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礼部皆与皇帝关系亲近。但其中也并非没有如魏惜棠这般的杂鱼,或是守不住秘密的大嘴巴。燕晨的名字,很多人都有印象。待他淡淡然从百官中走出来谢恩,想起来的人就更多了:这位,不正是今年那以商户子之身,高中状元的新科状元郎?前些日子那轰轰烈烈的抄家惨案,还历历在目,一时之间,竟无人上前打断皇帝。燕晨谢完恩,回皇帝身旁朝他挤眉的小太子一笑,便走回队列中。一直等到皇帝封赏完。「奏事」环节开启,才有人躬身走出:“皇上,臣有事启奏!”这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臣,红袍上绣着孔雀,一双苍老的三角眼朝不由分说瞪向燕晨:“皇上,臣以为,燕修撰年纪方轻,阅历尚浅,不足以担起教诲太子的重任。”“皇上,这正是臣想说的!”陆续又有好几个人站了出来:“皇上,燕修撰年初才得太子殿下授官,就臣所知,其任翰林院期间,几乎无任何建树。”“皇上您封他为少师,这,这于理不合啊!”右相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们说到点子上,暗斥一声废物。他上前道:“皇上,臣也有一事要奏。”老皇帝冷冷瞥他一眼:“何事?”“皇上。”右相剑指燕晨:“老臣斗胆猜测,此次改制,皇上正是听了燕修撰的撺掇。”“燕修撰殿试时的答策,老臣曾慕名观之。”“如今全国上下,混乱不堪。此子身为商户子,却于殿试当中,痛斥商贾,此乃哗众取宠,不孝之举啊!”右相是铁了心,要把改制当成一次失败的变革。他确实看过燕晨的答策,只是因其写得并不详细,加上燕晨之前跑去忙棉花的事,因而并未在意此事。没想到,一失足成千古恨。右相愤恨地瞪向燕晨。除他外,还有不少大臣都不知道此事,闻言也都站了出来:“皇上,还请三思!”“皇上,微臣亦不赞同此事!燕修撰所倡议的改制,实已动摇国之根本……”一群臣子一个接一个发声,太子都有些坐不住了,担忧地看看皇帝,又看看燕晨。老皇帝倒是泰然地坐在龙椅上。他也不接话,只等跟他唱反调的人一人一句,说得无话可说了。老皇帝才呵呵笑了声:“众爱卿,你们误会了。”这是何意?一双双眼睛犹疑不定地盯着他,便见他倏地冷下脸:“改制,是朕欲行之。”“众卿因何以为,此事与燕爱卿有干系?”“即便是有,燕爱卿也是听命于朕,献计为朕排忧解难。”“臣子听从君命,做他该做的事。”“莫非众爱卿觉得,这是不对的吗?”“啊?”老皇帝的质问一声高过一声,脖颈间连着耳后根处的青筋凸起,威严的双目携着一丝愠怒,冷冷地巡视着他的臣子们。殿内的空气仿佛都凝着了。右相避开了老皇帝的视线,其余大臣垂头的垂头,跪地的跪地,额角纷纷流下冷汗。这时,燕晨站了出来。在死一般的寂静中,他的动作格外显眼,只是方踏出两步,便有无数视线投射过来。待看清年轻官员脸上的表情,这些人都是一愣。燕晨先是关切:“皇上息怒!”而后满面动容:“皇上说得不错,食君之禄,分君之忧,正当是我等臣民之天职。”“先人云:天地合则万物生,君臣相宜,则国家平。皇上念臣等之功,予以封赏,正是皇上仁明之证!”2“臣等感激涕零,往后定当不懈不怠,行为臣者之本分。”右相都不由偏头看向他。我们都在抗议说你不配当少师,你这时候表衷心有用吗?有本事来一起扯头花啊!然而众臣很快发现,这位燕修撰,似乎还真的只是感动于皇上对他的维护,这才出来表达了一番感动。说完,他甚至还朝他们颔首微微一笑,又站了回去。刚才看着还像是没睡醒,如今就跟打了鸡血似的,一脸「皇上对我这么好,我要好好打工,替皇上分忧」的表情。众大臣:“……”这个人,是不是脑子有坑啊?敌人太过弱鸡,反对的大臣心中刚腹诽了两句,正准备忽略这段,趁热打铁。左相缓步走了出来。身为老古董,他说是保皇党,不如说是中立党,一般不会站队。然而此刻,他却站了出来。右相心中警铃大作。果然,左相是给那个燕修撰说话的:“任人当以贤,燕少师,年纪虽轻,但其才高八斗,博览古今。”“老臣以为,燕少师完全担当得起少师之位。”“臣亦认为如此!”又有保皇党站了出来:“燕少师为人襟怀坦白,冰清玉粹,有他教诲,太子殿下定能出类拔萃!”“咳、咳、”燕晨以拳抵唇,也不知是咳还是笑:“各位谬赞了。”他一谦虚,便又迎来了新一波的夸夸。这倒不是皇帝事先安排的托,只是之前制定新策,燕晨与这些人有所接触。对于他的性子,他们也算有所了解。包括石怀广在内,他们为燕晨说的话,皆乃肺腑之言。以右相为代表的官员,笑容逐渐消失:合着搞了半天,就他们是坏人是吧?姓燕的一个小小修撰,凭什么这么多人给他说话?!一众官员气得不行,然而局势已然一片倒。皇帝理所当然不接受反驳,挥手问还有没有事,没事退朝。下了朝,石怀广追上燕晨。燕晨这才得知,石怀广武试考了不错的名次后,便在前刑部侍郎手底下做事。也算是趁着东风起飞了。改制之事,石怀广并不是很了解,自然也不知道他就是提出此策之人。对方只是恭喜他成了太子少师,而后提醒他道:“我瞧右相对你有些敌视,你往后行事,千万要小心些。”“尤其上朝时,能不说话,就别说话了。”入了刑部,石怀广反倒沉稳了下来。燕晨谢过他分享的秘诀,回状元府等授官的圣旨。一并送来的,还有新的朝服。绯红色,上面绣着锦鸡。王吉见他送走了太监后,微微皱眉,不由问:“大人,这官服有什么问题吗?”燕晨摇摇头:“无事。”总不能跟王吉说,他觉得锦鸡有点丑,还是白鹤更符合他的气质吧?不妥当,不妥当。燕晨跳级被封为少师后,有人欢喜有人愁。喜的自然是太子,他可是盼着燕晨当自己的太师,盼了好久了!愁的比如魏惜棠,下朝当天回家,他就掀翻了一桌玉棋。还有的人,则暗暗记住了燕晨这个名字,将之前改制时的亏损,担的惊受的怕,全部怪罪到了他和皇帝身上。不过暂时,他们还没能找到机会和借口,将燕晨再从少师的位置上撸下去。所谓打一棒子给颗甜枣,改制风波过后,恰巧再过不了多长时间,就是皇太后的诞辰。皇帝下令与万民同庆,大赦天下。之前街上不时能看见的刑部官员,也都暂时停下了脚步。皇帝此举,无异于告诉他们:断尾求生的机会,朕就放在这里了,懂事的赶紧自首,朕可以不降罪。一时间,补税的补税,给百姓发福利的发福利。百姓们也算是真正体会到,什么叫「与万民同庆」。而之前抄家的银钱,也早早送往江右,顺利地补足了修坝的资金漏洞。江右堤坝修好,还挖了新的水渠,从此江右水患不足为惧,太子上书表彰少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