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帮我。”她指尖在椅背上轻点,她压抑着内心的感情,让激动的声音稍归平静。
“你需要什么。”陈清看着她乐呵了一下:“帮人所需,供给所求,这不应该问我。”
他话正说着,也没等苏先生他应答的话,便转身走到了书桌面前,他触摸着桌子上的书籍,将那些崭新的、洁净的笔记罗到一旁去。
就像是堆积杂物似的、亦或是收起碍眼的垃圾,就像是他不知道这些书本的价值似的。
但那不可能。
谁都知道,谁都能意识到,当他们第一眼看见这个东西的瞬间,他们就会有这样的一个认知:这是承载着知识与传承着雍容华贵的财富宝库;当他们看到的第一眼就会知道,这是禁忌的财富,这是必须独享的宝库。
这是必须杀死分享者、歼灭见证者,抹除一切知情人士;这是需要杀死亲朋好友,当无人立于身侧以后,才敢放心观看的财富。
但即便是这样,即便持有者费尽心思,做到这种地步,持有财富的消息仍然会在不经意间流出,而后引来大批趋之若鹜的贪婪生物,再重演这一幕。
啖其至亲血肉、刨其挚友心胸,这是一场明面上的诅咒、一场写在人心里的祭祀,他们必须这样做,他们的挚友亲朋必须这样做。
这是知识、这是诅咒。
但此刻,这份禁忌的财富如垃圾般,被随意地堆在书桌上。
它们就像垃圾那般,被堆在了书桌上的一个角落。
折了页的、染了墨的,好似一切都不重要了。
陈清面容微皱,他转过身,将目光投到了稍远些的书架上。
书架上有许多信纸样式的文件,被文件夹固定着紧密排列。
在书架最顶上,文件的数量最少,时间也最新。
他随手抽出几件看,落款与署名大多在三年前。
“我要做什么?”
他出声问:“解决问题的方法有很多,你为什么要我帮你。”
“因为我……”她沉默了片刻:“我没法杀死自己。”
“他会阻止你?”
他摇摇头,神色上不似作伪:“不,也许……不是。
我尝试过很多种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
陈清听着,目光继续放到面前的书橱上。
“割喉、坠落、绝食。我能想象到的一切方式都用过了。
可你……”他皱起眉头,像是在捋顺脑海中的思绪:“你知道吗,我每次都会在这重新苏醒。
我每一次,我都只会记得我曾做过什么,我隔开了咽喉,我挣扎着从二楼跌落。
我记得每一次计划与心中的期待,可紧接着,紧接着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痛苦……亦或是动摇,就好像我在看别人存入我脑海中的画面一样……
别说崩溃了,我连对自己的同情都没有。”
陈清伸出手,指尖从中层的书里拉出一本,他眉头微蹙,这样的迹象……
他听着耳边传来自己的声音。
“和我们一样。”
“就像我们一样。”
“对……就是你现在这个样子。”
他听着脑海里那已经开始扭曲、变得畸变、尖锐而又抽象的话语,第三个人的声音就像是几十个人的声线揉杂在一起一样,那声音是如此尖酸刻薄,带着最直接的恶意恶狠狠地说:“就像你现在这样……想死,求死不能。
你只要把脑袋放到那个塑料袋里,对,就是那个尿袋,你只要把头伸进去,你就不用担心后续的事情了……
你可以一了百了。”
是的,就像他现在这样。
陈清深吸口气,他捂着自己的额头,脑海里的声音接连不断,他已经不像先前那般,能够控制自己的思绪将他们压下去了。
“不,我从未想过死去。”他强调着自己脑海里的思绪,也许那些声音听见了,也许没听见,但他们此刻都留出了安静的时间。
也许是这里的环境、也许是面前的人,也还有可能,是自己的情况已经在顷刻间恶化到现在这副样子。
但无论是那种可能,他都不敢再继续拖沓了。
“这是种病。”他轻声细语地说,说给自己听,说给苏先生听。
“我们不是病——”
“你应该正视我们——”
“你才是病!你才是!”
“是你病了!而不是我们!”
他听着苏先生开口了:“我不敢苟同……我看过他关于精神学上的研究。
很明显,我这是由于非凡力量直接影响行程的特殊情况。
不适用于传统病理内容。”
“但表现上一样。”
他稍一停顿,后半句话被咽了下去。
“所以你觉得……”
“他留下的故事到底是什么……”
他看着面前的事物,一本涂抹着五颜六色,无数字体在书本上翻转的笔记呈现在面前。
这片世界在他的眼中变得扭曲了,这是幻觉。
那些字符站了起身,而后随着他的手臂一路向上跑去,前一个牵着后一个,第三个跌倒了被第四个托着。
他们爬到陈清的面前,然后张开了尖牙利嘴,狠狠地咬下一块眼睛上的薄膜。
他惊得浑身一颤,猛然间才如同大梦初醒,双手一抖,眼前的那本笔记便又恢复了最初的模样。
在那上面写着,仅有一段话如此写着:“同生共死、生死与共。
直到死亡的尽头,我们将一起携手……”
可真的……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那个姓乔的男士,在女儿每次自尽时夺走控制权,在每一次濒危之际,将她从死亡边缘带回。
事情真的会这么简单吗?
他缓缓走到那座肉山前面,双手把住了身后轮椅的扶手,他轻轻向前推,许久未移动的轮子便发出了滋滋呀呀的叫声。
坐在轮椅上那人仿佛知道了会发生什么,他就像是猜到了少年内心所想似的,努力地配合着少年的一切动作。
他攥紧扶手,探出头,他看着前面,看着地面接近眼前;看着鲜血在地上迸发,紧接着,他的意识便开始模糊了、消散了,他开始遗忘了最近一段发生过的事,从见到陈清开始,一直到现在为止……
在二楼,陈清看着从楼梯上一路翻滚下去的乔先生,他的肌肉开始渐渐收缩,那些因药水、亦或是针头带来的肿胀开始消除,变成了一块块结实的肌肉,那些松散而又肥大的肌肤开始收缩,变成紧紧包裹着肌肉,将每一条肌肉纤维映射在皮肤之上,他双手变得修长,看起来要比先前长了半寸多。
他微微起身,双掌往地上按,是一个极其标准、小臂处呈现出九十度的姿势,他背展发力,倚靠在身上的轮椅开始随之滑动,他双臂伸直,那两条手就像是数学上的平行线般完美。
他抬起头,视线便与陈清的双眼相对视,他看着那少年,看着他倚靠在扶手边的模样,那双眼中的目光开始变得凶残且凛冽。
他俯下身,身上的每一条肌肉都散发着最极限的、独属于自然界的美,没有一个健美运动员可以与其并论,也没有人可以达到他这副身躯的美。
他踏着楼梯,每一次落足都迸发着雷鸣般的轰动,十余米,不过百级楼梯,转瞬即逝。
他身形一闪,那浑身的肌肉裹挟着飓风已经袭来,那双拉扯至线条分明,每一根纤维都在古铜色的肌肤上清晰可见。
他挥舞着双臂,扬起的肩膀带动了手臂,那是一只硕大的铁拳,挤压着拳头前的空气在不断前进。
陈清侧耳听着,听见了耳边呼啸声不断传过,他定眼看着,那男人的脸上闪过狰狞笑容。
在这一刻,那是全身上下五十年的努力与协作,在这一刻,那是人类技艺的最璀璨巅峰。
陈清扬起了身子,那是他自上而下,来源于地理上的优势,于是他能够躲过,躲开这双仅依靠着自己,绝无避让可能的进攻。
他只是看着,拳上裹挟的劲风便让他脸部一阵刺痛,他眯着眼,那双拳头落入到了一旁的扶手之中,木屑横飞,尖锐的木刺向着陈清袭去,他眯着眼,他不得不眯眼,他努力地尝试睁开自己那双眼。
他看着身前,看到了那一身肌肉同时开始了律动,这是大自然界进化到了极致、被时间精雕细磨打造出来的极致。
他踉跄一会,从扶手边退到了门内,他倚靠在门扉,脸上却不见几分慌乱。
“几十年。”他感慨万千:“几十年的时间,乏味的生命与环境,居然让你练成了这副人形猛兽的样子。”
他点点头,带着几分释然:“想来也是,仅凭借你离开的那点时间,能达成目的就不错了,你还能多奢求什么?
重复性的操作除了锻炼,好像也没什么是不断成长的。”
他感慨着,苏先生的身影却是一动不动,他就像是个绅士那般站在那里,静静等候着陈清说完口中的话语。
是他愿意等?
他看着面前那人,眼中的贪婪与觊觎难以覆写,不,不是他愿意等,是他看着陈清手中那杆漆黑色的铁器,站立在了原地。
不是他愿意等,是他感受着自己胸膛上流动着的滚烫血液,不得不站在原地。
他看着那少年举起枪杆,他看着那少年的脸色变得平静,那少年的脸上是如此的冷漠,就好像他在杀死什么,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东西,亦或是某种极下位的生物。
不……
苏先生愣了。
因为他想到自己避开蚁穴时的那分怜悯,可眼前的这个少年,他连这种最可悲的怜悯都没有体现。
没有的吗?没有的吗?
明明强大在面对弱小时,总是会不自觉地用一种名为仁慈的优越体现。
可他……可他没有。
他没有把我——不,他压根就没把人类这种生物当成过生命。
他看着枪口迸发出火焰,扬起的额头出现鲜血,他看着顶上的吊灯,而后是地面……
他看着弹头咕噜噜滚落地面,他看着那少年略有诧异的双眼。
世界,开始变得腐败而恶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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