起递给徐德龙:“这里的钱全都给你,统共是四千七百两,弟兄们一路上花销想必是够了。”
他拍了拍徐德龙的肩膀:“一路上看上啥就买,不要委屈了弟兄们。”
这些钱,喻超白赚的时候无所不用其极,花的时候却大方无比。然而他在胡儿原上,一两半两的都跟周梅云计较过。这人究竟是爱钱还是不爱钱,着实是难以言喻。
徐德龙捧着钱,感觉有些难办:“东家,你不怕……”
喻超白笑了笑:“不怕。钱是王八蛋,花完了咱再赚。再说你也没胆子坑我的钱。”
他一指那边挨着孙老坐的周梅云:“看见那位了么?他叔叔叫周华良,他自己跟玄天升龙道关系匪浅。你若是拿着我的银子跑路,日后这陇右只怕没有你的立足之地——我不找你身后几个兄弟的麻烦,我专找你。”
徐德龙打了个寒颤。他原本真有些动心,接近五千两!这位新认识的东家眼皮都没抬一下,就随手扔给了自己,丝毫不怕自己吞了钱跑路……
喻超白说完了话,再不看他,专心对付起最后几口烤肉。
虽然没有茶,但这就是送客的意思了。
徐德龙神色复杂的揣了钱,留下一个水袋,拱手告辞:“成。东家,我这就走了。”
喻超白摆摆手,吞下最后一口烤肉时,几个护卫已经不见了踪影。
喻超白见他们真的走没了影,这时方才满脸肉疼的狠狠打了一拳:好几千两!他一下就全花没了!”
刚到手的银子就这样飞了,这一夜他是睡不着了。
一整夜,喻超白都在盘算着日后的花销:
要娶小谭怎么也得是个将军,要当将军最快的办法就是迅速拉起一支队伍,最好再有点战功,比如找唐古坨的胡儿们借几百个人头、几座城池,倘若本事再大一些,顺势就可光复了陇右,当然这是后话,总之这事需要银子;
今天自己能挣好几千两,日后给妹妹的阴宅就得提上日程了,这事儿不能差了,倘若是日后混得越发的好,这阴宅就得越发的气派些,这事需要银子;
有了人马后要给他们安排生计,索性老云的门派也开始草创,这些人的工作倒是不愁,但吃喝拉撒睡、山门建筑……这事需要银子;
提及老云的门派,这也是个无底洞,瞅他自己那衰样,大抵他一个人是兜不住了,那么就得两个人一起创业,哦,三个人,还有狼崽,不过那孩子对这些事毫不上心,没准还得给这娃花银子,那这事还是需要银子;
银子、银子、银子、银子……
喻超白突然感到呼吸困难。他明明出来这趟只是为了抓狼糊口的,自从认识了周梅云小谭这帮家伙后,怎么突然就闹到了极度缺钱的地步?
翻出身上的钱包数了数,他还剩了十四两,八两来自于“天地五绝”,六两来自于周梅云给的两成干股。
十四两……
喻超白觉得自己胸口闷得慌。这十四两,给他自己用,不知道能用多久,但他现在非但一点也不开心,反而越发的为钱发愁。
掰着指头盘算了半天,喻超白只想得到周梅云那边给了两成干股的收益。这笔收益当然是净赚的,但目前就卖了三刀符出去,销售网络铺开也要时间,他这里是暂时指望不上了……
“小徐啊,你回来!那个钱我暂时不给了!”喻超白一拍大腿,急吼吼的往帐外跑去,哪里还有人?
这一夜,喻超白彻夜未眠。
天光将明未明的时候,喻超白红着眼睛找到了周梅云:“我觉得咱们现在很需要钱。”
周梅云被他摇醒,起床气大得很:“你就跟我说这个?”
喻超白眼睛红得快滴血:“我没跟你说什么狗屁笑话故事!我现在一心就想搞钱!”
周梅云一骨碌爬起来:“兄弟,你到底咋了?别吓唬哥,你这是病了?”
白狼打了个呵欠,睡眼惺忪的说:“你要赚钱,那得找有钱的人,找我们干嘛?”
喻超白有些气短,随即想起了什么,他朝着白狼和周梅云一伸手:“老云,狼崽,把我的工钱结一下吧!”
周梅云骂骂咧咧地说:“快滚!天大的事也得等我睡醒了再说!”
白狼“哦”了一声,然后随便抓了一把送他手上,转过头又去睡:“给你——不过说真的,马匪们就有钱,你干嘛不找他们要?”
喻超白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个理,咧开嘴笑了。
于是他把银子给白狼揣回去,顺带狠狠踹了周梅云一脚,人就往帐外跑。
周梅云被踹醒,抓起当枕头的包袱就摔出去:“滚滚滚!”
白狼被他们踢里通隆的搞得难受,挣扎着爬起来喊:“你干嘛去?”
喻超白的声音自帐外传来:“去练本事!”
周梅云骂骂咧咧:“这小子疯了,练什么本事?他平常练本事的时辰不是早都过了?”
白狼的眼睛又快眯上了:“他恐怕是想练好了本事打山贼……”
练好了本事打山贼!
山贼有钱!
喻超白兴冲冲的想着,开始晨练。
其实他一个时辰前已经练过一次了,但他现在还是要想再练一次。也不全是为了练好本事打山贼,实在是他心里太烦躁,急需发泄一下。
依旧是八个拳架子,脚下趟着“狼踪”走。练到一半,啪嗒一声,怀里揣着的那本书再次倔强地跳了出来。
喻超白看着这本书,只觉诸事不顺:“你也不肯老实!”
他有些赌气地将书放在一边,不想待见,继续练他的拳。
不料就在此时,天空中一声鸣叫,一只猛禽箭也似地飞去。
又是这只雕鹄……
喻超白有些无语,但他这时头脑冷静了一下,突然就想起了一件事来:
我练的是河洛,这本书,不正是河洛么?
小谭的话在耳边回想起来,姑娘告诉过他,他现在练的是河洛的练法,而非打法。这门河洛,真正厉害的恰恰就是打法。
抱着将信将疑的心态,他捧起这本书翻看起来,开篇就让他眼前一亮:这真是河洛的打法……
……………
“哈哈哈哈……”一阵张狂的大笑,引出三五百喽啰。
不用说,这又是马匪了。这一伙的一个个喽啰还是横眉竖眼的,七个不服八个不忿,手里操持着各色家伙事,又来堵住官道。
为首一个黑熊般的汉子大冷天只穿了身短褂,露出浓密的一撮护心毛,长得极其阳刚。这家伙手里提着柄宣花大斧,胯下一匹花里胡哨的马,得意洋洋地杵在那里。
这人也不说话,只等着孙老这样的商队领头来攀谈。
毫无疑问,商队再次遇到了马匪。
这片路上的确马匪极多,但有了前两次的经历,商队也不慌了。
眼下商队人人有符在手,又有三个门神般的大爷在此,哪里还怕马匪?
不知不觉中,商户们的心态也在改变着。
“你给我听着!这趟货是我喻超白喻大爷罩的!识相的乖乖奉上五万两银子,否则……!”喻超白冷声呵斥着。
“……”黑熊汉子一瞪眼。
不对啊,这剧情展开不对劲,这家伙怎么让自己掏钱,到底哪边才是马贼?
这一愣神的功夫,喻超白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急着搞钱呢!
朴刀一展,喻超白嗷嗷叫着就冲上去了!
黑熊大汉张狂大笑起来:“原来是个疯子!”
话音未落,一道雪亮的刀影从天而降,“噗嗤”一下,黑熊大汉从左肩胛骨自右肋整个掉了下去,鲜血乱飞。
上半截大汉似乎不曾察觉,嘴里兀自大笑着:“……疯子!”
下半截尸身牢牢坐在马上,没了心脏的供给,血液一汪汪地往外溢。
马匪们傻眼了。
这怪模怪样的傻子太离谱了,一刀就把大当家的剁了!
“大当家的死了!”二当家的刚喊了这么一句,一截刀尖就透体出去!
马蹄渐乱,很显然,连续死了两个当家的,马匪们的胆气也开始涣散了。
“二当家也死了!”有马匪吼了一嗓子,这次声音明显带着颤抖了。
然而不等这伙马匪有所动作,喻超白再次动了!
“不学好!”喻超白一刀搠进一个马匪的胸膛,血花溅在脸上,他拿手背一擦,血呼啦查的更吓人了。
“杀!杀了他!”马匪们嚎叫起来,准备困兽之斗。
刀光一闪,骨碌碌一阵响,喊叫的那个马贼也身首异处。
喻超白提着刀,眉毛倒竖,宛如两口快刀:“我让你们当强盗!”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朴刀惊若游龙,宛如一片游动的白练,不断地身吻人体。所过之处,残肢断臂抛洒如雨,血花朵朵绽放,成片成片的收割着生命。
三当家的又急又怒:“快用箭!快用箭!”
“不能用箭啊当家的!”这人身边一个近身仔连忙说道。这位也算是个人才,这种危急时刻还不忘拍马屁,喊的是“当家的”,那个“三”字都隐去了。
“娘的!赶紧弄死他!”三当家吼了一句,随后还摸了摸身上,脸上闪过一丝侥幸。
这人似乎有宝物在身,想用人命耗死喻超白。
“想射我?”
喻超白这时早已冲进了马匪群体中,弓箭是没用的了。然而听到这句话,又瞥见这人在身上摸的举动,警惕性发作,陡然心中发狠:这个三当家也不留了!
他纵身一跃,一跳就坐在了三当家的马上。刀光一卷,拍马屁的近身仔当场被开了瓢,红的白的流了一地,哼都没哼一声,尸身就往下倒。
三当家的冷汗直流,刚要开口,就看见自己的身体距离自己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快跑啊!”
马匪们终于胆寒了。
只打了这么一小会儿,喻超白都剁了五十几个了!照这么杀下去,他们这三五百人就算能耗死喻超白,要丢下多少尸体谁说的清楚?
这些尸体里,一定没有自己吗?
马匪们害怕了,彻底害怕了。
“这不是人!这是太岁!”
有的吓破了胆的,一面歇斯底里地喊,一面没命地逃。
“逃啊!”
“快逃!”
遇着这么个活太岁,这些马匪的胆气终于吓得全没了,一个个撒开了马蹄,没命地逃去。
喻超白也不嫌弃,他在这黑熊大汉的身上摸了半天,掏出一叠泡了血的银票。又依样在二当家的身上摸了半天,摸出叠银票。
最后轮到三当家,这家伙一文钱没带,倒是穿了件金蚕丝直裰。
这东西倒是意外收获。金蚕与火蚕、冰蚕、天蚕同属一类,都是精怪的范畴。虽然这种蚕的血脉不算特别好,不过它的丝制成的织物也不比差点的重甲差了。穿在身上冬暖夏凉的,重量又轻,远比重甲受人欢迎得多。
这件直裰短褂在江湖好汉的手里往往有些溢价,刚刚若非三当家的自己暴露了,喻超白也不会想到斩首。
喻超白掏出三叠银票,送了一叠给白狼,把金蚕丝直裰短褂送给周梅云:“这玩意儿你穿着。”
周梅云也不推辞,他身体脆弱,确实是需要这东西。他推开喻超白递过来的一叠银票:“这东西值一条命,钱我就不要了。”
……………
“哈哈哈哈哈……”一通狂笑,一个彪悍的壮汉提着大锤打马上前。身后二三百喽啰自然不必多说。
不等这壮汉说话,喻超白抢先问:“五万两,你有么?”
“啥?”壮汉一愣,随即大怒,“你敢……”
话音未落,雪亮的刀光一卷,无头的尸身瞬间栽倒。骤然失去了头颅的颈子上,心脏供给的血液在高压的作用下喷涌而出,如喷泉也似,飙得周围几个近身仔、二当家、三当家满头满脸。
“宰了他!”二当家一摸脸上温热的血迹,立刻怒吼起来。
话音未落,“噗嗤”一声,二当家胸口中刀,心脏破碎,当场死于非命。
“给大当家、二当家报仇!”三当家又开始吼。
喻超白一刀挥去,开膛破肚,肚肠流了一地,这三当家抱着自己青紫的肠子嚎了半响方才咽气。
马匪们惊惧不定,喻超白却不给机会了。
他唉声叹气地剁翻一个又一个马贼:“你们就不能麻溜地把钱给我吗?”
杀了一阵,这一伙又跑了,喻超白一样的摸索出银票分了。
喻超白看了看跑去的方向,心里有些没底:“这帮家伙的龙头怎么还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