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一章 升堂审案

夜里,王玉环在嫂子的床上翻来覆去,思想倦了,依稀看见杨公子急匆匆的又往绣楼上窜,却被嫂子抓住,交送族长。族长横眉立目,喝令一帮彪形大汉把他五花大绑吊在村前一棵柳树上棒击棍捶,朝死里打。玉环哭成个泪人儿,横竖也要去救,正踉跄着扑向杨公子,却一跤摔倒,醒过来,惊出一身虚汗。

这时,楼板不知什么碰响,她有些惊吓,便亮起灯盏。忽然一道闪电扑入眼帘,又听到淅淅沥沥的风雨在窗外骚扰。“噼喳——”一声炸雷竟把罩着的蚊帐震落,俨然一块湿云厚厚的压在她身上。她后悔不该换床睡觉,她的头钻出蚊帐懒得起身拴系,就那么失眠地躺到天亮,便急忙穿戴下床。开门到厨房洗漱了,准备上楼梳妆,叫唤丫环红玉上楼看闺房门开了没有。

红玉上楼,忽儿惊呼,不好了,出事啦!玉环赶去见红玉面色苍白,一股呛鼻的血腥味儿扑来。走近闺房门口,见楼板上躺着两具无头尸体,血淋淋的。玉环吓得连连后退,要不是红玉扶住早已跌倒。

王荣在楼下听到惊叫声,迅速上楼目睹惨状,一阵晕眩,泪如泉涌,随之狂呼怒叫,我可怜的儿子媳妇哟,是哪个雷打火烧的害了你们啦!那婆婆上楼,更是呼天喊地,抱着无头僵尸,嚎啕不止。一时间:悲风卷怒涛,愁雾压眉梢,哀惨惨一片哭声冲霄汉,痛煞煞万般悲切贯阴曹。

杨春龙昨日把那篇文章做到夜深入睡,早起备课,翻开那本《四书》,却见一个纸角儿。打开看时,心里一怔,正莫名其妙,陡闻楼上哭声。

以为是玉环小姐出了事,细听传来员外数落之语,知是兄嫂二人遭了横祸,顿念他们平日的好处,尚未图一丝报谢,禁不住一阵辛酸泪溢出眼眶,喃喃自语,仁兄贤嫂,我要为你们投状告官,捉拿凶手,以慰你们在天之灵。他怀疑这短短数言的书信不一定是玉环所书,其中必有跷蹊,便持信上楼,边走边抬袖拭泪。

他走进闺房,抱尸悲号的那婆婆反身一把扭住他的双手直叫嚷,狼心狗肺的下贱畜生,我儿子和媳妇可是你杀害?因昨夜张氏和玉环换床,意在捉奸,被她看破,故有此疑。

大娘,我两手无缚鸡之力,焉敢杀戮无辜?他翻转掌心说,你看,这书信与此案或许有些瓜葛。婆婆接过它却目不识丁,王员外夺去过目,怒道,下贱货,你与玉环做出那种辱门败户之事,合谋杀害我儿子和媳妇。

纸上写的什么?婆婆更咽着问。

还不是这个通风报信的妖女,叫他昨夜不上楼去。王员外凭感觉恼怒地直言。

玉环看那纸上是她的字迹,一时悲愤交加,双手蒙头嚎哭,悲兄嫂之不幸,愤公子之不仁。婆婆赶去照她的腮帮一巴掌,怒道,说,是怎样杀害他们的?

这书信是我写的,我可没有参与谋杀,你问他。玉环一手抚着一阵麻痛的腮帮,一手指着春龙说,哭着往楼道上奔跑。红玉怕她寻短见,过去扶住,亦泪流不止。

杨春龙双膝跪下,噙泪细言,蒙员外大恩,寄居篱下,日习经文,夜做文章,小生着实没有做那等伤天害理之事。

住口。王员外捏着书信一抖,说这是证据,你每日假装读书习文,暗地与我那孽种勾勾搭搭。昨夜他们两个就想捉你,不料你下此毒手,问你,我王荣哪点对你不住,他们两个与你又有几多冤仇?再望一眼无头尸体,怒火中烧,哼,你杀了人,还把两颗人头丢了。员外嚷着,朝他的膝盖猛踢一脚,说,两颗人头丢到哪里去了?

可怜春龙身子一倒,跌得面青嘴白,哭道,小生没杀人哪知人头?小生蒙您搭救已居数月,不曾上过绣楼,与小姐没有瓜葛,却不知小姐写的那份书信是怎么回事,要是晓得昨夜上楼有杀身之祸,我这个早该抛尸的贱命小生情愿顶替,以换出兄嫂两条性命,报阖家厚遇之恩。

混账,还想以巧言诓骗老夫。员外吼着,并邀来家人将他捆绑;又派人四处寻找人头,却踪迹不见。

张大洪混在其间假装挤出几滴鳄鱼眼泪,为死者叹息,却窃喜于心:哼,昨夜错杀了人,算相公命长,可案情没有下落,他最终还得做一个替死鬼。他率先到油铺门口未找到人头,此案便怪赖不上陶宋中,心里尚藏着一丝阴谋未得逞的遗憾。

当日杨春龙被押送县衙,报了案情。县官孙有发随即坐轿至王家察看现场,又四处寻找人头,仍无着落,便返回县衙。

次日升堂,传杨春龙跪于堂前审问:庶民王荣有状在此,告你杨春龙与他女儿王玉环乱l,十二月十三日夜晚,王玉和、张氏与王玉环换床,意在捉奸,却遭你杀害,割去头颅未知丢在何处。此骇人大案,可是你亲手所为?快从实招来,如有隐瞒抵赖,王法不饶。

禀告青天大爷,小生幸得王员外救助之恩,屡蒙仁兄贤嫂惠顾,意在诗书,妄图功名,昼夜攻读,以备来年会试,不负众望。至于王员外状纸言小生与小姐乱l,确无此事,实属臆断。小生与小姐并无一面之识,寄居员外之家,却常避男女交谈是非多之嫌疑。仁兄贤嫂捉奸拿人死于非命,小生实在不知。

只是十四日凌晨偶得书信,其信据说是小姐所书,不知与此案是否有些瓜葛,小生本想投状贵府擒拿凶顽,为他们夫妻讨还血债,不料小生反被牵连蒙冤。杨春龙话到此间默然垂首。

贵府大爷,切莫听这混蛋巧言哄骗,我儿子媳妇是他亲手杀害,青天在上,明镜高悬,望大爷秉公执法。王荣在旁插言。

住口。孙有发从左袖口倒出一纸书信,是昨天王荣作为捕拿杨春龙的佐证给他的。他拆封过目问道,是这个吗?

正是。

带王玉环上堂。

一会儿,一名小卒推王玉环于堂前,王玉环噙泪跪伏。孙有发抖开那书信问,这可是你所书?玉环点头垂泪。

王玉和夫妇可是你与他合谋杀害?

大爷,兄嫂遭难那夜,奴家睡在楼下不知。

你既然下书给他,便有合谋之意,焉能不知?快实言其事,否则王法不饶。

第三百三十二章伸手乞讨

王玉环唏嘘噙泪不言。春龙跪在玉环旁边见她苦楚不堪,更添伤感。孙有发喝道,二人通奸合谋,快当面对质,谁是杀人凶手,若不招,莫怪本府刑罚。

大爷,小生行为老天明察,唯求已故兄嫂显灵,捉拿凶手,为蒙冤人伸冤昭雪。

孙有发把惊堂木猛地一拍,大胆,还敢巧言蒙哄本官,拿下去重打三百板,这妖女要打一百五十板。

几个打手袖子一挽,正欲揪拿。

住手,我招了。杨春龙睃视玉环见要动她刑罚,知女人家皮肉嫩弱,经受不住,便想独自蒙受这不白之冤,叫道,大爷,我是杀人凶手。

孙有发皱眉凝思,问道,既然你是杀人凶首,怎不把人头交来?

可怜未杀人的杨春龙哪能交出人头,无奈遭一顿毒打,血痂粘连衣襟,被关进城东南一座漆黑的牢狱。玉环免了拷打,被关进杨春龙隔壁的一间小牢房。孙有发限杨春龙三日之内交出人头,否则施加酷刑。

那守牢小卒名叫吴良心,长就一双三角眼,生成一副狼子心。他素常食皇粮、刮民脂民膏,将自己养成一只肥猪模样。此刻他又想借杨春龙之难发一笔横财,瞅着杨春龙道,贱货,我有一个办法让你死得痛快,免受这些折磨。春龙一听,忍住疼痛,跪在他膝前道,求大人开恩。

别来这一套,只要你依我一条,给我四百两白银,我便给你找回那两颗人头。到时候,我在县令面前善言几句,准叫你死得利索。

小生谢恩。杨春龙即刻向小卒要来纸笔起草一份家书。

持家书骑一匹黑马,吴良心当日赶至沙羡县境的杨家村。在村前树桩上系住马,问一个老妈,老妈正是春龙的母亲张氏。听说儿子有份家书,她憔悴的脸颊立刻爬满了喜色,问道,我儿春龙今在何方?吴良心把家书给她说,你看了就清楚的。

张氏不识字,捧至内屋交与媳妇菊花,喜盈盈的地讲,我儿来了家书,快念给我听。菊花识得几个字,拆书信过目,正欲出声念,忽然双目泪泫,扪脸哀哭。张氏情知不妙,脸色骤变,问道,春龙么样?

他进了牢房,有人栽赃他闹了人命案子,现在要他交出两颗人头……菊花言之已是泣不成声,张氏当下六神无主地在屋里绕圈子。

我儿遭孽,我儿蒙冤的长一声短一声地哀哭不止。吴良心呆在堂屋无人递茶水叫坐,一股无名之火早已唐突于胸,便打雷般的吼叫,快取四百两白银老子上路——

婆媳俩哭声顿止,张氏弄懵了,直觑着他,菊花看过家书,内容详知,凝噎拭泪,走近他面前双膝跪下,说大爷息怒,奴家就是变卖房屋家产也要弄回四百两白银交付给你,望你鼎力救助蒙难官人。

两天之内若不付清白银,官家酷刑是不留情面的。吴良心恶狠狠地讲。

张氏未听明白,以为付清四百两白银,儿子就有救,便忍悲越过门坎,靠在媳妇旁边跪下,望着吴良心说,大爷,只要我儿有救,老妪就是叩头作揖沿街乞讨也要弄来四百两白银。

少说废话,时间紧迫,我当面点清白银为数。吴良心仍是凶巴巴地吼叫。

未牌时分,吴良心出了一个歪点子,把她们家的房屋田产卖给附近的刘大坤。刘大坤只出三百二十两白银,吴良心一并收了,牵马欲走,又回头道下欠八十两白银限你们两天之内送去,否则杨春龙性命难保。言毕,吴良心跨上马,一扬鞭,得得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中。

婆媳俩商量后,连夜起程。初冬天气,夜晚寒风刺骨。菊花年轻还受得住,而张氏年迈,尽管穿着缀了补丁的厚棉袄,身子仍不停地打颤。菊花把她背上的包裹取下,加在自己的背上道,大妈,您这么大年纪了,还是不去为好。就在邻居杨六家暂时歇息,也好有个照顾,待我攒齐银子领回官人,再作生计。

她断定即便给春龙付清了银两,但是冤案未雪,他仍将性命难保。想到这里,就禁不住簌簌落泪。

张氏心酸地道,只要有一口气,我爬也要爬去见我儿。她咳嗽一声,一口酽痰噎住咽喉,久吐不出。菊花扶着她渐至一座山前,张氏年轻时在这一带躲过清兵,对此地形颇熟,便道,菊花,山上有一座龙王庙,不知如今拆了没有?我们上山看看,若庙还在,便歇息一会儿再走吧!

婆媳俩沿着灰蒙蒙的山路入了寺院,里面寂静昏黑。她们摸进一间脏而窄的房子,扶着石块什么的坐下。此刻肌肠如鼓响,菊花开了包裹取出一把干苕朵与婆婆分着吃。

第二天凌晨,寺院仍无人迹,只见:枯梗黄叶陈荒敝,禽争兽闹野风吹。菊花给婆婆找一根木棍拄着出了寺院,艰难前行,见她咳嗽不止行动又慢,料想如此去见落难异地的春龙不是一两天的事,便道,大妈,最好你在寺院歇息,精神好了些下山。

张氏也感到自己精力不济,答道,菊花,快些走,讨齐银子就及时送去,时间只一天了,不要让我拖累你。菊花噙泪解下一个包裹,快步下山,穿村过镇,沿途向穿戴礼面的人伸手乞讨,诉说苦情。

张氏坐在山路边,瞅着媳妇的影儿消失,喘息着,一把老泪模糊了视线:唉,我一身痨病命悬旦夕,不知能不能见我遭孽的儿子一眼。

山风冷嗖嗖的朝她刮来,她身子一颤又一阵咳嗽,花白而昏沉的头无力地靠在那个同样冰冷的包裹上,渐渐一点拒寒的温暖贯注周身。就那么靠着,忽儿一轮白热的冬阳从一架包裹般的山头升起,用它那灿烂的光线织成一卷天然锦被样的披盖在她身上,热量给了她活力。

她抬头背起包裹,拄着木棍一步一步地走到山麓,每一道石级音阶一样起伏着她坚毅的足音。她正想乞讨而去,猝然听到悠悠的马蹄声,抬头一匹红马已出现在那边村口,老远她就跪在地上望着骑马奔来的彪形大汉叫道,这位大哥,求你施恩施德捐一些银子救命啦。

汉子近前勒住马,见老妇垂泪,必有原因,问道,大娘,此处无豺狼虎豹,又无拦路强人,为何喊救命?

大哥不知,我儿春龙近日在外地吃官司。

哦,你就是杨春龙的生母?

老妪便是,你怎么晓得?

我就是教你儿子的那个王先生。

二人对答之中,王先生即刻下马扶起她,说大娘,你儿子怎么吃官司了?

她便哭着将吴良心如何带信来说杨春龙闹出人命案子,需交官府四百两白银便能救他性命等话一并言毕。王先生潸然泪下,摇着头讲,我不信弟子春龙会闹出人命案子,一定有人加害于他。大娘,救人要紧,你就是讨得八十两银子,一两天也不够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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