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的展览馆出乎意料的好找。
可能是因为这座总是被阴翳的阳光遍撒的乌里斯小镇本身就不大的关系,也或许是因为陈逸墨一行人住宿的旅馆恰好就在城镇中心的关系,一行人几乎没费什么功夫的便找到了这座位于镇子中心地段的展览馆。
展览馆的大门是朝外推开着的,门口并没有站着类似于售票员的工作人员,更没有拉起需要排队的分离线,乌里斯小镇的展览馆似乎和小镇本身的冷清形成了呼应。午后的阳光刚好洒在入口处的石砖地板上,深色的石砖折射出的光晃得人有些睁不开眼。
“应该就是这里了。”
林昭嫣抬起头看了一眼在入口大门处上方的指示牌,因为自带“翻译软件”的关系,所以指示牌上面的文字被自动的翻译成了中文——乌里斯小镇展览馆。
陈逸墨在敲了敲展览馆朝外开着的门道了声“打扰了”后,微眯着眼睛避开了那从地砖折射而上的刺眼的阳光,轻步走进了展览馆内。而林昭嫣和墨虞惜则保持了慢半个身位的距离后一步的走进了馆内。
进到展览馆内,稍微适应了馆内本身的光线强度后,陈逸墨睁开了微眯着的眼睛,入目的是展品分门别类摆的满满当当的展览馆。
乌里斯小镇的展览馆内部远远比陈逸墨想象的还要大,琳琅满目的展览品堆满了内里的整个大厅,各式各样的玻璃隔罩把陈列在展览馆内的展览品好好地保护了起来,自上而下的暖色调灯光把馆内的展品本身的颜色衬的更加鲜明。
从做工精美的人偶到各式绘画像应有尽有,甚至于还有众多一眼就能辨认出的岁月久远价值不菲的各类饰品。
仅仅从这个角度来讲,曾经的乌里斯小镇是旅游圣地不是没有道理的。就冲这展览馆的大小和展览品的数量以及其展览品本身的质量就足以说明很多问题了——至少曾经的乌里斯小镇是很阔绰的。
可问题恰恰也在这里,哪有小镇展览馆一进门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各式做工精美的人偶的。
在微黄的光线下,这些挨个挨个摆放在展桌上用玻璃隔罩保护着的人偶散发着一种别样的难以形容的神秘美感。如果不去仔细观察人偶关节处的明显连接的话,那真的会很容易地把这些处在玻璃罩内的‘人偶’们误看做是一个个真真切切的人。
上一次看到这么多的人偶,他还是在电影里。
“这做的也太……”陈逸墨斟酌着词句,慢慢沿着展柜向前走着,“栩栩如生了。”
人偶们在玻璃罩里摆着各式各样的姿势,或坐下,或垂下头沉思,或看向远方;但大多都是呈一个站直挺立的状态。
“看上去就像真的人,是吗?”
忽然,一道略显苍老的声音接上了陈逸墨那自说自话的评价。
陈逸墨停下了脚步,视线落在了声音发源地的方向,刚才还放松的神色下意识地跟着警惕了起来。
“不要紧张,旅馆的老板娘没有跟你们提到过我么?”那道略显苍老的声音中多出了些疑惑,平稳的脚步声跟着响起。
在展柜转角的死角处,一位戴着老花镜,身着格子衬衣与素色西裤的老人走了出来。
陈逸墨的反应很快,迅速的便确定了眼前的这位看上去还算和善的老人应该就是旅馆老板娘口中的那位前镇长,不过他倒没有急着说出来,而是聪明一点的主动抛出了话茬,“您是这里的……”
“管理员,馆长,也可以是兼职的保安。”老人那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看你那并不惊讶的样子,想来贝丽卡应该是跟你们提到过我了。”
陈逸墨微微颔首,余光下意识的瞥了一眼身后,刚才还和他有着一段距离的墨虞惜已然站到了他的身后,而林昭嫣则仍旧保持着原来的距离,只是视线因为老人的突然出现而集中到了这里。
“不过……”老人话锋一转,那有些浑浊的眼中多出了些耐人寻味的光彩,“从那次大规模的失踪事件之后,小镇就很久没来过新的旅客了,哪怕是偶尔有外乡人来,也大都是步履匆匆地就离开了,你们这是……”
陈逸墨本能的感觉到了不对。
不仅仅是旅馆老板娘,还有面前这位看上去和善的老人,似乎他们都在无形的传达着一个意思:如果没有一定必要的事情,那么千万别在这座小镇逗留。而唯一的区别就在于面前这位前镇长的意思更委婉些,而老板娘的话更直接一些。
“我们是来旅行的游客,想在这座小镇待一段时间。”陈逸墨的眼神显得很坦然,他向着老人的位置走近了几步,而老人却眉头微皱的后退了一步,陈逸墨留意到了这个细节,不过并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停下了脚步,待到对方神色舒缓后他这才接着解释起了自己一行人的来意,“旅馆老板娘说过,小镇上的展览馆内可以见到很多展品,如果下午没事做也不想离开小镇太远的话,那这里就是最好的打发时间的去处。”
老人点了点头,推了一下在鼻梁上滑落了一些的老花镜,“乌里斯小镇确实没太多能打发时间的地方,曾经有,现在也就只剩下了两个。”
“两个?”陈逸墨顺着话茬接了下去。
“对,两个。一个是我们现在待着的小镇展览馆,另一个则是位于小镇圈外处在半山坡位置上的教堂。”老人顿了顿,看向了陈逸墨,老花镜下的略显浑浊的蓝色眼睛里映出了他的脸庞,“需要我来替你们讲解一下么?这里的部分展品是有着属于它们的故事的。”
陈逸墨露出了一个笑容,左手不动声色的背过去轻轻拍了拍扯了扯自己衣服的墨虞惜的手,在后者有些担忧的眼神中,他点了点头,“乐意之至。”
虽然老人刚才本能后退的动作令他有些在意,但当下显然不是把这种在意写在脸上的好时候。
“你现在所看到的。”这一次,老人主动的靠近了过来,站在陈逸墨身后墨虞惜的视线也随着老人距离的渐渐拉近而警惕锐利,她的手已经放在腰间,那微缩成挂饰的古剑散发着湛蓝色的浅色微光,随时都能出鞘。
只是老人并没有突然暴起,更没有站的非常近,在和陈逸墨相差大约一米五位置的时候,老人便停下了脚步,转过头,视线落在了刚才陈逸墨也在看着的那个人偶上。
那是一个玩具般大小的金发布制女人偶,身着洁白的裙子,额角的上方有着一块不知道是不是故意而为的粗劣补丁。
“这个人偶出自凯尔之手。”老人顿了顿,眼底多了些追忆,“在搬离这座小镇前,他曾是这座小镇最出色的制偶师。”
“人偶额头上的那块补丁是凯尔的女儿缝补上去的,小姑娘为自己的过失做了弥补,但补救手段还是太过稚嫩了。”老人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只有长辈在聊起让自己喜欢的小辈时才会露出的宠溺笑容,“不过这并不影响这只布制人偶的整体完成度,在凯尔离开这座小镇前,他把自己做好的所有人偶一并留给了展览馆,现在在展柜上摆放着的只要是布制人偶,基本都是出自他之手。”
“那凯尔先生现在还在从事……制偶师这个职业么?”
不知道为什么,在讲“制偶师”这个词的时候,陈逸墨总觉得有种说不出来的怪异感。
“没有了。”老人摇了摇头,“他现在改行当邮差了。”
陈逸墨大致的掠过了一眼展柜上的布制人偶,然后摇了摇头,“那就有些可惜了。”
老人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
而陈逸墨也借着这个机会悄悄地瞥了一眼老人的身后,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格子衫背后空荡荡的感觉。
“那其它的那些人偶呢?”林昭嫣靠向了陈逸墨,在极为自然的向陈逸墨递了个眼色后接上了话茬,“它们又是出自谁之手的呢?”
“它们?”老人的表情迥然怪异了一瞬,他看了看林昭嫣,又看了陈逸墨,瞳孔不自然的涨大了一瞬,他的声音也跟着微微变化了起来,如果说刚才的声音是苍老的男声的话,那此刻他的声音就变得更偏中性、尖锐了些,“出自一位……已故的制偶师。”
陈逸墨的右手放到了腰间,慢慢后退了一步,他已经做好了相应的准备。
可老人的声音仅仅只是怪异了这一句话后就跟着回到了正常,他重重地咳嗽了两声,脸色有些灰白的道了声“抱歉”,接着转过身去指了指在人偶对面的那些首饰与绘画,“要听听那些的介绍吗?”
陈逸墨与林昭嫣、墨虞惜对视了一眼,然后,点了点头。
就如陈逸墨最开始走进展览馆时的感觉一样,这座展览馆出奇的大,展品也出奇的多。
除去老人介绍的那几幅已然有了韵味的油画外(主要是墨虞惜给出的评价,他就一外行人,不懂这个。),展览馆所展示的那些首饰最长远的甚至能追溯到千年之前。
只是让陈逸墨感到有些毛毛的是:这些首饰的主人无一不是这座乌里斯小镇曾经的居民——这已经算是某种意义上的遗物展览了,而且展览的地址还偏偏就在这片本就被神秘和诡异气息笼罩着的小镇土地上。
从这个角度来看,乌里斯小镇展览馆内的东西几乎全都是出自本地小镇居民之手。而这些东西本来的主人有的还安在,有的已经逝世多年了。
在暖色调的灯光下,讲解了约有半小时的老人总算闭上了嘴巴,乘着间隙放松着已经快要超负荷的嗓子。
对他这个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的人来讲,今天他说的这些内容已经顶的上平时一个月的了。
陈逸墨的视线停留在了放置在展览馆中间的被一层加厚的玻璃护罩隔着的金色皇冠之上。皇冠上雕刻着一种半鱼半人的生物以及纹路清晰的水波图案,仅仅是一眼,就感觉这顶皇冠有着莫名的怪异魅力和一种令人无法言喻的心悸感,这巧夺天工的怪异浮雕唤醒了陈逸墨曾从书里看到过的东西的回忆。
那本书的名字他已经不大记得清了,但内容他还是有些印象的,那本书讲的是克苏鲁神话。
而与之对应的则是关于深潜者们的故事。
不要吧,玩的这么大!?
陈逸墨呼吸重了些,他看向了老人,心情有些忐忑的问道,“这也是属于乌里斯小镇居民的东西么?”
“这个?”老人摇了摇头,“不是的。”
闻言,陈逸墨松了口气。那就还行,属于是不辛中的万辛了。至少这个副本不需要他们和那诡异的令人san值狂掉的克系怪物作战。
收敛起了情绪,陈逸墨试探性的开口问了一句,“哦,对了,那些搬离了乌里斯小镇的原居民们,现在都在别的城镇好好地生活着么?”
老人有些怪异的看了陈逸墨一眼,没太理解这个年轻人为什么会把问题突然跳到这里来,不过他还是相当敬业的回答了陈逸墨的问题,他点了点头,“有的是。”
“还有的呢?”
“还有的死了。”
老人和陈逸墨视线相对,后者在沉默了数秒后乘着氛围还没有彻底沉默下来继续问道,“那搬离小镇的大多数居民原本在小镇上是做什么的呢?”
老人浑浊的眼中映出了陈逸墨的脸庞,“乌里斯小镇的大部分居民是以制偶为生的,乌里斯小镇曾经有个别称,被周遭的人叫做人偶之镇。”
“那……”陈逸墨的心底多了层明悟,他仿佛抓住了一个相当重要的线索,“那,小镇最开始失踪的那一批居民是不是都是会制偶的?”
老人缄默了下来。
氛围兀的就怪异了起来。
“年轻人。”老人抬起头来,那双饱经岁月摧残的满是皱纹的脸上多出了一抹陈逸墨并不陌生的他曾在列车长的脸上看到过的警告的意思,“身处在旋涡边缘,越是靠近可能就越是深陷其中,不去想那么多不去了解那么多,或许还能有全身而退的可能。”
“有时候了解的越多,可能就陷的越深。”
老人吐出了一口浊气,冲着三人摆了摆手,声音变得冷硬起来,他下了最后的逐客令,“展览馆今天就营业到现在了,你们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