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八、姬慕远行

今天天气不错,周南回到了自家老祖院子,意外的发现暌舸站在院子内,就站在姬慕的身边,神色恭敬地垂手听着老祖说话。周南狐疑地装作一瘸一拐的走到自家老祖的身边。

姬慕半躺在软椅上,微笑着介绍道:“暌舸啊,这个小子不叫周南,真名应叫姬南,是我姬氏正宗的王室子弟,阴差阳错来到了四合庭,也亏得你安排让他来照顾我,你说算不算天意啊,呵呵。今天你们算是正式认识了。这几十年,有了你的暗中照顾,我过得很是舒坦。我掐算着日子也差不多了,过几天你就回天伤殿复命去吧,走的时候记得把姬南带走,如果能不引起别人注意是最好,他还得隐瞒身份一段时间。”

暌舸急道:“殿主,我们走之后,这边谁来照顾您啊。长老们安排我进入四合庭就是保护您的啊。”

姬慕笑着挥挥手,阻止了暌舸的继续说话,先向周南介绍道:“南儿,这是我天伤殿的执事暌舸,金丹境,几十年前隐藏了身份被安排进来保护我的安全,都是一家人。你过几天就和他一起离开这里吧,你在这里被困十年,也该出去了。况且我也寿元将尽,记得我曾经和你说过你的话还有交代要办的事。”

周南和暌舸两人不约而同地跪在老人面前,周南更是泪流满面。

姬慕微笑说道:“生老病死,没什么大不了的,你们就按我的意思办就行了。暌舸劳苦功高,南儿要记得报答。姬南年纪小,暌舸要多支持多担待。”

姬慕对暌舸说道,“我刚才交代你的话都记住了吧?”

“记住了。”

“那就去办吧。记得弄得手尾干净点。”

暌舸点头,重重地向老殿主磕了几个头,看了老殿主一眼,转身离去了。

待暌舸离开院子,姬慕老人招手示意让周南搀扶着他站起来,在院子里走走。

阳光和煦,微风吹动着小树的叶子微微晃动。老人一边享受着所剩不多的生命时光,一边回想着往事。

“我这一生过得还算平稳顺遂。自幼父慈母爱,长大后修行顺利,年少得意,再后来大权在握,一辈子都算是按照自己喜欢的意愿进行了,唯一的遗憾就是和心爱之人相聚的时间太短了。年岁大了之后风轻云淡,每日怡然自得,过得倒也自在。临了时候遇到你这个孩子,把我一生所学都教给了你,也算没有埋没。这辈子做了几件风光之事,也留下不少遗憾,呵呵,都是过眼云烟啊。要说有放不下的事,就是殿里跟随了我这么多年的老兄弟和孩子们了。我性格懒散,不愿意管事,但是天伤殿确是东宫第一凶殿,这些年都是这些老兄弟们支撑着呢。你是个心地淳厚的好孩子,以后要善待他们……”

老人一边慢慢的走着,一边絮烦地交代着后事。

“差点忘了,告诉你那个老鬼师父,以前和他定的什么‘四个六’都作废了,巫族现在都是你的了,那些破约束还要他干啥。巫族越强,你受益最大,最终是我姬氏受益,呵呵。他其实早就知道,就等着我这句话呢,哈哈……”

“过几天走的时候,记得把桌子上放的那两件衣服穿上,是我年轻时候穿过的法袍,还算不错……”

“殿里的家底还是有些的,多给下面人分分,别小气,你刚去,得让他们服你……”

“出去后,赶快告诉家里一声,你出来十多年了,父母兄弟不知道多担心呢……”

“权力虽然重要,但是亲情更重要。和兄弟们要处好,有些小矛盾多担待一些,你是大哥,别和弟弟们抢嘴……”

“以后找了媳妇,记得让媳妇给我祭杯酒,哈哈,可惜看不见了……以后有了孩子,得把我教你的那些都教给他们,你小子可别都给忘了……”

“我夫妻的骨灰记得要埋在一个有山有水的地方,一定要看得到水,她最喜欢坐船了……”

“以来有机会来看我的时候,记得带洛邑城成路巷那家小酒馆的桂花酒,我最喜欢那个口味了。我记得我还有不少埋在寝殿门口的柿子树下面……”

周南满脸泪痕地不停点着头。

姬慕累了,又躺回到软椅上,睁着眼睛看着天空。

周南就跪坐在边上,默默无语,陪伴着老人。

两天后的夜晚,在满天璀璨的星光下,姬慕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颤抖的嘴唇呢喃了一句:“我去找你了”,然后闭上了眼睛。老人的身体发出轻微的光芒,身体化成千上万的光粒,仿佛成千上万的萤火虫,慢慢地消散在夜色中。只在软椅上留下了一小捧洁白如玉的骨灰。

周南郑重地将姬慕老人的骨灰放入瓷坛,静静地坐等着天亮。第二天他将去和师父告别,然后离开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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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是个好天气,阳光很足,万里无云。

上午巳时,正是一天中最好的时候。潭斟坐在自己的公事房内正在接待客人。客人一行三人,拿着秉烛台的腰牌和公函,四合庭的人把他们带到潭斟这里后,一句话没交代就离开了。

来人也不客气,直接让潭斟讲讲自己师弟日常可有什么异常和可疑之处,留下过什么信件书籍没有等等。

潭斟有点小恼怒,最近修行顺利而且已到紧要时刻,这时候最忌打扰,他在自己的练功房内已经为此准备一个月了,牢房的事反正也没什么大事,数十年如一日,就是几个老不死的饭食什么的,有自己没自己都那样。秉烛台这几个人来了好几天了,听说是在调查什么案子。

今天反复盘问自己那个死鬼师弟的事。他们要是不提,自己都快忘了曾经有个死鬼师弟。虽然以前一起拜师修行过,但是这么多年了,死了已经十几年了,早就没什么情义了。他别是有什么破事连累自己了,秉烛台的人心狠手黑,自己虽然不惧他们,但也犯不上得罪他们。

至于师弟曾经扔给他一个人犯的事,潭斟是真给忘了。倒不是他有意隐瞒,确实这个事太小了,在他脑海中没啥深刻记忆。周南就是数十个仆役中的一个残废仆役而已,对潭斟而言,对周南的印象还不如对牢里狱吏们喂养的那只尨犬深刻。

区直执事也很心酸很无奈,自打自己因为脖子上戴的挂绳被认出来是叛逆所用之物后,自己的人生算是大变样了。在一个红衣长老的亲自带领下,十几个蓝衣高级执事带着几百黑衣执事和上千的“无常黑骑”,像疯狗一样在邢国、申国、息国、中山国等地挖地三尺查找叛逆。潜藏在此地的盗贼和妖族野修倒是找到不少,但是姬扈叛逆却是一个没找到。

当年的战场早就查找不出来什么了,那群四合庭的修士死得干干净净。自己被审了几十遍,恨不得连多年前爬父母墙听房的丑事都交代出来了,就是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他们也曾想深入域外的部族中去查找,但是现在草原上打成了一锅粥,几个部族来回攻伐,来自北方的鬼方部气势汹汹南下,和最近崛起的白狄部来来回回打了好几仗,溃散的小股匪徒为了牛羊互相残杀兼并。区直他们就是想派人去找也不知道去哪里找。

无奈之下,红衣长老命修士们分成几十股,大伙继续深入民间追查,还有一股人到四合庭去,查查这些毙命的修士们的家属和师兄师弟什么的,看看有什么线索没。这都好几年了,连个屁的线索也没有。他们偶然听说那个死了的金丹捕吏当年有个师兄在这,就顺便过来问问。这个师兄看着也不是个聪明人,稀里糊涂的,估计又是白跑一趟。

两伙人正在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潭斟忽然站了起来,他跑到走廊上,院子里也站着很多狱吏,大家惊疑不定、面面相觑,不知所措。

一股浓郁的天地灵气不知从哪里蔓延了进来。

不是一小股,而是像海潮一样沿着地线汹涌蔓延过来。

附近的监牢开始骚动起来,狱吏们吹着哨子开始奔跑了起来,远处塔楼之上警戒的号角响起,一些驾驭灵禽的武士开始飞到天空中。

几乎所有人都动了起来。四合庭自建立以来,最大的监狱暴乱开始了。

“轰、轰、轰”远处连续响起巨响,几处院子或者楼宇燃起猛烈的大火,冒出巨大的黑烟。连潭斟金丹境的修为都被震得一下子坐到地上。

在某几个地方远远传来激烈的厮杀声。

矗立在高山之上的九层黑塔,传来了一阵铺天盖地的怒喝,震得所有人都两耳生疼:“什么乱臣贼子,胆敢来我四合庭劫狱。”

几息之后,一个阴柔的声音响起,声音虽然不大,但是依然每个人都能听到:“我可不是你大周朝的子民,所以我可不是什么乱臣贼子啊,嘻嘻!”

另一个豪横的声音响起:“姜老鬼,你上次仗着人多一起打我,这回咱俩单对单,看看你还能不能抓住我。”

又一道平和的声音响起,“老姜啊,你关了我快一千年了吧,这回咱俩得好好谈谈了。”

报警的锣鼓声四处响起,激烈的厮杀声在远近几个大监牢内同时响起。

远处又是“轰”的一声巨响,仿佛什么墙倒下的声音,四合庭监狱的西北角传来更加激烈的厮杀声。

四合庭内的几座大阵几乎同时停了下来,控制大阵运行的阵枢被从内部进行了破坏。天地间的灵气仿佛海浪般涌进了四合庭,囚室中关押着的无数的妖族、人族、神族、魔道的囚徒修士拼命的吸纳着灵气,一些体格强横的修士开始撞击着囚室的铁门。

潭斟拼命地高喊:“甲等戒备,甲等戒备,都他妈动起来,全都上墙,把虎筋弩全都搬出来,有作乱的囚徒格杀勿论。”

潭斟跑回公事房,对坐在屋内的几人喝道:“突发紧急状况,请你们不要离开这间屋子,否则将按暴乱同谋论处。抱歉了!”

潭斟招呼过来几个全副武装的狱吏站在公事房门口,然后抄起一柄长矛冲向了警戒台。

庚子号监牢的外面已经烽烟四起,厮杀声此起彼伏。一些体格强横的囚徒已经冲出了囚室开始四处放火,和狱吏们厮杀起来。一些凶悍囚徒已经飞到半空和赶来的四合庭修士打在一起。

庚字号监牢的里面相对平静。这里关押的都是一些人质性质或是软禁性质的老囚徒,平时礼遇有加,从没短了吃喝,这里大多数人应该是没什么想法跑出去的,所以到目前为止,牢内还是平静的。

狱吏们不敢掉以轻心,紧忙冲进仓库,翻找出上百年没用过的专门对付修士用的虎筋巨弩,一个个被灰尘呛得咳嗽连连。

周南趁乱跑进了妍蚩的院子。老人已经察觉到异样,站在院子中间,看着院外的天空。

周南轻声喊道:“师父,外面好像发生了劫狱,乱得很。咱们趁此时机离开此地吧。”

妍蚩低下头眼神炯炯地看着周南,微笑着说道:“孩子,现在是个好机会,你家老祖肯定给你安排好了出路,你赶快离开此地吧。”

“师父,咱们一起走吧。凭您的本事没人能拦得住您。”

“孩子,我在这里是因为昭礼宫保证我巫族不灭的条件之一。我一旦离开了这里,昭礼宫必然不肯甘休,巫族必然又得陷入群族围攻的状态,所以我只能待在这里啊。”

“师父,您就真的只能在这待一辈子吗?”

“孩子,我在这里待着才是对各方最好的结果啊。如果我回到了巫族,你还能当巫觋了吗?镐京朝廷、昭礼宫能容忍一个七鼎大巫出现在巫族吗?他们不会的,只有你当了巫觋,他们才能容忍巫族的强大,我巫族才能继续生存下去啊。”

妍蚩喝道:“南儿无需多言,我意已决,我是不会离开这里的。你当务之急是做两件事,第一是趁着灵气涌入,你赶快炼化你老祖给你的储物手镯,尽快把该装的物件全部放进去。第二是赶快吸纳灵气入体,赶快提升实力。你大概还有一日的时间,先让外面打一阵,真正的大佬们还没出来呢,大戏还在后面呢。”

周南闻言赶快坐下,五心朝天,吸纳灵气入体。灵气迅速地涌入周南的体内,经过经脉进入丹田气海,又从丹田气海经过周天散入经脉,就像久旱的大地迎来了雨水。

妍蚩站在周南的身边,慈爱地看着这个陪了他十年的孩子,今朝分别,不知何时再见了。

外面的厮杀声越来越激烈,不断的有境界修为更厉害的囚徒修士吸纳够灵气后加入战团。在困天塔的出口处,在几处大阵的阵枢处,在西北角外来劫狱的接应处,这是战斗最激烈的三处战场,双方都在拼命往里堆着性命。

四合庭的很多高阶修士都散布在天下各处巡察缉捕妖魔盗贼,九层黑塔上的高阶修士并不多,主要以中低修士为主,还有数量众多的低阶武士。

囚徒们酝酿筹划了近百年,内应布局深远,几个囚徒大佬放弃分歧,分工负责明确。几年前为了分散四合庭的注意力,还特意安排了几次规模性的内斗,牺牲了一些小喽啰。大佬们挑选了最合适的时机,一朝起事,里应外合,打了个偌大的四合庭措手不及。

随着时间的推移,优势向着囚徒方面逐渐倾斜。厮杀的范围也逐渐扩展到整个四合庭牢区,庚字号大牢的外围已经出现了激烈的厮杀。一些杀红眼的囚徒开始攻击庚字号大牢的围墙。

周南已经炼化了储物手镯,将随身要带走的家什都装了进去。他拼命的吸收着灵气,将自己的修为迅速提升,他不敢在此地破境,所以只是尽可能多的吸纳着灵气,巩固打磨着破境的瓶颈。妍蚩一边关注着外面的战况一边满意的注视着周南的动作。

夜色深沉,但是火光熊熊,厮杀在持续着。又是“轰”一声响彻天地的巨响,极远处一座巨大的建筑物崩开一角,几道身影从地下猛地窜出,出现在空中,与早已等在空中的十几道身影大战在一起,剑光四射、拳罡声响,电闪雷鸣、火焰激荡,几个囚徒大佬终于冲出了牢笼。

“轰”,距离妍蚩院子不远处一处院子的围墙大门忽然四散炸裂,一道浑身笼罩在黑雾中身影出现在院子中间。他先是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右手随手一击,庚字号狱堡的铁门轰然倒塌。一伙杀红了眼的囚徒冲进了庚字号大牢的大门,与狱吏们厮杀在一起。

潭斟挺着长矛站在战阵最前面,他不得不站在最前面,因为狱堡一旦失守,不管什么原因,他肯定会被枭首。

战况激烈,尽管有虎筋弩的强力支持,但狱吏们的战阵仍然不停地后退。恢复了大半修为、如狼似虎、满腔仇恨的囚徒修士们不是他们这群低阶修士所能抵挡的。战阵很快被冲开缺口,变成了混乱的厮杀。

混战中潭斟被一名体格强悍的妖修一脚踹进了一个土房,尘土飞扬中,一名狱吏冲了进来,挥刀劈退了冲进来的妖修。扶起了正在挣扎爬起的潭斟。

潭斟抬头一看,正是属下狱吏头目暌舸,他拄着长矛挣扎着爬起,对着暌舸嘶喊道:“快与我一起杀出去。”

潭斟忽然感到心口一凉,紧接着剧痛传来,一把长刀从后面插进他的胸口。他惊愕地回头,看见暌舸阴狠狰狞的眼睛盯着他,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和他说到:“姬慕大人叫我送您上路,一路走好啊,我的潭大人。”

潭斟嘴里“呵呵”地发不出声音,身体软软的倒了下去。

暌舸顺手一刀,砍掉了潭斟的脑袋。然后头也不回地冲出屋外,旋风般冲过厮杀的人群,冲进了妍蚩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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