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世间情爱如毒,最容易迷人心智,多少海誓山盟,眨眼便会化为梦幻泡影,三小姐,你最好睁大眼睛,好好看清楚自己的枕边人,或许你们根本就不是一路人。”
话都说得这般直白了,裴世溪却没料到施宣铃会想“歪”了。
“裴大人,我知道越家谋逆一案是你亲自审的,在你心里,你已经认定了越家大逆不道,皆是乱臣贼子,包括世子在内。”
施宣铃抬着头,海风扬起她的长发,她定定地望着裴世溪,“可是在我心里,我相信世子,也愿意陪他走下去,你又怎知我跟他不是一路人呢?”
“本官当然知……”
裴世溪想要说些什么,却才开口便戛然而止,他看着眼前目光执拗的少女,知道她误会了自己话中的意思,此刻他却也不想解释了,只是摆了摆手,叹道:
“算了,傻人有傻福,夏虫不可语冰,总之,你记住我今日给你的这番忠告,好自为之吧。”
一番不算愉快的交谈到此结束,裴世溪正想转身离去时,施宣铃的眸光却越过了他,仿佛看见了什么,忽然惊喜喊道:“小陌!”
少女奔向风中,巨大的海船下,一个清瘦的少年站在码头边,穿着一身侍卫服,脸上却是戴着古铜面具,他显然一直候在这,等待裴世溪上船。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乍然听到少女的这一声惊呼时,他呼吸一颤,还有些不敢置信,待到那串清脆的铃铛声由远至近,少女笑盈盈地奔至他身前时,他才堪堪反应过来,手足无措道:
“你,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开口间的少年嗓音清冽又熟悉,正是施宣铃曾在海膳房救下的那个小陌。
他生得太过阴柔昳丽,为了不让自己太打眼,又因一张脸惹出什么祸事,于是便直接戴上了面具,陪同护卫在裴世溪左右。
按理来说,施宣铃应当是认不出他来的,因为他脸上的面具戴得严严实实,可谓是密不透风,一点“真容”都没露出来。
然而少女却站在小陌身前,俏生生地道:“我当然知道是你了,因为只有你的肩上,才会飞着一只冰蓝色的蝴蝶啊。”
“蓝色的蝴蝶?”
少年有些疑惑,施宣铃却已经好奇问道:“你为何会在这里,你要离开云洲岛了吗?”
望着那双浅浅的茶色眼眸,听着那话中的关切之意,面具后的小陌抿了抿唇,终是点点头,低声道:“我被裴大人挑中了,进了镇抚司,以后便跟在他左右了。”
“真的吗?”施宣铃的语气中带了些惊喜,“那你就不是罪奴了?日后便不用再服苦役了?”
得到小陌肯定的回答后,施宣铃脸上的笑意更深了,裴世溪走过来时,正听到她对着清瘦的少年,真心实意地祝福道:
“你能离开这里太好了,就不用再被欺负了,以后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啊,多学点本事,不用很厉害,可一定要有自保的能力,但是……也不能学坏了,唔,不要帮裴大人干坏事,抓好人,要明辨是非,多帮帮那些可怜人,毕竟……”
“三小姐,背后说人坏话可是不好的,你又在编排本官些什么?”
施宣铃一激灵,回头正对上裴世溪似笑非笑的一双眼,她赶紧道:“没有没有,我是认识这个小侍卫,他是我在这岛上的一个朋友,我在跟他叙旧道别呢。”
施宣铃说着,心念一动,凑近裴世溪,低声道:“这个小侍卫身世很可怜,裴大人,你将他带在身边,对他多加照顾一些,也好好栽培他一番,他虽然看上去瘦弱,可却很有勇气与胆识,也十分孝顺,他朝前途必定不可限量,你挑中他实在是个明智的选择,日后一定不会后悔的,信不信?”
虽是窃声私语,可身后的少年武艺高强,耳力过人,将少女的这番话一字不漏地听了去,古铜面具后的那张昳丽面孔有些怔然,似乎没想到会有人如此替他着想。
“三小姐是在教本官如何管理下属吗?”
裴世溪听了施宣铃的话后,却是微微一笑,反问道:“我的忠告你不听,你的叮嘱我又为何要放在心上?”
“你,你就当行善积德吧!”施宣铃哼了哼,没好气道:“总之你对小陌好一些,他不会令你失望的。”
说话间,少女无意一瞥,忽然见到裴世溪手中那两朵结颜花,目光一亮,想到什么般,不由分说地便抽出了一朵,回头直接递给了身后的少年。
“小陌,送给你!”
“这不是本官的花么,你说拿就拿了?”
“你只要一朵,我也给你了,多出的一朵自然由我送给想送的人了,不是吗?”
小陌猝不及防地接过那朵结颜花,怔怔地抬眼看向身前的少女。
海风扬起了施宣铃的裙角,她长发纷飞,手腕上的铃铛叮当作响,清隽的脸上带着灵动的笑意:
“今日一别,我们这辈子估计也见不上面了,你这只小蝴蝶,一定要飞得越来越远,越来越高,海阔天空,自由自在,再不要受任何苦难与磋磨了……”
她说着,又凑近了些,用只有她与小陌二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在风中轻柔道:“忘了在海膳房的苦日子吧,你本来就无罪,没人可以审判你,一切都过去了,往后的每一天都要开开心心的,好好活着,为了自己,也为了你娘……”
——
长阳和煦,浮光跃金,海船渐渐远去,船头站着的那道身影也越来越小,施宣铃不断挥着手,直到再也看不见那个戴着面具的少年。
“保重啊,小蝴蝶,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少女在心中默念着,不知何时,越无咎也拿着剑来到了她身边,一同看着那艘远去的海船。
“宣铃,你们刚刚在说些什么,那个戴面具的小侍卫是谁?你认得他吗?”
施宣铃转过头,看向阳光下的少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一双清浅的眼眸就那样定定地望着他,无限缱绻,亦带着无限深意。
“怎么,怎么这样看着我?”
越无咎有些不明所以,下意识地摸了摸脸,施宣铃却在这时长睫一颤,忽然一头扎进他怀中,将他一把抱住了。
海风扬起他们的衣袂发梢,少女一双手紧紧拥住他,仿佛下一瞬他便会消失一般,她贴着他的胸膛,喃喃自语道:“世子,我不会离开你的,无论发生什么,我也不会抛下你……”
“宣,宣铃?”
越无咎呼吸颤动,小心翼翼地开口,正想问些什么时,少女却已经松开了他,伸出一根尾指,在风中直接勾住了他的手指。
“你看,我们拉过勾了,那便不许抵赖,谁也不能抛弃谁,好不好?”
两根细长的手指勾在一起,举在半空,长阳下泛着金色的微光。
“宣铃,你怎么忽然……是不是裴世溪跟你说了些什么?”
越无咎一向是敏感又聪慧的,他抿了抿唇,眼神也起了变化,施宣铃却微微歪了脑袋,在海风中莞尔一笑:“小小的离间计罢了,不必放在心上,我也不会受影响,旁人说什么都无关紧要,总之我们相信彼此,坚守本心就行了,不是吗?”
谁说他们不是一路人?如今这条路就是她自己选的,不管刀山火海,她都无怨无悔,一定会陪他走下去。
正如他所言,少年夫妻,患难与共,相依为命,他说她是他踽踽独行,穷途末路之际,才终于得见的一道天光,那他又何尝不是带她离开囚笼,给了她一个新的家,让她重获新生的一缕清风呢?
人世间的际遇何其奇妙,在她自愿请旨,随他踏上云洲岛的那一刻起,她的命运便与他牢牢捆绑在了一起,从此荣辱不离,生死不弃。
阳光下勾住的那根手指又动了动,施宣铃抬着头,清浅的瞳孔里映出了少年俊逸的面孔,她扬起唇角,一字一句,温柔而又坚定,仿佛带着月华的光芒一般——
“小铃铛跟小灰猫,一定会好好地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分开,对不对?”
越无咎呼吸微颤,久久注视着那张清隽灵秀的面容,一颗心在海风中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他在这一刻,忽然很想吻向她。
而他也的确这样做了,一边紧紧勾住她那根细长的手指,一边揽过她的腰,铃铛声响起,他低下头,深深地吻住了她的唇。
他的确是个好学生,吻的次数多了,也愈发驾轻就熟,辗转绵长,温热的气息缭绕间,她脸上发烫,毫无招架之力。
两道身影交叠缠绵着,影子在码头上拖得很长很长,海面波光粼粼,风声猎猎,不知过了多久,他才轻喘着气,抵住她额头,有细碎的呢喃溢出唇齿,是直抵心底的那个答案:
“小灰猫不会辜负小铃铛,未来那道长虹贯日,我们不是还要一同见证吗?”
——
斜阳西沉,晚霞漫天,清瘦的少年戴着面具,坐在窗边,手里抱着一盆花。
花盆不大不小,泥土盖得严严实实,里面却只种着一株花。
那是施宣铃送给他的花,他不知怎么,鬼使神差地找了个花盆,又将它种了下去。
裴世溪的那一朵就没有这么好的待遇了,他将那朵结颜花压进了书中,说是与其等待它凋零散去,还不如先将它做成一片经久不变的书签。
结颜花很坚韧,小陌又小心翼翼地养着自己那朵花,细心呵护间,它竟也真的在花盆里活了下去。
当裴世溪走进船舱时,少年正举起花盆,对着海上的阳光,细细地在看着些什么。
“五叔,你过来瞧瞧,这花瓣上是不是染了一点点血色?”
裴世溪脸色微变,接过花盆,仔细观察了一番后,倒吸了口冷气:“那丫头在种七雾结颜花?她竟跟你一样,也是至阴之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