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灵很挫败。
感到很无奈。
她头一次发现,自己的信心满满,在哥哥的面前,似乎有些“儿戏”了。
甚至,
自己的病情。
在哥哥的面前,也有些,不值一提。
——不够严峻,
不够深。
“哥哥他怎么了。”
他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我。
他为什么可以做到看上去像个正常人一样,
明明。
明明受过那样严重的伤?
“。”
苏灵小脸阴沉。
不满。
并非对哥哥不满。
而是对自己无法真正意义上的了解哥哥,无法完全百分百的探入进哥哥的内心,感到不爽。
哥哥受过“重伤”。
难以愈合的伤。
会留下永久疤痕的伤。
而自己,却未能窥得其冰山一角,
甚至自满的认为,比之其她存在,自己对于哥哥的理解,遥遥领先。
啊……
无论是Ryo也好,还是藏在暗处的某人也好,
她们,似乎都要比我更懂哥哥,
更早的了解过哥哥啊。
“……”
“这样的我,不配作为他唯一的妹妹存在。”
“这样的我,还不够格,站在第三层级的角度,对其她人造成降维打击,把所有敌手全部推出局外。”
“明明已经领先了的。”
“但我,什么都做不到。”
——面对哥哥的伤口,什么,都做不到。
苏灵看着陆清用餐完毕,自顾自的去收拾碗筷。
自己仍停留在餐桌前,神游天外。
“奇怪啊。”
哥哥他,难道发现不了,他的认知功能出现了障碍吗?
他为什么,能像没事人一样去上学,去户外,甚至是撰写?
有没有一种可能,他的偏头痛,诱因是“重度焦虑症”到极致,突破了某个极限,才造成的?
而看哥哥的状态,显然是没有在用西药的。
虽不知他以前吃没吃过,但现在可以确信的是,他有看过中医,他口中的“神医”齐大夫医术通天,
并且,通过这位齐大夫,让哥哥获得了瞬间压制住偏头痛的奇药。
因此,
齐大夫,是哥哥的“贵人”。
或可称之为,【救命恩人】。
“……这世上真有如此神秘的中医吗?”
苏灵搞不懂,也想不通。
但隐约能猜得出,陆清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祭出中医,或许是因为怕自己不信中医,不愿意尝试中医。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就是,自己的西医闫医生提供的药物是具备一定效力的。
既然西药有效,那就没有必要断药、并且转投中医治疗。
苏灵想得透彻——
哥哥的底牌,是打算在自己主动提出放弃治疗时,才会动用的。
而动用这张牌,很可能意味着,他要付出不小的代价。
否则,他不会如此看重此事,并且把它深埋心底,直到今日才说。
“……哥哥到底还有多少秘密瞒着我?”
苏灵轻轻叹气。
有些感到无力。
如果说,解锁他的手机密码只需要自己拥有耐心和时间,
发现他的藏货只需要抓住正确时机一击必中,
拆解他对“音乐”的情感只需要自己足够努力,足够投入全情;
那么想要了解他的全部过去,涉及到“中医”这种领域时,一切的一切就又瞬间变得模糊遥远、难以琢磨了。
这种领域可不是自己想碰就能碰的。
涉及到的东西太多。
上至天道、下至草药、阴阳五行、地利人和……岂是仅仅一个“医术”就能概括的?
“哥哥在齐大夫那里体验过“望闻问切”,并肯定了齐大夫的神医圣手,那就说明,他打心底是相信着中医学的。”
苏灵沉默思索着,默默翻开了“小红本”。
“果然。”
“丛集性头痛”的病因复杂得很,往往被误诊为普普通通的偏头痛,在CT片子里又找不到类似脑肿瘤的器质性病变。
那就说明,哥哥的病因,起于某种刺激。
【某种对他的生活、他的心态,造成的重大的冲击。】
这样的痛苦已经让他产生了焦虑,
甚至焦虑到“躯体化”,
甚至让“躯体化”进展到“丛集”。
若无齐大夫这名神医,
哥哥大概,
【有可能会死。】
——
小红本上的资料一目了然:
【丛集性头痛,又名“自杀性头痛”,因其发病时痛苦程度为世界所有疾病的前列,属于极端之痛,且毫无预兆、势不可挡,最少持续十到三十分钟,甚至更长长时间——
常使患者从沉睡中痛醒,癫狂般大喊大叫,头撞墙壁,疼到流泪、结膜充血、盗汗呕吐……严重者需要吸氧,且每日不一定发作多少次。
故此,许多人以“自杀”来逃避这样密切的痛苦,
——这种连止痛药都无法压制,让患者们痛不欲生,近乎无解的痛苦。】
“哥哥啊……”
苏灵深深吸气。
用力闭目。
此刻已经无法形容心底感受。
就像一艘木舟,在极限操作、天地相帮的前提下,熬过了一场风暴,但还未等风暴停息,就在下一刻漂进了无底海渊——
深邃如黑洞般的,窒息黑暗。
“。”
苏灵不服输。
重新睁开眼,继续往下看,
寻找该病的解决手段。
【——丛集性头痛为季发性,保养得好、情绪稳定,即可数年不发;
而若心态起伏过大,或神经递质紊乱,形成诱因,便会让患者发作的频率增加,轻则一年一轮,一轮一个月;重则年年、全年发作,全天发作,时间随机,并且不止一次。】
“……”
显然,哥哥现在并不处于“发病期”。
他的情况,在齐大夫出手相帮后,得到了改善。
或许,以“平稳期”来称呼他的状态比较贴切。
可以上学,可以社交,可以外出,不用吃药。
是的,
最近的哥哥,
绝没在自己眼前吃过药。
苏灵暗自想道:“他似乎没有意识到,自身的压力大到快要压垮神经。”
“他每天都活得很累,明明那么喜欢琴,却又不敢去触碰……只能远远看着我,在他的面前捡起他最爱的东西。”
“他的身体早已经达至崩溃的极限,他的叹息不是没有原因。
但他,仍把自己伪装成一个正常人,每天都在努力的活着,活着。想要把不知还能维持多久的余生,活出预期当中的模样。”
想必,他的太阳穴每天都在偷偷的狂跳吧。
所以哥哥才总是揉着自己的太阳穴,一揉就揉很久。
——“丛集性头痛”,往往是从一侧的太阳穴开始跳动作为发病前兆的。
这样的前兆,一旦把握好了,及时吃止痛药,发作时就会还好,能够缩短痛不欲生的持续病程,减低因扛不过去而自杀的概率。
所以,哥哥平日里下意识的动作,其实是他曾经有过的,每年都会经历的发病时的自救姿态吗?
是想通过触摸太阳穴上跳动的那根筋的幅度,来时刻判定自身的焦虑和躯体化达到了怎样的程度——
是这样吗?
“啊……”
苏灵捂住心脏。
眼眶中似有什么东西要涌出。
剜心般的难受。
其实,她早有预感。
预感到,哥哥藏着深刻的“秘密”。
这种“秘密”,不能为人知,更不可被自己知晓。
哥哥他的逻辑,是“不把任何消极情绪传达到身边人的心里”。
哥哥他的底层思考方式是——
“情绪是会传染的。”
他不想让他破败易碎的身体、
糟乱分裂的精神、
没有希望的人生、
苟延残喘的状态,
就这样暴露在自己眼下。
他不想把狼狈的模样对向自己,让自己丢失这最后一层安全感。
“哥哥…”
苏灵轻喃。
现在,
她已经彻底理解,
哥哥实际上早已凌乱不堪。
哥哥他不认为自己有病。
他明明已病入膏肓。
如果不是那位神医,在机缘巧合下拉了哥哥一把。
哥哥他恐怕,会因“焦虑躯体化”导致的“丛集性头痛”,走向“自杀”的结局。
苏灵捂紧胸口。
蓦然间。
一股无名邪火涌上少女的心。
此刻。
苏灵,很愤怒。
——极其愠怒。
因她清楚,
一切“焦虑”都有病因。
就像自己的“抑郁”一样,
不可能毫无征兆的出现。
如果觉得没有原因,那就是还未找到。
譬如“经济上的”(穷困带来的压抑)、
“精神上的”(失去寄托导致的苦痛)、
“生理上的”(长期得不到发泄积压的煎熬)、
“物质上的”(想要的东西怎样都得不到引发的自我怀疑)、
“价值上的”(认为自己是个废人,什么也做不到)。
——不要逃避,仔细想想,认真想想,总会发现,自己之所缺。
“所以。”
苏灵再次吸气。
冰冷自语:
“到底是什么,”
“诱发了哥哥的焦虑。”
——
“甚至让哥哥在焦虑的状态中度过许久,病情愈演愈烈。”
直至最后,爆发“丛集”。
——
“到底是谁在折磨哥哥。”
——
“哥哥他是不会被生活压力压垮的。”
“更不可能没有任何理由的放弃音乐。”
——
“如果,放弃音乐是他不得已做出的抉择。”
“那么,丛集性头痛便是在做出这项抉择以前,就已出现的致命伤痕。”
苏灵冷静得可怕。
结合情报网,全力思索。
很快,
得出了如下结论——
“有人,伤害了他。”
这个人,不会是男性。
只可能,是自己未曾谋面的女性。
——
她探入过哥哥的内心,
又以极致的力道狠狠刺伤了哥哥,
并且不负责任的就此离去。
——
考虑到哥哥的性格,是决计不会把过错怪罪在对方身上的,甚至有可能觉得,错的是他自己。
真是恶毒啊。
“呵。”
笑了。
苏灵关上房门。
——
——
无声踱步至“恒湿柜”前。
看着聚光灯下安静盘踞着的“黑猫”。
沉默。
沉默。
忽地。
她伸出纤手,
朝向黑猫。
以一种病乱之表情,
邀请道:
“我们,一起把“她”找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