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贞后颈散乱的潮湿鬓发纠缠在一起,如同天下混乱不请的形势一般,袁熙将胳膊从喘息的糜贞身下拿开,对其轻声道:“你先多睡一会。”
糜贞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袁熙给其塞好被子,起身穿好衣服,这才穿上木屐,往楼下走去。
虽然很多年了,但他还是穿不惯这木屐,鞋底太硬,很是硌脚,唯一好处就是下面有齿,可以在有泥水的地面上行走而不沾湿脚。
他不禁感叹自己这付身体,还是娇生惯养了些,幽州精兵多是打猎务农出身,脚底都是厚厚的茧子,穿着草鞋也能徒步日行几十里,换做自己只怕整个脚都废了。
出了小楼,天色正是下午十分,袁熙往院中走去,如今多年打仗下来,他的耳朵也越发警觉聪敏,渐渐能够听到远处细微的声音,这次他出来,便是听出运送情报的马车到了。
说实在,吕玲绮睡眠方面受到的困扰,其实袁熙也有一些,这也是常年行军打仗将领的通病,多是因为极度紧张,过于忧虑所致。
甚为一军主帅,打仗晚上宿营是,即使睡着,也时刻处于朝不保夕的警戒中,对周遭耳朵本应该忽略掉的杂音,都全部收拢到耳朵里面,通过大脑处理,以判断是否对自己有威胁。
这种动物般的警觉,固然能让人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应对,但相应的代价,便是失眠和焦虑。
对主帅来说,睡眠是弥足珍贵的,袁熙猜测亲自领兵的曹操,很可能也有这种毛病,所以在后世睡眠被人打扰时,才会暴起杀人,只不过这种做法相当极端便是了。
袁熙本人症状没有那么严重,而且袁熙有自己的纾解紧张的方式,便是女子,毕竟这种朝不保夕的军旅生活,实在很是折磨人。
袁熙回头看了眼糜贞的小楼,想了想,转身往另外一座小楼走去,即使杜夫人嫁给了自己,仍然在吕玲绮坚持下住在二楼,袁熙心道吕玲绮真是恶趣味,听墙角那么好玩吗?
杜夫人点了点头,袁熙见状说道:“你跟我上来。”
两名婢女听了,也不敢多说,红着脸将竹简都放在袁熙怀里,倒退着离开了。
杜夫人连忙跟上楼来,袁熙先将竹简放在桌案上,转身杜夫人道:“吕夫人现在是不是瞒着我在做什么?”
杜夫人连忙跪下道:“妾不是有意隐瞒夫君的,吕夫人确实没和妾说过,只是妾猜出来的。”
杜夫人一惊,“夫君怎么看出来的?”
袁熙点点头,说道:“孩子呢?”
杜夫人犹豫了下,低声道:“妾没有问过,但是.”
袁熙笑道:“但不太正常是吧?”
袁熙时常在想,无论是曹操刘备还是孙权,其晚年的时候,显然性格更加暴躁而且独断专行,是不是都和这种因素有关?
袁熙听了,便把木屐留在屋外,两人一前一后进屋上了楼,袁熙先到杜夫人房间,看到里面床上婴儿睡得正香,圆圆的笑脸白里透红,煞是可爱。
他捧着竹简进了楼,蹬蹬瞪的声音惊动了杜夫人,她迎出来道:“夫君来了?”
杜夫人低声道:“刚睡下。”
他听到楼上没有吕玲绮的声音,出声道:“吕夫人又出去了?”
“她是不是在偷偷训练死士?”
袁熙冷笑道:“她那种直肠子,想要隐瞒事情太难了,我试探几句,她神色一下就露出破绽了。”
他正想着,两名婢女已经捧着七八卷竹简往这边走来,袁熙见了,便伸手道:“先都给我好了。”
“你作为她最熟悉的女子也能猜出来,更何况是我,她还以为瞒的很好。”
袁熙把拉她起来道:“我不是怪你,这事情和你没关系。”
一旁有个婢女连忙起来,袁熙摇摇头,示意其继续照看孩子,便转身出了屋,往三楼走去。
“她还特地去找杨凤,怕是想利用太平道方士行事,毕竟她们两个和曹操都有仇。”
杜夫人也很聪明,一下子就猜出了吕玲绮的用意,惊讶道:“吕夫人她是想.?”
袁熙点点头,“这事情不是她能掺和的,这是在玩火。”
“想用死士对付曹操,怕是从袁尚被刺中得到的启发,但她也不想想,曹操那种仇家遍天下的人,对此事非常警觉,周围都是高手侍从,哪有那么容易对付他。”
杜夫人轻声道:“吕夫人也是好意,要是曹操身死,夫君便能一统中原了吧?”
袁熙默然,他不得不承认杜夫人说的很有道理,这个想法其实对袁熙诱惑力也很大,要是曹操势力崩溃,天下得少死多少人?
但袁熙却不觉得这事情比在战阵上击败曹操简单。
身为上位者最重個人安全,袁熙也是如此,别看现在袁熙的宅院里面一片祥和,其实从马夫园丁,到街上的贩夫走卒,很多都是他手下的密探假扮的,行为不正常的人一靠近,便无所遁形。
就像刘备身边有关张保护外,曹操身边的侍卫也都是诸如典韦许褚这种一等一的猛将,哪有那么容易近身?
想到这里,他摇了摇头,说道:“袁尚被刺,多少有意外的因素,这和他尚且年幼,不通人心关系也很大,像袁耀这种见利忘义的白眼狼他也敢用,受到反噬其实是早有征兆的。”
“玲绮也是闲下来了,有这时间还不如去练练兵,少想这些歪门邪道。”
“而且太平道那些人不提了。”
杜夫人抿嘴一笑,“前些日子夫君还说杨统领不容易来着。”
“那是两码事,”袁熙随手打开竹简,发现恰好就是杨凤发来的情报,“确实不容易,但也很做过头。”
他仔细看着竹简上的文字,果然如他所料,杨凤带着太平道和徐州佛道发生了冲突。
佛道最早从中原一世纪便传入中国,记载是西汉楚王刘英首先开始信奉推广,这也在情理之中,毕竟外来文化的传播,多是在远离中原主流文化的偏远地域开始。
其历经两汉,已经初具规模,但尚处在上升期,后世便是在徐州首先打开了口子,才有了南朝四百八十寺的景象。
佛教的适应改造能力很强,在发展过程中,吸取了道教和儒家的理论,逐渐发展出了辩经专长,极能蛊惑人心,其还利用人们对死亡的恐惧,演化出了轮回之说。
后世周武帝灭佛,便有高僧轮番诅咒其下地狱,然后周武帝表示不信,然后佛教在中原几乎被连根拔起,纷纷逃往南方。
之前其最盛时,佛徒人数有二百万,寺院三万余所,占北魏人口十分之一,沙门被称为五横之一,佛徒侵占农田,不劳而获,又能逃避租役,周武帝亲政时关中荒旱,命当户拿口粮出来卖,寺僧却借荒年放高利贷。亦有匿於僧法之下图谋造反之人,所以周武帝灭佛,也是其咎由自取。
但周武帝没有灭干净,其最后还是卷土重来,袁熙当然不允许这中情况发生在自己治下,且如今徐州佛教布道,多是坑蒙拐骗,言语欺诈,相比之下鼓励植树铺路的太平道简直是大好人,所以袁熙才会同意杨凤去和佛教打擂台。
闹的大了,袁熙才有借口出来管,到时候颁布几项禁令,禁止寺庙占地,禁止收香火钱,看着这些人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甚至袁熙美滋滋的连措辞都想好了,到时候把韩愈的《谏迎佛骨表》这篇最有名的谏文稍加改动,靠着自己先前打下的诗名传出去,不就是大杀器?
说来也是正是韩愈被贬,才写下了那首后世脍炙人口的左迁至蓝关示侄孙湘的诗,一封朝奏九重天,夕贬潮州路八千不过说到底,这也是首颂圣诗罢了。
袁熙虽然认为独尊儒家和科举制的弊端很大,但不可否认儒家最初在中央集权体制中起过很多正面的作用,也涌现出了很多忧国忧民的爱国人士,若没有这些人,难道要换上那些秃驴治国,向天竺看齐吗?
而道教也不见的高明多少,嘴炮打不过佛教就罢了,明明有三武一宗灭佛创造的大好机会,他们给皇帝们的回报,是用练出来重金属超标的铅汞丸子送他们早日升天,可谓是极为讽刺。
袁熙多少能明白其中症结,交通的不发达,导致了信息传播的壁垒,很多时候某些偏远山区造反了,一年后中原还没得到消息,自然会导致各种混乱思潮的产生。
袁熙的应对之策,便是大力发展交通水运,兴建道路,连结河流,提升各地的信息交流传递速度,只有交流,才能促进文化和民族融合,不然只能一盘散沙,滋生各方矛盾。
而袁熙的构想,随着打下青州,将地盘彻底连起来而成为可行,如今他要依托的,便是依靠东海的沿岸航路为主导,将治下领地变成一块牢不可破的整体。
而这个构想,需要袁熙属下的三国英才们共同推动实现,要是这么多了能人都失败的话,袁熙也只能说尽力了。
他一个个竹简翻过去,除了杨凤的文字比较潦草难以辨认之外,其他人的字迹都很是工整,送来的也都是好消息。
在青州的诸葛亮,如今做事越来越得心应手,之所以这么顺利,是因为有了先前储备的粮种,顺利进行秋种的原因,百姓心里有了底,知道来年的粮食起码有了保证,自然愿意配合。
当然对于当地士族,袁熙和诸葛亮也给了一些手段,拉拢一批,打击一批,对于积极献地的,袁熙这边也多少给了些好处,对于冥顽不灵的,则采用雷霆手段,揭开了其之前做恶的黑料,严惩了一番。
双管齐下,如今青州的面貌,和袁谭在时已经完全不同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