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天亮战争就开始了,其实没有那么好运。
羽林卫的出发只比张执象他们晚两个时辰,他们没有辎重,星夜行军,刚到寅时就赶到了滁河,两军隔河相对。
王家护卫虽然训练精良,但毕竟不是百战之师。
敌人就在河对面,又怎么能睡得着?刚刚休息不到两个时辰,又忙活了一天,即便身体素质好,护卫军也很疲劳了。
反倒是徐家的家丁,睁眼了解情况后,就继续靠着马睡觉了。
仅仅有值夜的五十骑在游弋待命。
而义军那边则要更加不如,他们听到有敌袭就全部起来,一个个慌乱中乘上马,精神紧绷的看着河对面,他们虽然说的豪气,但毕竟没有打过仗,心中相当紧张。
其实也无可厚非。
毕竟河对岸两万大军乌央乌央的一片,根本看不到头,仅仅是看着就胆寒,生不起半点对抗的心思……
“怎,怎么办?”
“渡河了,对面渡河了!”
“他们在架浮桥!”
“谁有弓箭?快开弓,拦住他们,对,半渡而击!”
……
义军那边已经乱作一团,很难形成战斗力,甚至有人已经开始往后退了,他们出来的时候喊得响亮,可从来没有想过会遇到这么多敌人啊。
这是南京城内的京营亲自出动了么!
石敬岩竭力维护秩序,但没有多大的效果,他心中忧虑,看向张执象那边,不知道他们打算怎么处理。
火铳声响起了,是要阻止敌军过江吗?
咦,不对。
怎么在拔营……
就在石敬岩疑惑到底怎么的时候,一名骑兵过来传令,告诉石敬岩他们准备趁着天还没亮撤退突围,俞大猷带着一百人断后。
听闻撤退,义军这边许多人都松了口气,赶忙催促石敬岩一起走。
石敬岩看着那边护卫军和徐家家丁都令行禁止,而自己这边闹哄哄的,算是明白王源之为何不肯让义军跟着他们一起了。
这要是在营中,估计那边也要慌乱起来。
观望一会,石敬岩打马而过,正要宣布撤退,可却看到河对面开始往河中抛投木桶,那些木桶在水面漂浮,随后竟然有好手踩着木桶过河,显然是看到这边在撤退,过来追杀的!
哪怕只是踩着木桶渡河,但一个个身手不凡,火铳竟是难以命中!
眨眼之间,就有好几人渡过了河,朝着俞大猷那边冲去,一旦让这些武夫冲入阵中,他们拦截渡江的能力将要大打折扣,没能断后拖延,等大军一过河,张执象恐怕就要兵败了。
“敌方高手渡河,可有人随我拦截?”
石敬岩振臂一呼,便打马朝俞大猷那边冲去,这些天俞大猷结交的那些好汉自然不会让自家哥哥单枪匹马,当即冲出两百多人,随后又有两百多人跟上,其余人还在犹豫,王源之竟是亲自策马而来,收拢了义军,带着往后退。
所幸如此,才没有人去当逃兵。
主力撤退,石敬岩与俞大猷一齐断后。
庆幸的是羽林卫为了遮掩身份,并且为了追击,没有带太多的辎重,因此羽林卫当中不仅没有火炮甚至连火铳也没有多少,只是隔河以弓弩对射,掩护造浮桥的士兵和渡河的江湖好手。
这次出来的可不只是羽林卫。
以许家为首的,诸多豪商和勋贵都派了供奉和客卿过来,毕竟没有人愿意看到登闻鼓真的接受皇帝敕封来监测天下。
石敬岩与那些渡河的高手交战,才明白其中险恶。
这些人绝非庸手!
哪怕是手熟境的,都是有几手绝活的江湖老手,还有相当数量的不工境高手,仔细厮杀起来,石敬岩才刺死了五人,就感觉有些疲劳了。
他幼年时随耿橘学过武功剑法,后来投入少林寺,成为俗家弟子。
去年才打通木人巷,下山游历江湖。
是以他的名声尚且不显,但武功极为出色,已经是耳顺境的宗师了,可他这一年多游历,实在没有经历过这等阵仗,身体倒没有多累,累得的是精神,压力实在是太大了。
“俞将军,快撤吧,我们给你们殿后!”
石敬岩嘶声招呼,不仅仅是他,其他五百义军也都疲惫无比,因为对手都很厉害,稍有不慎就会毙命,他们这一个照面,已经阵亡十多人了。
不仅要正面厮杀,还要接受对岸神射手的狙击,实在是压力太大了。
“不能撤。”
俞大猷只有这一个答案,主力刚刚撤走一炷香的功夫,现在就放任敌军过河,接下来就是大军掩杀,他们都得死。
他们必须顶住压力,继续打击建造浮桥的士兵。
至少要拖延一个时辰。
“这不撤……”
石敬岩还要再说些什么,但心头陡然一凛,急忙纵身一滚,便看到身后刀光一闪,战马整个被一刀两断,颀长的武士刀后方是一个冷冽无比的扶桑女人。
石敬岩深吸一口气,握住长枪,如临大敌。
对方也是耳顺境……
石敬岩不认识这女人,张执象在的话,应该知道她,这是许青麝身边的那个宗师,扶桑女剑豪,上泉信织。
当石敬岩被缠住,无法支援其他兄弟的时候,他们这支义军逐渐陷入了鏖战。
对面冲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他们越来越无法形成数量优势,江湖人又不会什么阵法,打到后面,竟是变成了捉对厮杀。
这么打下去,得死多少人?
能够留下来断后的,都有心理准备,可真正厮杀到如此激烈的时候,每个人心中都不免升起一分退意,只是还在坚持,希望听到俞大猷下达撤退的命令。
可是,没有……
俞大猷只盯着浮桥和小船,压根就没有指挥部队往前面的义军那里开一枪,好似义军不是为他们在抵挡敌人一样,更别说带队前去帮忙了。
当天空的乌云飘过,月色倾照大地。
血液已经染红了河滩,五百名义军伤亡过半,剩下的终于开始结阵以对,只护在护卫军身前,而过河厮杀的死士也阵亡了许多,只剩下百余人勉强站住阵脚,也不好进攻。
浮桥,离完成也只剩下二十多米了……
“真的该撤了,俞将军!”
石敬岩捂着胸口说道,他被砍了一刀,此刻血液正源源不断的流出,而上泉信织也被他拦腰打了一枪,他虽然擅长枪法,但更擅长棍法,上泉信织不防,被这一棍打中,伤势比他更重。
若她还是逞强战斗,不是去疗伤的话,不死也会废掉。
打到现在,石敬岩自认为他们已经尽力了。
再不走,浮桥搭好,就走不了啦。
俞大猷没有答应,他知道王家的护卫军见过血,平时肯定有拉练打过仗,可是经验依旧有些少,这种大战更是没有经历过。
所以。
他不仅在磨砺义军的神经,更是在磨砺这支护卫军的神经,如果现在直接退走,是练不出一支钢铁之军的。
他深吸一口气,沉声喊道:“前三排,装矛!”
当即,六十名护卫军熄灭火绳,从腰间拿下矛头,在鸟铳上安装固定好。
“列队,结阵!”
当即有人开始将身前的防御工事拆解,变成可以推行的战车,将战车推起,朝着那队死士缓缓推进,而熄灭火绳将鸟铳变成长矛的士兵,有的则拿下了背后的弓弩,跟随着战车推进,弓弩、火铳不断发射,竟然给人一种喘不过气的压迫感。
那队死士自然不肯站在原地挨打,可他们刚冲过去,哪怕绕到侧面,也会有战车为犄角,而后长枪阻扰,刀剑补充,整个百人队如同一个刺猬一样,根本啃不动。
方才与义军捉对厮杀都没有动摇士气的死士们,在面对护卫军终于绷不住了。
有人开始逃窜,阵线彻底崩溃。
护卫军便离开战车,有配合的结阵追杀,枪法厉害的则继续点杀,最后仅仅只有四十多人逃回对岸,留下了一地尸体。
石敬岩看到这一幕,咽了口口水,也有些沉默。
不管是他。
许多义军也是,他们过往的骄傲自豪,在上了战场才明白,那点勇武比战阵配合来说,实在是不值一提。
此时。
俞大猷来到他们面前,抱拳一礼,道:“多谢。”
诸位义军并没有说话。
巨大的伤亡让他们有些沉默和怨怼。
俞大猷没有介意,而是继续很无礼的问道:“诸君已知何为战争否?”
“俞将军,过分了!”石敬岩也忍不住有些火气。
俞大猷却说道:“既已知战争,请听我调令,为我麾下之卒,成一铁军,踏破这腐朽河山,还天下朗朗乾坤!”
“俞某。”
“跪谢。”
嘭的一声,俞大猷双膝跪地,昂首问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