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熠醒来时, 发现自己来到了一陌生的地方。
这里『逼』仄、狭窄,四周都是碎石砖瓦摞成的墙壁,散发出『潮』湿的霉味, 几乎透光。
唯有一丈外, 碎裂的砖石中『露』出一条缝隙, 隐隐约约冒出橘红的光芒, 伴随嘈杂的嘶喊声明明灭灭。
“……”
司徒熠一脸懵『逼』, 他是刚到小竹楼么?
过躺在榻上休憩了片刻,何睁眼就到了这里?
这实在太古怪, 饶是司徒熠心大, 也敢轻举妄动,首先『摸』了『摸』腰间一直挂的阎罗刀, 结果『摸』了空。
司徒熠:?
经过再三确认, 司徒熠发觉他的刀、他随携带的法宝、他准备送洛羽的诗词小册全都见了,连法力都被压制, 能用了……
司徒熠大脑一片空白。
他一定在做梦吧!
这样想, 司徒熠试探地朝前方爬去——他似乎处一条仅供一人爬行通过的地道中。等那缝隙越来越近,变得触手可及,司徒熠凑上前, 用手扒开了挡在眼前的一块碎石。
视野登时变得清晰,各种嘈杂的声音放大数倍,猛地撞入他的耳朵。
司徒熠愣住了。
他似乎处高处, 往下看,是四散奔逃、尖叫推嚷的人群, 往前望,是流矢万千兵戈扰攘,通天火光烧上高达百丈的古城墙。
城墙上, 站了几熟悉的人影,正俯瞰下方,互交谈。siwu.org 猫头鹰小说网
天三大宫主,奚无命、花煜、禅一……还有左右护法,风霆,雷钧。
每人手上都提了至少两人。
血淋淋的,看清模样。
好在虽然法力能用,听力还是错的。司徒熠竖起耳朵,努力从一片冗杂中分辨出同人的声音。
“城破了!皇帝皇子全被杀了!通天改朝换代,关咱老百姓什么事?!”
“呸!至死做亡国奴!你难道是羽国人?”
“哪里还有什么羽国!国都被灭了,皇族血脉断绝,无人生还!赶紧逃命紧啊!!!”
听到这些话,司徒熠怔了怔,心想,羽妹就是羽国人?
她正是羽国国灭后,唯一一位幸存的主。
“……”司徒熠『毛』骨悚然。
他是进入了洛羽的记忆,还是进入了什么幻境之中?
师尊与仙君都说通天随时会攻来,这会会是敌人的陷阱?
没等司徒熠想明白,他的目光忽然定住了。
只见混『乱』的人群中,出现了一小小的影——她青『色』的布裙,披散发,形容狼狈。从司徒熠的角度,看清当时还只有六七岁的洛羽的神,小女孩痛欲生的哽咽声却穿过无数纷杂的声音,落在他耳畔。
“放开我!我走——!!!”
“父皇、母……唔!”
旁边高大的黑衣人一把捂住少女的嘴,被咬的血肉淋漓也没有松开:“殿……小姐,老爷有令,属下务必保护小姐安全。”
说完,黑衣人竟顾洛羽的挣扎,一手刀劈在了洛羽脖子上。
洛羽一歪,昏了过去,被黑人抱在怀里,和周围的流民一起朝城门外涌去。
司徒熠只觉一簇火苗从心底燃起,未经思考,体便先一步动作——他暴力破开周围遮挡视线的砖土,从密道中一跃而下。
“羽妹——!”
司徒熠脚下一空,并未落到实地,无数斑斓的『色』块从他边流过,仿佛时空隧道一般,将他送到了另一场景。
待那一阵眩晕过去,司徒熠重新恢复视力。
他惊讶的发现,方才他拼命追逐却没有追上的洛羽,竟然就在他的边。
司徒熠下意识转,一下子抱住小小的洛羽:“羽妹,你没事吧?”
双手却穿过那影,抱了空。
司徒熠更懵了。
……这羽妹是假的?
难道只是幻象?
论司徒熠神多么惊骇可思议,旁的洛羽都受影响,仿佛知到司徒熠的存在。
她依旧看上去六七岁大小,穿青『色』的小裙子,用寻常麻布制成,十分简易粗糙。顶扎了两小啾啾,用青『色』布带缠绕几圈,知道是谁的手笔,两小啾啾一高一低,分明是歪的。
如果是她神阴鸷、死死咬嘴唇,似乎在竭力压抑暴躁,看上去就像一普普通通的农家小女孩。
洛羽似乎很难受,伸手把青『色』布带扯掉,恢复披散发的模样。又去拽自己的裙子,力气之大,恨得把裙子撕烂。
司徒熠几乎从未见过洛羽这模样,心疼的同时又有点被吓到。
他想,羽妹怎么了?
是裙子穿的舒服?
他又在哪里?
司徒熠终于过神,开始打量周围环境,发现他似乎又来到了一洞『穴』之中。
周围依然黯淡无光,只有远处,一小缝中『露』出一点昏黄的光芒。
洛羽把裙摆撕得稀烂,好险没有衣遮体,就那么站在原地,捏紧拳,胸膛剧烈的起伏,好一会儿才走过去,眼睛透过狭窄的小洞,朝外望去。
洞外的景象同时落在司徒熠与洛羽眼中,惨烈到司徒熠汗『毛』倒竖,差点吐出来。
一地鲜血碎肉。
几黑衣人跪在地上,垂,知死活。
他显然遭受了酷刑,有的被卸掉胳膊,有的被卸了腿,有的被剜掉肉,胸前血肉模糊,只『露』出几根惨白的肋骨。
禅一一金『色』袈裟,手持天罡杵,握住杵柄向上,迫使其中一黑衣人抬。
那人的脖颈发出“咔咔”的扭动声,抬起时,两行血泪顺空洞的、已经没有眼珠的眼眶流下来。
“你最后一次机会,”禅一漠然道,“洛羽在哪儿。”
黑衣人中发出唔唔声,片刻后,中鲜血狂涌。
竟是堪其辱,咬舌自尽了。
洛羽浑颤抖起来,司徒熠也遍体生寒。
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中,禅一将天罡杵“咚”一声跺在地上:“炸掉所有山洞,掘地三尺,也把洛羽我找出来。”
周围天徒齐声道:“是!”
他在洞燃火吹烟,火光与浓烟很快顺四通八达的密道,笼罩住藏其中的洛羽与司徒熠。
司徒熠惊诧地发现,虽然他触碰到洛羽,却能受到浓烈的烟味,同样被呛得无法呼吸。
这究竟是怎么事儿?!
“轰隆隆——”
顶的山壁忽然发出一声闷响,朝四面八方龟裂开,巨大的岩石纷纷碎裂砸落。
他面前的岩壁同样堪重负,发出崩裂声,短短几息时间彻底坍塌,将洛羽与司徒熠暴『露』人前。
“在那!!”
“找到洛羽了!!!”
天徒狞冲过来,手中刀剑泛血光。
急之下,司徒熠压根忘记了自己没有法力的事实,三两步跨过堆积如土坡的『乱』石,弯腰从死去的黑衣人手上捡起一把剑,挡在小小的青衣少女面前。
“……别过来!!!”
几乎在同一时间,闻岳眼前场景变幻,从血流成河的仙门玉阶,来到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里。
宫殿镶金嵌玉,极尽奢华,几十颗硕大如灯笼的夜明珠镶嵌在两侧玉璧上,散发出幽微的光芒。
白衣少屈膝跪于殿中,膝盖渗血,两手紧握成拳,垂在侧。
“师尊……我错了。”他仰起,沙哑道。
闻岳躲在一根漆红梁柱后,仿佛被特意安置在这样一“偷窥”的位置,呼吸逐渐粗重,心脏越跳越快。
大殿正上方,殷长离一蟒纹黑袍,随意坐在比人间帝皇龙椅还华贵的玉榻上,单手撑下巴,体微微向前。
他的目光落在跪在下首的玉折渊上,眼里无波无澜,又仿佛深见底:“错在哪儿?”
“错在该忤逆师尊,错怪师尊的好心。”少咬牙道。
“那该怎么办呢?”
玉折渊闻言,抿了抿苍白的嘴唇,叩首道:“请师尊责罚。”
话音一落,闻岳心脏一窒。
如果刚才在仙门山下与殷长离一眼视,闻岳还疑心是自己的错觉。这一刻,他无比肯定,这殷长离绝非幻影,他分明知道自己的存在!
——玉榻上殷长离勾起唇角,漫经心的了一下,目光穿过大殿,准确落在藏于红柱后的闻岳脸上。
两人目光猝然,闻岳只觉被毒蛇盯上。
殷长离淡淡道:“那就从无『色』阵开始吧。”
场景再度变化!
仿佛只有一瞬,又仿佛过了一生那么长。闻岳眼睁睁看那少一点点拔高,成长,从一株青青树苗长成修竹般的少,天资卓绝,容颜无双,仿佛一颗夺目明珠般,熠熠生辉起来。
然而,这些只是表面。
他亲眼看玉折渊如何信任和依赖殷长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把他的师尊视唯一的神明与救赎,复仇与信仰趟过尸山血海、修罗杀阵,几乎将自己的命断送掉。
殷长离道:“你的仇人已经找到了,是你父母的仇家,比你强很多倍。”
“折渊,你只有照我说的做,才能尽快提升修,报仇雪恨。”
“师尊是你好。”
玉折渊没有怀疑。
在闻岳看来,殷长离的所谓“训练”分明是变态的折磨,无数次,他看见那放在他心尖的少伤痕累累,差点死在各『色』阵法与符箓下。
玉折渊偶尔也会『迷』茫——师尊是是他过于严厉了?
可殷长离是在他最绝望时,把他带离无间地狱的人。
花煜总想毒死他,也是殷长离阻拦,他才能够活下来。
殷长离他倾囊授,连三宫主两护法都心生嫉妒。
他的修、剑法,全部都是殷长离的。
这样如师如父,哪怕师尊让他亲手奉上自己的命,他可能都会犹豫吧……
直到殷长离亲自撕开伪装,揭『露』真,玉折渊才明白,一切过一场处心积虑的骗局。
那日,殷长离见他破阵而出,忽然『露』出无奈的容,他道:“折渊,过来,师告诉你一秘密。”
他挥袖,水镜中重演了十前血腥杀戮的那一幕。
一黑衣人提剑,如鬼魅般拾级而上,十步杀一人,屠尽玉折渊仙门。
而后,他出现在山脚,等来崩溃濒死的少从千丈玉台滚落而下,抱住他的腿哀求他救他。
“十前,师算出命中有一死劫,应在你上。”
“可师见到你时,忽然想杀你了。”
“……”
玉折渊以自己出现了幻觉,或者陷入了一场噩梦中。然他看到的、听到的,何都如此可怖而荒唐?
见他怔怔愣愣,可置信的模样,殷长离又凑近,重复了一遍,随后满意地看到玉折渊目眦欲裂,呕出一心血:“……所以……你屠我满门……把我带来践踏折辱?”
闻岳眼前一黑。
殷长离没有直接答这问题,只淡然一道:“其实师也在疑『惑』,你何能一直死。”
“所以师决定杀你,用另一种方式破掉死劫。”
闻岳就这么被迫目睹了玉折渊的前半生。
从仙门被屠、痛失双亲,到被欺骗侮辱,“认贼师”……再到殷长离玩腻了,亲自戳破谎言,将真血淋淋地抖落在玉折渊面前。
他见玉折渊信念一瞬崩塌,几近癫狂,堕入暗无天日的深渊。
他在那深渊里挣扎,无数次想杀掉殷长离,却因修本领皆殷长离所授,被殷长离粉碎筋脉,夺走全部修,彻彻底底变成了一废人。
“师你的,如今也该还来了。”
莹白/精粹的灵力从少上飞出,如同一条清亮的溪流,源源断地汇入殷长离体内。
殷长离的“劫数”终于他所用,剩下一苟延残喘的玉折渊……死了或没死,又有何分别呢?
最后一幕落在无『色』阵中,闻岳见过的那条小溪边。
少浑是血,一动动,躺在草丛里,仿佛一具残破堪的尸体。
闻岳脑海中最后一根弦崩断了,双目赤红,朝幻境中的玉折渊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