宜宁宫。
合意进到到殿内通传,陈泠则静立在廊下等候,没一会儿合意又走出来将他迎了进去。
顾意菀笑听着雾玥与自己说,识得的太医是个多好的人,余光看到自门口进来的清瘦身影,抬眸正要望去,却不想一道熟悉的声音先一步落入耳中。
“微臣见过五公主,见过太子妃。”
顾意菀半抬的眼睫闪动,抱着侥幸看向走进殿中的人,在对上陈泠眼睛的那刻,她想老天爷大概从未偏心过她。
顾意菀泄气想笑,雾玥认识的人竟然是陈泠。
来的路上陈泠就在想,顾意菀那样倔强的性子,避他避的仿佛他是什么洪水猛兽,怎么会松口。
这会儿看她的神色,怕是提前不知道来的会是他。
“陈太医无需多礼,快请坐。”
雾玥不是重礼数的人,也将陈泠当做朋友,自然地想要请他落座。
顾意菀不可能当着雾玥的面将人赶走,干脆装作不认识,微微侧过脸。
陈泠看出她的抗拒,拱手谢过雾玥的好意。
雾玥没有勉强,转而道:“今日请陈太医过来,是想让你为皇嫂诊诊身子,皇嫂自幼体弱畏寒,一到冬日就愈发严重。”
雾玥仔细与陈泠说着顾意菀的病症,陈泠沉默听着,目光注意着顾意菀放在膝上暗暗掐紧的双手。
她的身体状况,他又怎么会不清楚。
一直等雾玥说完,陈泠才走上前,将肩上的药箱放下,如往常一样从里面取出搭脉枕,“请太子妃将手放上来。”
顾意菀将手握的更紧,心中没来由的生恼,她的难堪都被他见过,她在他面前就好像所有的伪装都没用,她想远离他,可怎么就一次次的事与愿违。
雾玥见她不动,轻声催唤,“皇嫂?”
顾意菀轻眨眼睫,藏起自己纷乱的情绪,挽笑若无其事的将手放到搭脉枕上。
她将什么都掩藏的很好,唯独掌心的指甲印泄露了她的心绪。
陈泠垂眸,目光在那一点点沁嵌的印子上,以及那道没有彻底褪下,泛着淡淡粉色的伤疤。
隐忍的不舍在眼底划过。
顾意菀只觉得掌心刺刺的发烫,咬出唇肉,气恼不能,他又看见了。
陈泠抬指去探她的脉,不同于她的体寒,陈泠的指带着温和的暖意,顾意菀缩了缩指尖,眼睫垂的更低。
雾玥一门心里都放在顾意菀的病情上,压根没有注意到两人之间的微妙气氛。
见陈泠撤了手,忙问:“如何?”
陈泠一探上她的脉心就已经沉了,虚弱的像是即将枯竭的泉眼,慌怒填胸,最后都化成了心疼。
顾意菀知道自己的身体状况不好,更不想雾玥担心,朝着陈泠轻轻摇头。
陈泠望着那双用倔强掩饰脆弱的眼眸,按她想要的开口说:“正如公主说所,太子妃所患乃是旧疾,天冷难免加重。”
顾意菀松懈下悬高的心,陈泠又接着说:“不过若是不仔细调养,病情恐会持续加剧。”
雾玥又担忧起来,“那陈太医可有方子医治?”
“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治好的。”
顾意菀蹙起眉,在雾玥看不见的地方瞪他,陈泠坦然回视,“不过微臣会每日过来,为太子诊脉。”
雾玥原还愁着眉,听陈泠这么说,欣喜道:“那就太好了。”
顾意菀急了,谁要他日日过来。
她扯了扯嘴角,“这样太麻烦陈太医。”
“这是微臣该做的。”陈泠略低下腰。
恭敬地模样让顾意菀气急。
雾玥看她不愿意,也知道她一直马虎自己的身子,一脸正色的说:“皇嫂万万不可不在意身子,你好起来我才能放心。”
顾意菀心中苦涩,雾玥不知道,她早就已经不在意。
雾玥拉起她的手摇了摇,“皇嫂。”
糯软关切的嗓音让顾意菀枯冷的身子生出一点暖意,她看着比自己小上许多,如同妹妹一样的雾玥,无奈叹了口气,“听你的。”
雾玥弯起眼笑的欢喜,“嗯。”
第二日,陈泠依言来为顾意菀诊脉。
瑶云把人带到殿内,顾意菀已经坐在中厅的圆桌旁在等他,出乎意料的没有像过去那样一见他就蹙眉抗拒。
陈泠走上前,“见过太子妃。”
他抬手示请顾意菀将手给自己。
顾意菀没有动,“我有话对你说。”
陈泠目光微顿,抬睫对上她颇显冷淡严肃的眉眼,几不可见的零星笑意在眼底划过。
他就知道,执拗的小姑娘哪会轻易松动。
“太子妃请说。”陈泠语气如常。
顾意菀将思量过的话说出来,“昨日五公主在,有些话不便说……你不用来替我看诊。”
陈泠自顾打开药箱。
顾意菀没想到他根本不理会,微提起声音,“你听见了吗。”
“我即答应了五公主,就不能不来。”陈泠从容不迫的回话。
顾意菀简直不明白他为何那么执着,抬手按住药箱,“我说过不用你管我,陈泠,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
她的冷言冷语,气急败坏就像是打在棉花上,陈泠始终冷静,“我做不到看着你在我面前一点点凋零枯萎。”
顾意菀心颤了一下,错愕去看陈泠,后者继续道:“五公主同样为你担忧,瑶云,顾家的人。”
陈泠坦荡清正的目光,立刻打消了顾意菀猜测,她别开视线,是她自己坚持不住,她看不到希望。
陈泠看着她黯淡无光的双眸,轻声说:“过去的你那么小,却比现在有勇气的多,为了让自己好起来,忍着泪喝下一碗碗极苦的药,不是说那是天下最苦的东西,难道现在比那时还要更苦吗?”
顾意菀身子僵住,她也没有想过,自己会因为萧沛
走到这一步。
“你不让我管你,我什么都不会再管,只是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病症,该怎么用药,我最清楚……等治好你的病,我就不会再来。”
陈泠的话让顾意菀自责不已,他一直在为了治好她找寻方法,她却一次次放弃,糟蹋他的心血。
“为什么?”顾意菀望向他,为什么她一次次的恶言相对,他还要如此待她。
陈泠低声笑了笑,“就当是,兑现我当初对你的承诺。”
那之后,陈泠一日不差的来为顾意菀请脉,雾玥更是每日会来她宫中,监督着她把药喝下。
加上萧沛因率兵诛拿高奉毅已经离京多时,没了他在宫中,她紧绷的神经得以松懈,身子状况也有了些起色。
用过午膳,她习惯性的等着陈泠过来,他来得也总是无比守时,日头偏过窗棂东侧,就能看到他的身影出现在回廊那端。
初春还凛冽,陈泠没有穿大氅,官服的袖摆被吹拂起,顾意菀自己畏寒,看着他步子平稳,不禁想他都不冷么?
思忖的功夫,陈泠已经走进屋子,目光看向顾意菀,略微欠身,“太子妃。”
顾意菀点点头。
陈泠走上前,如常问,“今日感觉如何?夜里入睡可还有心悸?”
“昨夜睡得很好,也没有做梦。”陈泠与她隔了些距离,但她还是能感觉到他衣袍上所携的清寒之意。
想到自己曾对他那样过分,他却不计前嫌,顾意菀心里感激也愧疚。
她拿起手边的茶壶,倒了一盏热茶递给陈泠,“陈太医喝盏茶,暖暖身子吧。”
陈泠微愣这段日子以来,两人似乎没有说过除病情之外的话。
他轻轻看向顾意菀。
羽睫下的乌眸从容自若,托着茶盏的素手却有些有些紧,其实小姑娘的心思特别好读,似乎什么都能应对,但实则只是把委屈都藏了起来,怕人看见。
陈泠接过茶盏,微笑说了声多谢。
顾意菀目光松了松,那道挡在两人中间的隔阂也无声间消退许多。
陈泠喝了茶,又替她把过脉,叮嘱几句便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顾意菀注意到天上细细飘起了雪,对他道:“陈太医且慢,我让瑶云去取把伞来。”
陈泠看向窗子外,不过一点小雪而已,但仍点点头,“好。”
雾玥在这时也来了顾意菀宫里,见陈泠在与他打过招呼,就央着顾意菀与自己出去赏雪。
“皇嫂总待在屋子也闷,就随我出去走走。”
雾玥兴致勃勃,顾意菀瞧着那满天的雪粒子都觉着冻人,加上已经许久没有走出宫门,心里生出怯意和抗拒,仿佛这座宫殿是她仅剩的庇护。
“我就不去了。”顾意菀轻声说。
陈泠看出她的抵触以及逃避,但雾玥说的不错,她日日将自己放在这四方天地里,心境又如何能开阔。
“出去走走对太子妃的身子也
能有好处。”陈泠对颦折起眉的顾意菀安抚笑笑,其实没有那么冷。?_[(”
顾意菀屈指,她不仅是因为怕冷,而是怕出去。
“只稍微走一走,冷了就回来。”陈泠又说。
看似寻常的话,恰到好处的安抚了顾意菀心底深处对外界的怯惧,茫茫的雪粒在春日阳光的映照下,似乎也不是那么刺骨。
雾玥一听陈泠都这样说了,摇着顾意菀的手撒娇,“皇嫂就当陪陪我。”
顾意菀敌不过的她的磨人劲儿,在她脸上轻点了点,宠溺说:“那好吧。”
陈泠虽然赞成顾意菀出去,心里却不放心,远远跟着两人走了一段,看到她脸上扬出的笑容,才转身离开。
他一路朝着太医院去,一个小太监急匆匆跑来,“陈太医,可算找到你了。”
陈泠停步问,“公公着急寻我,不知是有何事?”
小太监道:“是贵府家丁传来口信,让您尽快回去一趟。”
陈泠蹙起眉头,朝小太监点点头,快步出宫。
一连三日陈泠都没有来宜宁宫,只让人送来了几天的方子,顾意菀从意外到担忧,他不是没有交代的人,除非有什么要紧的事。
瑶云端了熬好的药从殿外进来,顾意菀接过药碗,思来想去,抬起头对瑶云道:“你去太医院打听一下,陈泠这几日都在做什么。”
瑶云点点头,“奴婢这就去。”
不到一刻钟的功夫,瑶云就匆匆回来宜宁宫,顾意菀看到她喘着气,神色也不对劲,心微提起,“出什么事了?”
瑶云轻喘着说,“陈老太医,离世了。”
顾意菀一下站起身,焦急问:“什么时候的事。”
“三天前。”
难怪陈泠一直没有再来,竟然发生这样大的事。
顾意菀立刻吩咐,“随我去见太后。”
陈老太医为她治病多年,在她心中更是敬重的长辈,她无论如何也该去吊唁。
顾意菀赶到陈府已经是日落时分,天也不知何时下起了雨,阴云将天色压得黑沉,陈府外挂着丧幡,悲痛的哭喊声从府中传出,让人心中升起伤感。
瑶云打着伞扶顾意菀下马车,“太子妃小心。”
顾意菀踩着马扎下来,绣鞋刚碰到积水的青砖地面,一道高大的身影就来到她跟前。
“太子妃怎么来了。”
沙哑的声音没有了平日的清润,夹着浓厚的疲惫,顾意菀抬起头,陈泠眼下拓着薄薄的青灰,眸光浑黯。
她低声道:“我来送别陈老太医。”
陈泠点点头,带着她往灵堂走,棺椁两边跪着悲痛欲绝的陈家子女,顾意菀向陈老太医上过香,陈泠就让下人将她请去了一旁的偏殿休息。
坐了一会儿,陈泠才进来。
顾意菀忧心忡忡的看着他,“节哀顺变。”
陈泠颔首,“祖父年事已高,也算是喜丧
。”
“只是太子妃专程过来恐怕不妥。”
顾意菀让他别担心,“我向太后请示想回一趟顾家,不妨事。”
灵堂里的哭声断断续续传到耳中,她伤怀轻言,“陈老太医对我照顾有加,我总要来的。”
陈泠没有作声,目光静静看着顾意菀,他没有想到她会过来,就像他从不奢望能被她看见。
可她竟然来了,方才她从马车上下来,目光里的关切也让他恍惚。
或许是祖父的离世让他体会人事无常,那些不允许想得事,竟然也想了。
他的眼神太过直白,顾意菀不禁觉得紧张,“陈太医?”
陈泠收敛起应该被深藏的情愫,视线往下落了落,看到她被洇湿的绣鞋,略略蹙眉,“等我一下。”
顾意菀坐在屋中,回想陈泠看自己的眼神,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心里升起。
没过一会儿,陈泠就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双绣鞋,屈膝将绣鞋放在她脚边,“换上吧。”
顾意菀诧异看着蹲在身前的陈泠,忙将脚缩进裙下,感觉到足下的凉意,才发现自己的绣鞋不知何时已经被打湿,她局促摇头,“不必麻烦。”
陈泠叹了叹,“脚受凉最易生病,这是我小妹的,新的。”
他站起身将身子背过去,“换上吧。”
顾意菀看着陈泠的背影,眼中神色复杂,又安慰一定是自己多心,匆匆换了鞋,吐出口气说:“好了。”
陈泠转过身,朝她伸出手,“这几日没有替你诊脉,身子可有什么不适的地方?”
顾意菀见他要给自己把脉,本来是寻常的事,这会儿她却极为不自在,“都挺好的。”
陈泠执意,“看过我才放心。”
顾意菀心口又是一跳,犹豫再三,装作如常的模样将手腕递过去。
好在陈泠没有别的异样,专注替她把过脉,去一旁写了一张新的方子,让她带回去,然后叮嘱了几句便送她出府。
顾意菀心也落回肚子里。
陈老太医七七下葬之后,陈泠重新回到太医院当值,也如常每日为顾意菀请脉。
顾意菀一直认为是自己多心,可她却明显感觉到陈泠的变化,虽然他还是与从前一样,除了病情上的事并不会多说其他,看她时的目光依然坦荡,却是坦荡的不加遮掩。
他对自己的关切超过了医者对病人的程度,也超越朋友。
顾意菀根本不知道如何面对,陈泠对她……这是多荒唐的事,怎么能是她。
顾意菀心乱如麻,如果是旁人,她直接无视装不知就好,可她不能让陈泠在她身上有所耽误。
这天,陈泠来为她诊过脉,她挣扎许久,终于开口说:“我近来觉得身子好了许多,你也不用辛苦日日过来了。”
她说的迂回,陈泠仍然是那句话。
“等你彻底好了,我自然就不来了。”
顾意菀心急捏住手心,她这病哪有好彻底
的可能,她也不管是不是会让两人难堪,看着他问:“陈泠,你知道我是谁么?”
她是太子妃,就算萧衍死了,她也要顶着太子妃的身份过一生。
我知道。≧_[(”陈泠回。
他也知道她的意思,他慢慢弯起笑说:“你是太子妃,也是我承诺过要治好的小姑娘。”
顾意菀对上他不闪不避的目光,心脏紧紧缩起,良久才轻轻摇头,“你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是不是浪费,由我说了才算不是么。”陈泠依然温柔笑看着她。
他不需要任何回应,也不需要遮掩,喜欢她是他的自己的事情。
顾意菀重重一震,满眼荒唐,她已经是这样的人生了,肮脏混乱,可他有大好的前程,他应该娶妻生子,过她梦寐的却触不可及的生活,把时间浪费在她身上,简直是糊涂至极!
“没有结果的!”顾意菀眸光变得凌厉冷漠。
陈泠神色黯了黯,他难道不知道么。
“我明日再来。”
他背起药箱离开。
顾意菀看着他的背影,一种无力感爬上心,还有翻江倒海的苦涩。
陈泠怎么比她还傻,她那时不知道自己喜欢萧沛会落到这种地步,可他明知道没有结果,为什么还要如此。
顾意菀只想让他赶紧清醒,对他的态度也越发冷漠,可无论她怎么做,他都默默接受,等第二日又照常过来。
她永远都像一拳打在棉花上,束手无策。
“你的身子比之前已经好了许多,之后或许可以试试针灸之法,不过还是等在养养,否则怕你体弱受不住。”陈泠语气如常的说着。
顾意菀眼里满是愤懑和气馁,甚至孩子气的赌气说:“不用。”
陈泠不禁想要笑,看见她那双美目里的恼怒,似哄似慰地说:“你早些好,就可以早些不用见我了。”
他的一再让步让顾意菀心口闷闷说不出滋味,她不想伤害他,却不得不这么做,于是别过头,语气冷硬的说:“那就好。”
陈泠淡淡的嗯了声。
不知是为了提醒陈泠,还是为了提醒自己,之后每日相见,顾意菀总会刻意紧逼着追问何时能痊愈,是否能痊愈,表现出得都是迫不及待想摆脱他。
陈泠心知肚明她的意思,却永远都是温柔回应,“慢慢会好的”,“已经好了许多”。
又会在这之后补上一句她想听的承诺,“等你好了,我就不来了。”
只是说这话的时候,他的笑意总会浅上许多,渐渐顾意菀就再说不出口。
夏时多雨,陈泠来的时候雨正大,他将伞收起搁在门边,又拂了拂袖上的雨珠才走进大殿。
“太子妃。”陈泠略低首行礼。
顾意菀没有作声,只把手伸出去让他把脉,发现说什么都没有用之后,她干脆不再开口。
陈泠默默走过去,将手搭到她腕子上。
大约是撑伞
走了一路被风吹的缘故,顾意菀第一次觉得他的指有点凉?,低垂的视线落到他的衣摆上,上面印着一点点被雨水溅湿后晕出的斑驳痕迹。
顾意菀目光微动,除去如何都要替她治病这点以外,陈泠从来都顺着她,她冷言冷语,他便哄着,她不肯说话,他也不会勉强。
简直是比她还傻的傻子。
替顾意菀把过脉,陈泠对瑶云交代了几句,便拱手告退。
他走到门边弯腰拿伞,一道突然砸来的雷将雨催的更大,庭中的树被风雨吹扫的刷刷作响。
顾意菀看向将要走进雨中的陈泠,下意识脱口,“陈泠。”
陈泠有些诧异的回过身,“怎么了?”
顾意菀暗暗握住自己的手腕,“你这几日就不要来了。”
雨那么大。
只是有半句话她没有说出口。
陈泠目光黯了黯,牵唇微微一笑,“太子妃放心,我没有忘记自己的承诺。”
顾意菀知道他误会了,心口不由得凝紧,旋即又凌厉告诫自己,不对,这就是你真正应该要说的,不然你还想说什么。
见她没有再说话,陈泠撑伞走进雨中,看着他被雨幕遮的朦胧的身影,顾意菀将握着腕子的手按得更紧。
雨一直下到傍晚也不见停,顾意菀坐在窗子前看着漫天的雨,心头也像布满阴云一样难以被推开。
恍惚间一道从云层遗漏出的霞晖落在眼皮上,顾意菀垂低的眼睫轻动,抬眸朝着天边望去,不等眼底的明媚彻底亮起,身后推门声响起,伴着一同传来的还有瑶云凝灼的声音。
顾意菀转过身,瑶云几步走上前,忧心忡忡道:“奴婢刚才在外头听几个太监说,三皇子已经擒获了高丰毅,正班师回朝,不日就能抵京。”
顾意菀心猛的一沉,脸色变的发白,萧沛要回来了。
眼看着将停的雨水,忽然又倒如倾盆,而那道险些拨开云层的光芒彻底没了踪迹。
顾意菀不认为萧沛回来后能放过自己,现在萧衍已死,他更没了顾虑,等他回来,她就又会被他握在股掌之中。
如梦魇的过往在眼前一遍遍浮现,顾意菀用力闭紧眼睛,她不能留在宫中,可顾家她也已经回不去……
指甲嵌进掌心,她该怎么办。
顾意菀枯坐到了天亮,外面已经没有再下雨,天却仍是灰暗一片,稀薄的光亮怎么也照不进她眼底。
她低下眼睛苦涩而笑,她还有什么可盼的。
唤来瑶云为自己更衣,等穿戴好,起身说:“我们去给太后请安。”
瑶云不疑有他,扶着她出了宜宁宫。
顾意菀走在甬道上,四面高耸的红墙,就像一座牢笼围困着她动弹不得,如果没有萧沛,老死在这宫里她也认了,这是她的命。
收回目光,一路去到太后宫里,朝太后行过礼后,顾意菀跪地求请,“意菀思念殿下,想求皇祖母准许意菀去为殿下守陵,长伴殿下身边。”
瑶云惊愕看着她,不住摇头。
就连太后脸上都显出诧异,去守陵可是一辈子就要在那了,“你想清楚了?”
“请皇祖母成全。”顾意菀低腰磕头,她想不出别的办法,等萧沛回来,她就连走的机会都没有了。
她不想没有尊严的与他苟合纠缠。
太后欣慰顾意菀对萧衍的情深,但多少有些不忍,没有立刻答应,只让她回去再想想。
离开太后宫殿,瑶云终于按不住心急,慌乱道:“太子妃,皇陵可去不得啊。”
去了皇陵就等于青灯古佛老死在那里。
顾意菀握住瑶云的手,两人是一起长大的情分,她自然懂瑶云的心思,也不对她有隐瞒,“至少,在皇陵我能自在一点,不被束缚,还能有最后的体面和尊严。”
瑶云说不出话,眼里满是恨意,要不是三皇子一再逼迫,太子妃又何须做这样的选择。
“倒时,我会将你送出宫。”顾意菀说。
瑶云急了起来,“奴婢要永远服侍你。”
顾意菀心下动容,微红着眼点点头,“回去吧。”
两人回到宜宁宫没一会儿,陈泠便也到了。
顾意菀看着专注提自己诊脉的男人,想着是不是该做个告别,话反复到嘴边,却不知怎么说出口。
她每次快坠入深渊的时候,都是陈泠拉住的她,她虽然一直自暴自弃的甩开,可他就像是她绝望挣扎中唯一能看到光亮,只可惜她已经被黑暗浸透,他不为了她该消耗自己。
顾意菀静静转开视线。
陈泠走到一旁写方子,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殿外传来,他抬头看去,是雾玥。
雾玥一得知顾意菀请旨去为萧衍守陵的消息,立刻就赶来了,她神色凝急,快走到顾意菀跟前,并没有注意到陈泠也在,哑着嗓子情急道:“皇嫂,你不要去皇陵好不好。”
“你若去了,我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哝哝的声音带了哭腔。
顾意菀忙安慰她,没注意到陈泠神色变得僵硬,他握笔的手顿在半空中,蓄在笔尖的墨砸在宣纸上,瞬间晕开。
他定定看着顾意菀的侧脸,忽然就笑了,“守陵?你不必这么躲。”
顾意菀心口慌跳,雾玥还在这里他在说什么,“陈太医慎言。”
陈泠抿住唇一言不发,须臾,低下头继续写方子,执笔的手握紧至发白,只是他这方子写得尤其的慢。
顾意菀如坐针毡,借口先安抚了雾玥,将人哄回去。
殿内只剩下两人,她吸了口气对陈泠道:“多谢你这些日子以来的照料,我已经向太后请旨去皇陵。”
陈泠握着双拳,尽量平稳下声音说:“皇陵条件艰苦,你的身子虚弱,只会加重病情。”
“我的身子,我自己知道。”顾意菀轻声说。
“你至于躲我到这个地步。”陈泠隐忍的情绪像是按不住的从眼底冲出,“我不需要你回以同样的喜欢,可为什么,连我
喜欢你也不允许。”
陈泠目光紧凝着她,声音却很轻,落寞空寂。
顾意菀心脏揪紧,呼吸变得艰难,一下转过身,她配不上他的喜欢,更不能回应。
这一生,都不可能。
陈泠盯着她的背脊,扯动嘴角,扯出的却全是自嘲和苦涩,他慢慢点头,从明日起,我不再来。?_[(”
轻忽的声音缥缈的似一阵风,“这样可以吗?”
顾意菀将指尖掐痛,如果陈泠知道她是为什么要离开,恐怕会厌弃到作呕吧,等萧沛回来,恐怕就藏不住了。
连她自己都无法面对的不堪,她更不想在陈泠面前被剥开,这是她最后的体面了。
“你走吧。”顾意菀从发涩的嗓子挤出话。
她不敢回头去看陈泠,那道凝在她身上的目光终于一寸寸灰败无光。
他从她身边走过,衣袍擦过她的袖摆,顾意菀闭眼,许久扯了扯嘴角,笑意苦涩。
离京那日,只有一对禁军护送。
顾意菀和瑶云坐在马车里,两人紧握着双手,谁也没有说话。
等待宫门守卫放行的时候,不知是有预感还是因为什么,顾意菀推开一点车轩看出去,远处的宫道上,陈泠静静站立着,也望着她的方向。
印象中俊逸风度翩翩的男人,这时竟是说不出的寂寥落拓。
顾意菀心房收紧,第一时间就把车轩合上,眼里满是无解的复杂。
队伍出了皇城,她的心也彻底沉寂下来,除了摆脱萧沛的庆幸,还有一种过往都成云烟的空洞感。
队伍在第二日就到了下辖的郡县,晌午时候,众人在驿站休整过,继续赶路。
瑶云扶着顾意菀上马车,她不经意朝着驾马的护卫看了一眼,发现不是之前驾马之人,心头不禁升起疑虑。
“之前那人呢?”顾意菀问。
护卫回道:“回太子妃,他方才吃坏肚子还没出来呢,统领怕耽搁赶到下个驿站的时间,让其稍后追上。”
顾意菀看了他许久,才略微点点头走进马车。
明日就是萧沛回宫的日子,为保不会出意外,还是快些动身好。
耳边响起马鞭挥动的声音,车轮辘辘的向前滚动,顾意菀靠坐在马车内,不知为何,总觉得心里一股不踏实。
随着时间过去,队伍行到山林间,四周都安静了下来,骤然响起的马匹嘶鸣响彻林间。
“惊马了!”
“快把马牵住!”
马蹄纷乱的重踏声和众人惊慌的此起彼伏,连带顾意菀所乘的马车也剧烈颠动。
惊马至多一匹两匹,怎么会所有的马都失控。
顾意菀一路的不安在这一刻仿佛终于爆发,她努力扶着车壁维持镇定,脸上却看不到一点血色。
她深深吸气,想要试图从马车上下来,却发现自己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努力撑起一点身子,又骤然跌回去。
此刻,马车也被失控的马匹拉着朝前飞速疾驰。
“太子妃!”
“快追!快拦住马车!”
禁军的声音被远远的抛在了身后,马车行的越来越快,越来越快,风声刮过耳畔迅疾鼓痛着顾意菀的耳膜。
她透过扬起的布帘看到驾车的禁军非但没有拉马,反而不停的在用力挥舞抽动马鞭。
“停下,快停下!”顾意菀奋力大喊。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头都没有回一下,顾意菀感到天旋地转,绝望漫上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奔袭的马车才渐渐停下,从车轩刮进来的风却更为猛烈。
“太子妃,你怎么样?可有受伤?”瑶云手忙脚乱的扶着她检查。
顾意菀虚弱呼吸着,挪着瘫软的身子凑到车轩旁望出去,是深不见底的悬崖。
心跳骇然停在喉咙口,脑中只有一个念头,她逃不掉了。
“殿下。”
马车外传来的一声称呼,让顾意菀最后的一点希冀都落了空。
她紧紧盯着马车的布帘,一只白皙只顾分明的手从一侧探进,缓缓挑起布帘。
来人背着光,看不清容貌,高大的身影逼人压下。
听不出喜怒的清浅声音砸进顾意菀耳中。
“菀菀。”
顾意菀浑身僵硬,全部血液汇聚到了心口,他追来了!
他不是明日才会入京,怎么会追来的。
瑶云大惊失色,“三皇子。”
“滚出去。”萧沛冷冷吐字,目光始终看着缩在角落一隅的瘦弱身影,怒火早在得知她要为萧衍守陵的那刻就达到了顶峰。
是要真心要为萧衍守陵,还是为了躲他,无论是哪一种都让他怒不可遏。
瑶云挡在顾意菀前面,想要央求萧沛放他们离开。
萧沛眼锋划向她,“我让你滚出去听不懂么。”
不怒自威的冷意让瑶云心慌一颤,进安得到萧沛的示意,进来将瑶云拉了出去。
顾意菀慌乱扑过去想要抓住瑶云,萧沛迈步挡在她面前,她抓紧他的衣摆,仰头质问,“你要对瑶云做什么?”
她终于肯看着他了,可眼里的防备恨意却像刀刺在他的心上,他注视着她的眼睛问:“我不是让你等我回来。”
顾意菀笑的讥讽,等他回来继续被他利用玩弄?
她的笑让萧沛怒极,离京数月,他是如此思念她,她怎么敢逃跑,目光触及她微抖的身体,又生出不舍。
萧沛蹲下身,手掌抚住她的脸颊,掌心轻柔撕磨,“说你想我了,我就既往不咎。”
简直可笑,顾意菀死死咬着唇不说话。
等不来回答,萧沛闭了闭眼,低头靠近她的颈畔,喃喃低语,“我很想你。”
顾意菀呼吸发颤,以前他的触碰让她觉得心弦缭乱,此刻却冰冷浑身发寒,她挣扎抵抗,声嘶哭喊,“你放开我!”
萧沛呼吸压抑沉重
,跳动的眼尾透出戾气,手指扼住顾意菀的下颌,俯身欺进,“放开?我是不是告诉过你不可能,躲?你能躲到哪里去?”
逼人的气息压得顾意菀喘不过,眼帘不住颤抖,萧沛看着她眼底的仓皇,心脏被攥紧,无力和慌乱充斥着他,他也不想让她害怕,可是她只想着逃,他不会允许!
靠进用力压住她的唇,肆意的掠吻。
顾意菀像疯了一样挣扎,可她的力气怎么能和萧沛相比,双手被缚着剪于身后,衣衫在撕扯间一件件掉落。
从恨骂变成哭求,到再也发不成声音,只有泪水从空洞的眼眸中滑落隐入鬓发。
涣散无光的视线停止晃动,萧沛还在沉迷的吻着她,痴迷到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够了吗?”
缥缈虚弱的话让萧沛僵住。
顾意菀挣扎着坐起身,拉扯自己身上皱不成样子样子的衣衫,遮住那遍布周身,触目惊心如同凌虐的印记。
“禁军马上就会赶来,你还不走吗?”
萧沛握紧双拳,她还以为他会让她离开,他咬着牙关将人抱出马车,冷声吩咐,“推下去。”
随着震天的声响,顾意菀看到马车被推下了悬崖。
惊惧爬上心头,“你要干什么!”
萧沛盯着她泪意未干的眼睛,狠下心说:“从今往后,我们都会在一起。”
在一起,什么叫在一起?
顾意菀大口喘着气,马车在崖山摔的四分五裂,等禁军找来也迟了。
绝望死死压着她,一把抓住萧沛的袖子,“你不可以这样,萧沛,不可以。”
她不断摇着头,祈求他。
萧沛什么也没说,抱着她走上另一辆马车,下令启程。
进安驾着马车朝反方向去驶离,无论顾意菀如何央求,萧沛都充耳不闻,只是安静抱着她,反复轻吻着她的脸颊,如同安抚。
顾意菀的心却越来越冷,萧沛要她“死”在前往皇陵的路上,如此一来,再也不会有人找她,她也再没有逃脱的机会。
顾意菀眼里最后的光芒都破灭,整个人如同失了魂魄,绝望弥满着她。
疾驰的马车忽然被拉停,顾意菀身子晃了晃,紧接着听到一行纷踏的马蹄声传来。
“校官捉拿嫌犯,马车上是何人?”
进安拿出玉牌,“方统领看清楚了,是三皇子的马车。”
校官统领这才认出进安,朝着马车拱手道:“原来是三皇子,臣等冒犯。”
“只是三皇子为何会在此?”
马车内顾意菀心已经提到了喉咙口,萧沛却是不紧不慢的吻着她,她听见进安道:“兵马回京路上遇到塌方,三皇子为了尽快回宫故而绕道先行。”
校官听罢准备让行,顾意菀知道他们这一走,她就彻底没希望了,顾不得关系会被人撞破,顾意菀提高声音大声道:“方统领且慢。”
萧沛倏忽抬眸盯着她,目光透着危险和凌厉。
“还有何人在马车上。”校官立刻问。
校官品阶虽不高,却是直接听命皇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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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意菀与萧沛对峙着,胸口急切喘动,今日若是让萧沛将她带走,她就彻底没有希望了,她只能一搏。
迎着萧沛的目光,顾意菀颤声开口,“是本宫,先太子妃。”
萧沛一把按住她的后颈将她压向自己,咬紧着牙关,“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菀菀。”
过去的一切再不会有人知道,她却不肯!
“敢问先太子妃怎么会与三皇子在一处。”校官的声音在外面响起。
顾意菀回望着萧沛流露出痛色的黑眸,艰难呼吸着,攥紧指尖说:“还不下去解释吗?”
萧沛缓缓点头,笑得莫测冰冷,“好,好的很。”
他松开顾意菀,拂袖走出马车。
“太子妃的马车受惊险些坠崖,索性我路过此地,出手搭救,才没有酿成大祸。”
隔着帘子,她听见萧沛清冷的声音逐字逐句的响起,绷紧的肩头骤然脱力,整个人蜷着身子靠在马车的角落里,蕴泪的眼里尽是哀痛和余悸。
马车在一日后夜里赶回到京城,顾意菀仰头看着夜色下耸高的朱红色宫墙,恍惚的扯动嘴角,笑容里全是可悲,她以为可以离开,没想到又被关了进来。
太后得知她险些坠崖,立刻派了太医来宜宁宫为她查看伤势,明明在被萧沛找到那刻她就已经心死,这会儿却没来由的感到慌怕,她极怕来的会是陈泠,更不想自己狼狈不堪的样子被他看见。
可偏偏越怕什么,就越来什么。
宫人急匆匆的将陈泠引进殿,顾意菀恍惚失神的眸子里慌闪过难堪和羞愧。
她以为他会神色紧张,或者像过去那样,眼里含满担忧和凝重,然而什么都没有,他表情淡的没有一点情绪。
拱手请安,过来替她把脉,仿佛陌生人。
大概自己是真的伤了他。
他本就没必要对她一再讨好,想明白就好,顾意菀反复在心里对自己说着,轻轻底下眼睫,把头转到一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感觉陈泠扣在她手腕的上的指微微在抖,像是在极力隐忍着什么。
顾意菀迷惘将视线看过去,不是错觉,他的手在抖,指节绷的极白。
绷紧的力道几次要失控压进她的脉搏,都被陈泠克制着,怕又吓到她,再出意外。
顾意菀怔怔看着,鼻子忽然发酸,她绝望过,死心过,认命过,却从来不敢诉苦委屈,这是她自己走错的路,这一刻她却难以控制心上迭至的委屈。
探过她的脉象,陈泠心有余悸的阖了阖眼,“太子妃受了惊吓,所幸。”
他话说到一半,声音忽然停住,指尖轻抚开顾意菀的袖沿,那一圈隐约露着淤青彻底暴露在目光下。
陈泠皱起眉,顾意菀瞳孔缩紧,眼里更是前所未有的慌乱。
这是她挣扎被萧
沛握出来的印子,她一把收回手,将袖子拉下,如同盖上最后一块遮羞布。
陈泠手顿悬在半空,指尖屈了屈,把手放下问:还有哪里受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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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意菀紧绷到极致的心弦骤然一松,怔松眨眸,他大约以为是她惊马时受的伤。
不知道就好。
“没有了。”顾意轻声说。
陈泠看着她苍白的脸庞,薄唇轻动,想说什么最后也只是点点头,“若是有不舒服的地方,一定要说。”
顾意菀忍着酸楚,平静嗯了声。
陈泠又看了她一眼,垂卷的羽睫遮去了光影,也将他挡在千里之外,他不会再强求,确保她没事也就够了。
“微臣告退。”陈泠拱手转身。
“陈太医。”顾意菀叫住他。
陈泠停步等她说话。
顾意菀张了张口,艰难道:“莫忘了你之前说过的。”
陈泠目光低垂,他说过,不会再来为她诊治。
陈泠轻扯嘴角往外走去。
一夜之间,她与陈泠就仿佛变回了最初时候的样子,不止,是像从不认识一样。
顾意菀时常想,这样才是对的,他那样清逸磊落的人,就该离她这腐烂不堪的人远一点。
而萧沛大约是真的被她惹怒了,自回宫之后开始肆无忌惮的出入宜宁宫,极尽手段的索取。
她若反抗,他便会绑起她的手,她累的挣不动,他又会慌了一样的来吻她,口中粗喘着一遍遍的呢喃:
“菀菀,你看看我。”
“菀菀,我们从新开始。”
或者发了狠地说:“我要的都会得到,无论是皇位,还是你。”
顾意菀被他擒着腰,塌身雌伏,脸贴在枕子上,喉间溢极轻的笑声。
萧沛从后面掐住她的下巴,逼她转过脸看着自己,声音阴恻沉怒,“笑什么?”
顾意菀仰着下颌不闪不避,“我笑当初我那么喜欢你你不在意,现在为什么又像疯狗一样咬着我不放。”
萧沛俊朗的面容浮现戾气,她就非要拿话激他,在他身下倔强又脆弱,让他又恨又不舍。
“我后悔了,我会好好对你。”萧沛调息着,松开扣住她下颌的指,温柔吻她的嘴角,“我们就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我不会再将你给任何人。”
萧沛闭着眼,吻得沉醉,顾意菀始终睁着眼,看着这张她熟悉到刻进心里的脸,抬指慢慢描过他的眉眼。
“好啊。”顾意菀呢喃着说。
萧沛狂喜,他就知道她心里不可能没有他,手捧住她的脸,吻的越发深切。
顾意菀却接着说,“但我要你再选过,你要我,还是要皇位。”
萧沛睁开眼睛,蕴满情欲的黑眸对上顾意菀冷静到可怕的双眼,眼底是明晃晃的讥嘲。
“我说过,你和皇位我都要。”萧沛似不可理喻的看着她,“我说过会给你最好的,我会补偿你。”
“你不过
是因为接受不了那个傻乎乎爱慕你的人忽然不受你控制。”顾意菀可悲的笑着,声音沙哑破碎,就当我不识趣好不好,你行行好,放了我。”
除了这,她就在没有别的想要。
萧沛眼中的浓雾散开,直起身睥视着她,一字一句砸碎她的希冀,“你休想。”
紧接着,他如同惩罚一般掐握着顾意菀瘦弱的腰,发狠的冲撞。
顾意菀痛苦皱起眉,好似被凌迟般快要死去,双手抓着被褥向前爬去,萧沛毫不费力的掐着她的腰将人拖回来。
顾意菀双眼通红,她就像一个玩物,一个妓子,只要他想,随时可以来折辱她。
“我会恨你的,萧沛……我恨你,我恨你。”
她说得很轻,萧沛低身凑近了才听见,怒气灌胸,更多的却是如刀插进心口,用力搅动的疼痛。
恨吧,比起恨,他更不能接受她离开自己。
瑶云在殿外,心脏像是被放在火上烹,三皇子来宜宁宫就像进出无人之地,太子妃究竟要被折磨到什么时候,等他日三皇子登基,太子妃就更没有希望了,难道就要一直这样下去。
殿门没有征兆的被拉开,看到萧沛从里面出来,瑶云忙低下头。
萧沛经过她身旁,停步吩咐,“照顾好你主子。”
瑶云攥紧双拳,恨声说:“是。”
待萧沛离开,她快步走进殿内,床帏处一片狼藉,顾意菀身上更是狼狈的她不忍看,抽噎着走上前,“太子妃。”
顾意菀恍惚动了动眼帘,气若游丝的吐字,“备水。”
翌日,瑶云来伺候顾意菀起身,却发现她还没起,走近到床边轻唤了两句还是没有反应。
瑶云蹙紧眉头,仔细一看,顾意菀脸红的不正常,忙又探了探她的额头,烫的不得了。
“太子妃,太子妃!”瑶云急声唤。
顾意菀痛苦的皱紧着眉,干裂的唇瓣间溢出□□,艰难的睁开眼睛,“瑶云。”
瑶云忙扶她坐起,“太子妃发烧了,奴婢去请太医。”
顾意菀头疼难忍,轻点了点头,不忘叮嘱,“不要找陈泠。”
瑶云应了声,急忙出了宜宁宫往太医院去。
等赶到才得知几个值守的太医因皇上突发头疾,都去了养心殿,瑶云急的跺脚,“这可怎么办。”
太医在皇上那里,她也不敢去请。
药童则看向太医院宫门口,指着来交值的陈泠道:“欸,陈太医来了。”
陈泠听见声音,抬眸朝说话的人看去,看到一旁情急万分的瑶云,几不可见的蹙了蹙眉。
瑶云眼里闪过挣扎,因为担心顾意菀的病,还是走了过去,“陈太医,可否劳烦你去一趟宜宁宫。”
陈泠直接问:“太子妃怎么了?”
“清早就开始发烧,也可能是昨日夜里。”瑶云说不清楚,暗暗懊恼自己夜里应该去看看的。
陈泠眸色沉凝下来,想起当初顾意菀说得
话,又看了眼空空无人的厅堂,薄唇微抿,片刻道:“走吧。”
顾意菀在瑶云离开后,披了衣裳起身坐到窗边,不见光亮眸子遥望着一重重的屋檐。
听到身后门被推开的声音,她缓缓站起身往外间走。
因为脑袋晕眩的厉害,就连走路也摇晃不稳。
瑶云看到顾意菀自己走了出来,慌忙上去扶,“太子妃怎么起来。”
走一走,起码让她能感觉自己还活着。
顾意菀苦涩想着,轻抬起眼帘,视线对上站在几步外的陈泠,呼吸滞在喉咙口,仓皇快速在眼中闪过。
他怎么会来的。
瑶云感觉到顾意菀的僵硬,咬着唇解释,“当值的太医都去了养心殿,只有陈太医。”
“不劳烦陈太医。”顾意菀打断她的话,转过身就要往里间走。
因为动作太快,发软无力的身子不受控制的向一旁跌去。
陈泠脸色微变,阔步上前扶住她的手臂,顾意菀不等站定就要抽手。
陈泠直直看着她,消瘦的脸庞不见一点血色,唇也发白干裂,他也不想自作多情再管她,可为什么每次她都能把自己糟蹋成这样子。
细弱的手臂还在他掌中挣着,陈泠前所未有的严肃了声音,“你究竟要把自己折腾到怎么才算完。”
顾意菀只觉得心口被刺痛揪紧,挣扎的也更强烈。
陈泠咬着牙,即怒又怕伤到她,握紧的五指慢慢松开,余光却注意到她因为扭动而滑落的袖子,露出的细白手腕上赫然印着一圈红痕。
一如上次他看到的那印记,他那时以为是惊马所受的伤,可那痕迹又怎么会留到现在,还泛着红,分明是新受的伤。
“怎么弄得?”陈泠声音发冷。
顾意菀眼皮跳乱,抿紧着唇只顾抽手,却露出更多嫣红散乱印在她手臂上的痕迹。
陈泠瞳孔遽然缩紧,抚起她的衣袖,靡艳的印记刺进他眼中,他听见自己声音发抖,“谁弄得?”
他看到了,他还是看到了,她最不堪,污秽的一面。
顾意菀试图拉下袖子,陈泠没有阻止,看着她慌乱的动作只觉得心痛,“到底怎么回事?”
“与你无关。”顾意菀反应从没有如此激烈过。
陈泠深吸气,试图平息胸膛里的震怒,然而都是徒劳。
同样的勒印,遍布的靡痕,而顾意菀此刻几近崩溃的神色,都在告诉他这不是他多想。
那天她本是要去皇陵,中途惊马,是三皇子搭救……
陈泠脑中闪过什么,记起那只意外被他打碎的镯子,顾意菀一口咬定是她自己的,但显而易见不是,她原是那样珍视,再到后面的震惊。
而最初她并不愿意嫁给太子,种种巧合揉掺在一起,陈泠从齿缝挤出话,“是三皇子。”
看着顾意菀僵滞再到灰败的眸色,他就知道了答案,“真的是萧沛。”
如同整个天地都没了声息,顾意
菀只能听到自己急切的呼吸声,这一下,她所有的一切都再瞒不过了。
陈泠无法想象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他小心翼翼想要保护呵护的小姑娘,到底为什么会经受这一切,到底是被迫,还是……
陈泠闭了闭眼,维持理智,轻声问:“都发生了什么,怎么会这样?”
“不要问了。”顾意菀不去看他的眼睛,她不想看到的是失望,唾弃,他现在终于知道自己喜欢的是怎么样一个人了吧。
“是不是他逼你,或者胁迫。”陈泠想要寻找解决的方法。
顾意菀无地自容到不能抬头,她该怎么说最初都是她自愿,她嫁给萧衍却心系着萧沛,促使了萧衍的死与萧沛苟合……这些事都是她做的。
“我说了不要再问。”
陈泠几乎低吼,“你不问我怎么帮你!”
“我不用你帮。”顾意菀挥开他的手,踉跄退了一步,“我从来都不用你帮,这一切都跟你没有关系。”
通红凌厉的双眸里涌动着快要藏不住的祈求,离她远一点吧,她不值得被怜惋,这是她的报应,她已经是这样,不能再拖他下水。
萧沛连萧衍都敢杀,若让他知道陈泠的种种,还怎么可能放过他。
尖锐的话将陈泠的心刺得千疮百孔,他沉痛看着面前的人,“顾意菀,我也会痛的。”
顾意菀重重一震,铺天盖地的苦楚压得她难以站立,瘦弱的身子微微佝起,陈泠目光紧锁着她,他想要伸手将她扶起,可她只会避。
“事情就是你看到的这样。”顾意菀迎上他的视线,“你到底要问什么?”
陈泠觉得荒谬,他看到的是她一再藏起苦楚,是她伤痕累累,他想尽办法试图帮她,可她不肯对他展露半分真实,他真的快无能为力。
“我想救你,从来都是我心甘情愿,入宫也好,一次次不要脸面的来找你也罢。”陈泠咬字越来越重,直到所有压抑的情深都爆发,“哪怕你伸一下手!”
顾意菀紧紧闭眼,那一句心甘情愿让她肝胆俱裂,从来没有这么憎恶过自己。
她害己还害人,萧衍的死因为她,顾家都被萧沛捏在手里,陈泠应该有最好的人生,可因为自己,违背心意进宫,蹉跎那么多年。
她也想走进光里,可是没有机会了。
现在她能做的,就是不拖累陈泠,不要靠近她,离开她才是最好的。
顾意菀睁开通红的眼睛,用了全部的力气说:“我什么时候要你救我了,你究竟又为什么一定觉得我是被勉强的。”
陈泠直勾勾的盯着她,妄图探寻她话里的真假,可看到只有决绝。
深埋在眼底的隐忍都露了出来,荒凉自嘲,光亮寸寸碎裂,他极慢的点头,“你说得对,是我自作多情,不自量力想要救你。”
顾意菀每一下呼吸都在发疼,她只能不断将气息放慢。
“我救不了你,我早该知道。”陈泠终于将手放下,声音荒凉的让人感觉不到一点暖意。
他从顾意菀身旁离开,这次他的衣袍擦过她的裙摆,没有一点留恋。
顾意菀定定看着那一抹彻底消失在眼中的身影。
颤着睫将眼睛闭上,最后的光亮,终于也消失。
这个冬天顾意菀觉得尤其难熬,终于熬到了初春,看着庭中抽了新芽的嫩枝,一株株愈绽的花蕊,她任然感觉不到一点生息。
于是让瑶云采了花放到屋内,她拿着剪子修剪花枝,锋利的尖刃利落剪去残叶,她忽然想,这剪子是不是也能剪断她这
顾意菀看着剪子出神,连身后的脚步声都没有听见,腰被自后探来的手臂揽紧,她才恍惚回过神。
“在干什么?”萧沛下巴靠在她肩头问,视线落到她拿剪子的手上。
顾意菀把剪子放下,去推他的手,“放开我。”
萧沛将手臂圈的更紧,“我在问你话。”
她不是没有拿生死威胁过他,萧沛却能轻易掐住她的命脉,“你只管试试,大不了,让顾家上下给你陪葬。”
她连死都不行。
顾意菀吐出口呼吸,“你看不出来么,在剪花枝。”
萧沛自然看到了,只是刚才顾意菀无声无息的样子,让他感到心慌。
他侧过头在顾意菀脸畔轻吻了吻,“明日我要随着父皇去狩猎,你会乖乖等我回来的对不对。”
顾意菀冷笑,“我还能去哪里。”
萧沛没有介怀她的冷言,愈加细致的吻她,哑声喟叹,“那就好。”
夜半,顾意菀辗转反侧始终难以入眠,半梦半醒间她听见沉重的丧钟声响起,一遍一遍传遍整座皇宫。
顾意菀从窒息中惊醒坐起身,丧钟声更加清晰,似滔天的浪涌冲进她心口,心跳骤乱。
扯过架子上的衣裳披上,才下床瑶云就疾走了进来,惊慌失措道:“太子妃,皇上在围场遇刺驾崩了。”
顾意菀大惊失色,瑶云吞了发干的喉咙接着说:“是三皇子下毒。”
“你说什么!”顾意菀以为自己听错了。
“据侍卫说,三皇子在丹药中下毒,事败后趁乱逃脱,如今,如今……掌印已经下令封城捉拿。”
顾意菀脑中嗡的一声,瞬间所有思绪一片空白,身子晃了晃,向后跌去。
瑶云快步上去一把扶住她,“太子妃!”
顾意菀大口喘着气,整个人僵滞在震惊中无法回神,指甲被掐断在掌心,断裂处渗出血痕,顾意菀感觉不到一点痛楚,发白的唇不住发抖。
怎么会如此,只是一夜,他怎么就成了刺杀皇上的逃犯。
顾意菀涣散空洞的眼眸浮上突兀的笑。
报应,这是他的报应,杀兄弑父,这是他该有的下场。
他不计后果,为之付出一切都想要得到的皇位,最后还是落了空,还是一败涂地。
顾意菀笑着笑着,泪水却不断从眼中滑出。
顾意菀从不认为自己是无辜的,可她没想到,她的报应也来得如此之快。
一日清晨,刚睁开眼她就感到难忍的反胃感直冲上喉咙,起初只以为是吃寒伤了肠胃,可一连数日都是如此。
瑶云心中担忧,“奴婢去请太医来看看吧。”
顾意菀抚着胸口点头,脑中却忽然闪过什么,她的信期也已经许久未来……
“慢着。”
顾意菀握紧抵在心口的手,因为体弱的原因,她信期一直不准,所以没有放在心上,可她这几日的反胃实在蹊跷。
惊骇的念头窜进脑中,顾意菀不断安慰自己不会的,她本就难以受孕加上又佩戴过萧沛的镯子……一定不会的!
她不敢让太医诊断,趁着陪太皇太后去华法寺祈福的时候,暗中悄悄去看了大夫。
顾意菀换了行装,又带了帷帽将自己遮挡的严严实实才敢进医馆,大夫替顾意菀把过脉,忙拱手道喜:“恭喜夫人,贺喜夫人,夫人这是喜脉啊。”
大夫的话如同判刑,顾意菀脑中一片空白,浑身血液冰凉,多日来悬在颈上的铡刀终于落下,她也彻底完了。
萧沛弑父杀君被废除皇子身份,成了在逃的逆贼,而她身为先太子妃,在这时怀孕,怀的还是逆贼的孩子。
顾意菀抬手抚上自己的小腹,老天当真是不给她半分的活路。
祈福斋戒结束,顾意菀随着太皇太后回宫,走在望不到尽头的宫道上,看着一重重巍峨辉煌的宫殿,她眼里如同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
前头宫殿下的一道熟悉身影映入顾意菀的视线,她迟缓的转过都看去。
陈泠含笑正与一名内侍说话。
“陈太医辞官后,当真就不在京城待了?”内侍感叹的问。
陈泠略一点头,他会进宫本就是因为顾意菀,如今也没有留下的必要。
顾意菀握紧指尖,他要辞官离京了?
怔忡的眸光恍惚晃了晃,把头低下。
离开好,想到起码他可以好好生活,顾意菀发自内心的绽出笑容。
陈泠似有所感的朝一旁看去,顾意菀已经转过了身,看着瘦弱的身影在越走越远,他垂在身侧的握紧,深暗的瞳眸内情绪翻涌,他几番克制忍耐,才让自己松开握紧的手。
瑶云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心中对萧沛更是恨到想杀了他,太子妃有孕的事要是泄露,那是秽乱宫闱的杀头之罪啊。
而顾意菀却出乎她意料的平静,可越是平静她就越是不安。
“太子妃,这孩子留不得,等再大起来,就麻烦了。”瑶云心中不忍,又不得不咬着牙说。
顾意菀点头,苍白憔悴的脸上看不出半点生气,这孩子是罪孽,她也是。
她抬起视线,空洞的双眼黯淡无光,灰败的好似熄灭的余烬。
瑶云心头一紧惊,喉间发苦,“太子妃,等过去这遭,就都会变好的。”
顾意菀点头,她知道?_[(,可她已经没有力气再坚持下去了,她牵动嘴角对瑶云道:“我听你的。”
瑶云如释重负,一边扶着顾意菀躺下休息。
顾意菀拉住她的手,看到她鬓边这些日子生出的白发,眼眶泛红,她也才双十的年岁。
“这些年,让你跟着我受累了。”
瑶云鼻子发酸,改了称呼,“姑娘胡说什么。”
她替顾意菀掖好被子,忍着泪说:“姑娘快歇息。”
顾意菀轻轻点头,“你也去休息吧。”
苍白的脸让瑶云心中不安,想留下来陪着,顾意菀却执意,瑶云这才一步三回头的退出了屋子。
顾意菀躺在漆黑的房中,听着门被合上的声音,慢慢撑着身子坐起,她已经很虚弱,在瑶云面前不过是强撑罢了。
她靠着床栏坐了一会儿,从摆在矮几上方针线的盒子里翻出剪子。
月光反射出尖锐出的冷茫,顾意菀眼中却是对解脱的向往。
瑶云回到屋中后,怎么都安心不了,想着再去顾意菀房中看看她睡得如何,一推开门,她就闻到一股甜腻的血腥味。
瑶云心头惊跳,三步并作两步急跑到床前,月光照出床上的景象,顾意菀无声无息的闭紧着眼,眉心是灰白的死气,大片衣袖被鲜血印透。
瑶云脸色苍白似鬼,在夜色中狂奔,看到太医院的方向,她咬紧牙关急奔过去,她不知道陈泠走了没有,可她不能找别人,只能找他。
陈泠今日是最后一天当值,收拾东西晚了些,这会才要离开。
走出太医院,就撞上迎面跑来的瑶云。
“陈太医!”瑶云犹如见到救命稻草,急切看着他,“还请陈太医快随我走一趟。”
陈泠默了默,“陆院正在里头,瑶云姑娘还是去请他吧。”
说罢他越过瑶云往前走去,瑶云拼命追上他,声音发抖,“陈太医,奴婢求你。”
陈泠停住步子,没有回头,只冷声问瑶云:“你认为她愿意我去么。”
他也有自己的傲骨,一次,两次,三次,已经够了,他已经尽力。
瑶云却止不住的落泪,朝着陈泠扑通跪下,“太子妃……太子妃自尽了。”
陈泠猛然回过身,不可置信的看着瑶云,慌惧从眼底升起,快步朝着夜色奔去。
……
殿门被砰的一把推开,摇晃发出的声响彰显着来人的慌乱。
瑶云紧跟在陈泠身后,哭哑着语无伦次的说:“奴婢给太子妃包扎了伤口,她一直不醒,血也止不住……”
陈泠阔步奔进殿内,看到躺在床上,满身血迹,死气沉沉的顾意菀,脚下趔趄,如同被打了一记闷棍难以呼吸。
他咬紧着牙,快走到床边,从药箱翻出东西给顾意菀重新止血包扎伤口,揭开被鲜血染透的布条,皮开肉绽的伤口刺的陈泠眼睛发红。
他是医者,再吓人可怖的伤口都见过
,却没有此刻来的让他心慌害怕。
他的手一直在抖,快速止血包扎伤口,才敢去探她的鼻息,极微弱的气息拂到他指上,陈泠是从未有过的庆幸。
他痛心更不能解的死死盯着顾意菀,胸膛内气血翻涌,她真是一次次让他崩溃,自杀,她怎么能自杀,就因为萧沛的事?
她当真对他情深至此?
陈泠闭了闭眼,感觉自己的所有理智都在崩塌,她想死,他应该成全。
可他怎么能做到看着她死!
咬紧的牙关渗出血腥味,陈泠按捺着锥心的痛楚,扣起她没有受伤的手给她把脉,神色一寸寸碎裂变震惊。
视线下滑盯着她的小腹,咬牙切齿的说:“她怀孕了。”
因为失血过多,此刻胎儿气息已闭。
瑶云一定要让陈泠来,就是知道这事瞒不住,她直接跪倒在地,“太子妃是被逼的,她没有办法。”
陈泠侧目盯着瑶云。
瑶云悲戚痛哭,“当初太子妃请命去皇陵也是为了躲避萧沛……萧沛还用顾家威胁,她是真的绝境了。”
掌下细弱的手腕硌着他的心,愈发微弱的脉搏正在带走她的生命,陈泠一把握拢五指,他不会让她死的。
“去打水。”陈泠重新让自己冷静下来,取出参片放入顾意菀口中,“胎儿气息已闭,不能再留在腹中。”
看着她骨瘦嶙峋,消瘦到令人心疼的身体,后悔一涌而上,他怎么会真的不闻不问。
瑶云魂不守舍的点头,踉跄跑出屋子。
她很快拿了东西回来,陈泠看着她说:“我即便这次救了她,下次呢。”
瑶云眼泪直流,她知道太子妃是没了活下去的希望,可又该怎么办。
“她不能再留在宫里。”陈泠说。
只是凭他自己,带不走她。
如今幼帝登基,实则掌权的是谢鹜行,想要他的仁慈,只怕这阖宫上下也就一人能做到。
“去求五公主。”
瑶云已经没有了主心骨,只要能让太子妃活下去,她都愿意一试,五公主是心善的人。
“奴婢这就去。”
陈泠望着顾意菀,抬手僭越轻抚她的脸,想起她的那些故作坚强,冷漠相对,只觉心痛的无以复加,“你一定不想我救你,就当我自作多情,只是这次我救起你,你的命就归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