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你和阿瑶,假如她打你,骂你,对你就像对待仇人一样,你还会叫她姐姐,听她的话吗?”燕晨:“你想说什么?”邢舟扬:“你看,没有积极正面的情感和记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算有法律证明,也脆弱得像一张纸。”“再假如,阿瑶和你没有血缘关系,但她对你和以前一样……你会认为,她不是你姐吗?”燕晨:“……”邢舟扬有些欣慰:“你不会,对吧?”邢舟扬再接再厉:“所以,从本质上来说,我和阿瑶、阿瑶和你,是一样的,是情感和记忆把我们联系在一起,而不是法律关系。”“就算阿瑶去世了,我也是你的姐夫。”“呃……”燕晨不知道怎么回答。他觉得邢舟扬在偷换概念,却又觉得似乎有点道理。半晌,燕晨才憋出一句:“我们不一样。”“我们是一样的。”邢舟扬重复道。他见好就收:“我有朋友开了一家私人疗养院,那里环境很好,出入都需要提前预约,见面要经过本人同意……就算是我们,也不能经常过去打扰。”「我们」,自然是代表警方。邢舟扬:“我会向队里申请,争取让你去那里养病,你愿意吗?”燕晨沉默地看着他。在开始行动之前,燕晨就早已预想过自己的结局。仅仅只是情感淡漠综合征,并不足以让他被判无罪、免罪。对于他这种暴力杀人的恶件,法律会给出的裁决,应该是启动强制医疗程序。他会被送入专门治疗恶性暴力犯罪人员的精神病院,进行强制医疗,以免继续危害社会。只有那种完全无法控制自己,或者是认识不到自己的行为是在犯法的精神病人,法律才不会给予其惩罚。1邢舟扬要想让他去非专门的精神病院,而是去疗养院,也并不容易。他这是拿自己的事业,前程,在给他做担保。燕晨垂下眼:“好。”邢舟扬松了口气,一时甚至有些不敢相信,燕晨答应得这么迅速。毕竟疗养院,环境再好,也不是脱罪,不过是另一种变相的囚禁……许多罪犯并不会承认自己有罪,更别提认同法律给予的制裁。一旦去了那里,直到那永远不可能到达的康复之日来临前,燕晨或许都只能看着疗养院上方的那一小片天空。这一点,邢舟扬无法改变。两人安静地坐着,燕晨捧起水杯,任由沉默在病房内蔓延。没过一会儿,邢舟扬收到电话,迎来了几位同事。他们要对燕晨进行讯问。刑事案件中,讯问最低要进行三次以上,这是为了保证供述的稳定性,以及一致性。不过在犯罪嫌疑人只有一个,基本确定就是他本人时,可以适当调整次数。燕晨暂时还没有办法离开医院,几名警员是先过来做第一次笔录。当然,他们真正的目的主要还是观察燕晨,看他本人是不是如邢舟扬所说,主动投案自首。事先有邢舟扬提点,燕晨表现得极为配合。几名警卫都发现了这一点。他说话很慢,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因为身体正处于虚弱状态,说不了几句,就要停下来喝口水。若非他言语间条理清晰,对作案过程的描述也详尽到位,他们都要误以为他是故意拖延时间。讯问持续了一个多小时,燕晨的声音愈发低哑虚弱,过程中还短暂出现过好几次浅度昏迷,几名警员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毕竟他们都是邢舟扬的同事,知晓前后事因,对眼前这位年纪轻轻的罪犯,抱有一定的同情。这种同情心是人之常情,只要不影响工作,不影响他们做出公正的判断,谁也不会去指责他们。讯问结束,几名警员朝邢舟扬点了点头。除了两名留下看守的成员,其他人都要先行离开。邢舟扬起身送他们。在通过检察院审查起诉、法院审理之前,除非将燕晨带回公安拘留,否则两名警卫都会寸步不离地跟着他。而定罪判刑,最短也需要再等一个半月。2回到病房,燕晨正捧着杯子喝水。邢舟扬颇有些奇怪地看他一眼:就这么一个下午,燕晨最少喝了有1.5升水……3他不难受吗?被邢舟扬这么看着,燕晨面不改色放下水杯,扫了眼墙壁上的挂钟:“我要去卫生间。”没有电脑,手机被邢舟扬拿走,他在网络上的能力被完全限制。只能寄希望于善良的护士小姐了。一旦听见燕晨的声音,他那被邢舟扬拿走,放在口袋的手机,就会根据指令自发运行,给护士小姐发送短信。也是因此,燕晨自苏醒后,说话就一直很慢,唯恐指令不清晰,或是被察觉出前后语速有别。“我的手机呢?”表示:我到医院了。“我开枪杀了卢洪杰。”表示:警方来医院了。“哦,再见。”表示:警方离开。“你们能出去吗?”表示:警方有留守人员,安眠药需要加量。“我要去卫生间。”为直译,发送给护士小姐的短信会是:我现在去卫生间,让你哥哥听见有人说「我饿了」时出来。公共卫生间的「接头暗号」,无论设置成什么,都有被其他人无意念出来的风险。但「我饿了」一定不会。在邢舟扬的帮助下,燕晨脚步慢吞吞来到卫生间。这里的消毒水味道,比其他地方更重,几乎没有什么异味,人不算多,但也不算少。像燕晨这样,需要陪护者拿着吊瓶的,也并非个例。走进卫生间,侧身躲过与路人的触碰,燕晨神态自然地停下脚步,回头对邢舟扬道:“我饿了。”邢舟扬:“我等下给你点外卖。”两人说话的功夫,临近的卫生间门被打开,走出来的人一边咳嗽,一边眼神古怪地瞅了两人一眼。谁会在卫生间里突然停下来,说「我饿了」?燕晨似是对对方的眼神毫无所觉,径直走进向这人走出的那扇门,将门掩上。医院装用的是智能抽水马桶,马桶盖内并不好藏东西。但他需要的东西不多:针筒,安眠药。燕晨动作小心地从门后的挂钩上,将挂着的纸包取下,拿出里面的东西,将纸扔进马桶。冬物厚,等他走出卫生间,邢舟扬没有发现任何不对。晚上,吃完饭,燕晨找机会将安眠药放进了热水壶。经由护士小姐的计算,这仅仅只会让两名警卫,以及邢舟扬睡得更早、更沉,不会对他们的身体造成过度的伤害。而他自己下午跑了三次厕所,短时间内不想喝水,谁也不会觉得奇怪。时间过得很快。晚上十点。燕晨短短一觉睡醒,邢舟扬、两名警卫,已经分别趴在他床边、躺在陪护床上,睡得安详。燕晨悄然起身,从邢舟扬口袋内摸出自己的手机,确认一切进度是否顺利上午,留在邢舟扬家中的两台电脑,通过交换电话数据,声音合成,成功让陈涛买票回了家。下午,陈涛与警方前后抵达医院,并在晚饭时间,与他的父亲大吵一架。后者相信了电脑后来伪装陈涛,发送过去的短信:即便是自首,也要坐许多年牢,所以,陈涛后悔了。陈涛的父亲被这个不孝子气走,陈涛本人,则留在了他的母亲,周秀华身边「陪护」。毕竟他本身无处可去,以此卖乖,讨好一下周秀华,还能想办法从她手中拿钱。燕晨面无表情远程操控电脑,关闭病房警报,收起手机,推门离开。夜晚的医院,嘈杂依旧。白炽灯洒落的灯光,比白日更冷清了一些,燕晨推开多人病房的门。4号床,他看见了趴在老母亲床边,睡得香沉的男人。男人的手指被熏得发黄,是常年吸烟的证明,此外年龄,衣着,都对得上。病床上的老人还没有睡。老人躺在高高的枕头上,似乎有颈椎病,却仍然低着头看向陈涛。她那只苍老的手正好落在陈涛的发间,不时抚摸着他头顶油腻腻的黑发。她慈祥地注视着自己的孩子,眼神中有爱,也有恨。燕晨看着这一幕,脚步微顿。老人却先发现了他:“小伙子,你站在这里做什么哇?”晚上吃饭时,陈涛嫌闷,拉开了她床位边的帘子,没有放回去。因而周秀华并不奇怪燕晨在看自己,只是没有见过他,有些好奇。燕晨沉默片刻,随手指了下她旁边的床铺,那里原本躺着一位老人,他来时,对方刚好被人扶去了厕所:“我来看爷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