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会想家?真可笑,什么时候能听你亲口说‘艾勒,我想你了’,那物理学的基础定律就该被改写了。”艾勒戏谑地嗤笑了一下,她永远无法想象到堂思乡的模样,毕竟他六十年来,回地球只有唯一的一个理由:和“中间人”中庭聊天。除此之外,再无其它,哪怕一些老友的葬礼他都没有参加。
现在他竟然会突然说自己有了思乡之情,简直是天大的笑话......或许还有一个可能性。
“你做噩梦了?”艾勒假设性地问道。
良久,最终堂决定隐瞒关于这场梦境的一切,这件事与艾勒无关,对方的真面目也没能弄清楚......有几个疑似的对象,但并不确定。
在“学院”中,能入侵他者梦境的生物比比皆是。
他站直身体,岔开话题道:“给我把刀,最好刀刃锋利点,切肉快点的刀。”
艾勒上一秒还在打理着床铺和床边的啤酒罐,下一秒直接怔在原地,“你......想干嘛?别忘了,刀子在这‘学院’里可什么都做不到。”
“废话真多。”堂白了她一眼,右手打下响指,清脆的声音响起,金色的光芒高速地制作了刀柄和刀身,不足数秒,他便紧握住一把锋利的中式剁肉菜刀。
艾勒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堂手起、刀落,一道锐利的白光从上至下,竟直劈他自己的右腿而去!
刺啦!他刻意削弱了腿部的身体强度,三十厘米长的刀锋划破劲风,撕裂衣物,削铁如泥的利刃斩下血肉,摧骨断筋,结实的大腿应声截断,掉落在地。
堂的右腿股骨自中段迸裂,此时他以金鸡独立的姿态,毫不在意地看向地面上剩下的半截腿部。
这样才对嘛,一点都不痛,也不会流血,这才正常,毕竟是模拟的部分。
他冷哼一声,露出自信的微笑,响指再次击发,菜刀与地上的残肢应声消失,化为齑粉,与他重新融为一体。仅在他扭动脖子的时间,金色的光芒重新制作了一条新的右腿,与原本的别无二致。
一旁拎着厨具,穿着围裙的艾勒已经看傻了,她完全无法理解刚才发生了什么。
这是在干嘛?!自残?恋痛癖?昨晚堂他突然觉醒了?地球上怎么叫来着......第四爱?
呜哇哇哇......自称能解决任何委托的“侦探”洛伦达·D·艾勒,她的大脑首次陷入了完全的混沌,她甚至无法有理有条地思考,这可能是她诞生至此遭遇的最大危机,要么是堂疯了,要么是自己疯了。
“堂,堂!没关系的!哪怕你变成这样我还是会支持你的!”她噙着眼角的泪水,颤抖着伸出了大拇指,挤出一抹微笑。
“你在说什么......我就是实验一下自己的水平,实话实说,我刚才做了个梦,梦见自己的双腿没了,还失去了重构的技术,你理解成什么了?”堂皱眉苦笑道。
“原......原来如此,那没事了,你精神正常就好......”艾勒松了一口气,自己的搭档还是老样子,下意识地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完全不在乎周边的人。她又补充道:
“就连人类社会的科学技术,都能做一条机械腿代替了......那可真是个噩梦啊!”
“不。”堂否定地摇头,“实际上,是个好梦。”
梦里我和想见的人说上了话,而且,断两条腿什么的对我来说完全不碍事。他撇撇嘴,没有把这句话说出口。
“呃,嗯......”艾勒突然发现自己少见地跟不上话题了,只能假咳两声,道:
“昨晚的派对有许多善后要做,来帮忙吧......顺带一提,你睡下后,有一支爱乐乐团想要商讨商业合作的事宜,我帮你回绝了。”
“感谢。”堂和艾勒对加入正式的乐队不感兴趣,他们只是喜欢偶尔玩玩乐器。
在短暂的停顿后,他不解地问道:“善后?要善后什么?你们没把我家炸了吧?”
艾勒傻笑着,揉了揉后脑勺,用着不确定的、尴尬的语气回答道:
“没那么糟......或许比你说的糟一点。”
她拉开卧室的门,派对后的客厅映入眼帘:原本仅是存在就堪称混沌的生物们四仰八叉地倒在一起,他们的呕吐物、打碎的家具、碎裂的酒瓶和药瓶混作一团堆积在各处,混沌们产生了更多的混沌,堂家朴素简约的客厅现在成了混沌的结合体。
“我...你...我...我的,我的家,我的家......”这次换堂完全无法理解面前的景象了。
硕大的液晶屏幕电视倒坍在地,碎成无数片,电视柜被拆成数段,内容物不翼而飞。中央的擂台上堆积着昏迷的生物群,尚未知他们是昏迷还是沉睡,或者干脆是暴毙了。沙发等家具尽数倒置或是竖向摆放,起支撑作用的墙壁和地板布满了无数的呕吐物或排泄物,从外表上看,甚至已经干裂了。
......我再也不会在睡觉时屏蔽听力了,哪怕被吵死,我也要知道他们干了什么。
“唉......你介意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吗?不只是单纯的派对吧?”看向饶有兴致的艾勒,堂狠狠地揉着鼻梁,他回忆了一下昨晚他看过的节目,不论是宁芙相似模仿技术、自己和艾勒的音乐演奏,还是“苍空之眼”和“掮客”的技术展示等等,都没有达到这么毁天灭地的程度。
艾勒一字一句地解释道:
“派对开始前你说过‘今天没醉的家伙都别想回去’,这可不是件易事,所以我就采取了各种行动......”
“酒能灌倒那最好不过,不行的话就换乙醚、利多卡因、丙泊酚这样的化学物质,不过对药物和酒精都免疫客人的数量还占一大半......”
“有些毒物比较有效,芥子气、沙林毒气什么的,还有各种神经毒素,不过哪怕这样还是有一半的客人放不倒啊。”
“最后实在没办法,你也知道的,分析每个种群的弱点太浪费时间,干脆直接用饱和式炮击挨个把大家全都给打晕,遇到反击的话就......”
堂听到这里,他五体投地,全身伏在地面,高声道歉道:
“停!停!我懂了!对你说那种不负责任的话是我不对!对不起!”
早该想到的!你个脑袋里缺根筋、一点常识都不在乎、和正常二字完全搭不上边的家伙!行事风格未免也太鬼畜了!要不要在这种奇怪的事情上这么听话啊!
虽然我的行为模式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就是了。
啊!所以才会每个客人都躺倒在地上!这要一个个登门赔礼道歉到什么时候啊!这里上上下下得有上千位客人......
不,有什么不对......堂察觉到了一丝违和感,起身,颌首,煞有介事地问道:
“你是个不折不扣的狂人,这件事我倒是领略......这些年我领教过很多次了!所以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会负全部责任......但是我还是不理解,准确来说,不明白,你到底是怎么把他们全都放倒的?”
这些客人归根结底都是我的朋友,虽说不是生死之交的程度,但依照我对他们的了解,仅凭艾勒她一人之力是绝对无法以一敌百的。
哪怕采取她再离谱的极端手段,近半数的客人也无法被她弄至晕厥,更何况之中还有其它的不朽者存在......所以她一定得到了某种帮助,只是,到底是谁能做到这样的事情?
“喏!”艾勒则是轻描淡写地抬起手,大拇指指向肩后的一处阴影中。
那是正在角落装睡的地狱亲王。
它压缩了身形,以微妙的角度蛰伏在堂视野的死角中,很显然它并没有昏迷,隐隐的攒动证明它对自己现在做的事非常期待,大概是想突然冒出来吓堂一跳吧。
亲王,你在干什么啊,亲王!堂是真的彻底无语了......看来是它配合的艾勒,以某种诡异的方式把所有客人的意识都送往了遥远睡梦的彼岸。
我再也不开派对了......堂如此想到,莫名的头痛让他止不住地捏死鼻梁。
二十分钟后,堂好说歹说,可算是把亲王打发走了,至少它热心地交代了一切:它听说派对的规模越来越大,最后成为了有上千名参加者的大集会,耐不住寂寞的亲王敲开了堂的家门,却发现他已经陷入熟睡。
正巧,艾勒当时又在想方设法地弄晕在座的客人,唯恐天下不乱的亲王便加入了这个过程。它出现的瞬间便撂翻了一众脆弱的生物,随后的一个时辰它又花了些功夫,直到客厅变成现在的惨状。
事已至此,先抓紧时间善后吧......先把家里打扫干净,然后把晕厥的客人们挨个送回去。
“艾勒!别傻站着,来帮忙!”捋清思路,堂摆摆手,他的思绪还有些不太清晰,这是摇光被他物侵入的副作用之一,接下来十几个小时都可能有些昏昏沉沉浑浑噩噩,这也是“学院”里和读心相关的技术不受欢迎的主要原因。
艾勒无奈地站到客厅中央,甩了甩手中的锅铲,随口跟堂提了一句,“我做了早餐。”
“谢谢,我不饿。”堂心口不一地婉拒道。开什么玩笑!我不可能去吃的!巴尔卡尼亚妖鬼蛋和波霎结晶什么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现在的优先事项是这个。”堂指了指客厅里昏迷的各位客人,以及其余的一大堆烂摊子。
抄起传统的扫帚、拖把、簸箕、水桶和抹布,堂和艾勒以滑稽的姿态开始打扫卫生,想象一下,一位文质彬彬西装革履的绅士,戴着礼帽,卑躬屈膝地伏在地面,用尽力气清理着地上黏着的呕吐物。他的身旁是一位妆容精致的女士,她在优雅的黑色礼裙外套上了厨用的围裙,一丝不苟地清扫着垃圾碎片。
“堂,我有一个疑惑。”兢兢业业地打扫着卫生,艾勒百无聊赖地提问道:“一个认真的问题,你是怎么和他们......和这些朋友们搞好关系的?仅是依照‘学院’的规则是做不到的吧?”
“......这是向我咨询交友的建议?还是单纯的好奇?我很意外你会这么问。”堂起身,把其中一位仰面朝天的客人摆好姿势,放在角落。
短暂的沉默后,她嘟哝说,“我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能这么......受欢迎。”
“其实这个问题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毕竟你是和我关系最好的人......和我关系最好的生物。”堂清咳一声,故作神秘道:
“我只是践行了自己的信条,我相信,世上最为极端的利己主义,归根结底是利他主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