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头上看,万里的长空都没有一丝烟云,长川最上层的地方没有灯,因为今日月亮很圆便也显的明亮,一个周身散发淡淡光晕的身影坐在船头,静静的看着江面。
夜晚的江面带着冷气和潮气以及一些鱼腥味,她白衣黑发,看上起稍显单薄。
“来了。”叶逢舟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屈云屏撑着下巴的手放下,环顾他左右:“你徒弟没有跟来?”
叶逢舟说:“我让他去注意你说的那个男人了,今天谢银筝的表演没出事端,正巧他来。”
“他的气息,我非常熟悉。”她说,“很熟,和那位慕掌门好像,我甚至在想他们是不是有一些关系,不过他们不管是长相还是性格都没有任何的相似之处,大概只是我想多了吧。哦,对了,那位慕掌门还好吗?”
这一问问到了叶逢舟的心坎上,他抿了一下唇,面上说不出波澜:“都过去那么久了,生老病死人生常态,还能留在世上的人……不多。”
屈云屏当即明白了他话里的意思,忙转移话题:“那你是否还记得当初在长川做工的小男孩,那小孩才十岁,怪招人喜欢的。”
“小孩?帮厨房打下手的那个?不管什么时候都嘻嘻哈哈的。”
“对,就是他。”
那个小男孩叶逢舟知道,书中还对他有不少的描写,那是个小乐天派,是长川上的女人生的,很小就帮着做杂务,性格讨喜,也没什么麻烦事,这里的人都对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刁难过。
不过自打他们上船的那一天慕南就注意到了他,说这孩子颇有仙缘,天赋不错,临走时还把他带去了静林山。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书中没再提及过,不得而知。
“慕掌门带他走的时候还给他起了一个名字,叫什么来着,我想想。好像叫……秦盼。”
秦盼?
那个仙门逼逼机?
注意到叶逢舟眼睛嚯的睁大,屈云屏不解问道:“怎么了?”
“嗯……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其实静林山的现掌门就是秦盼。”叶逢舟说。
时过境迁,当年慕南随手捡来的小孩如今成了静林山的掌门,叶逢舟也从普通的门客变成长老,唯有慕南,从万人膜拜的仙门之长一坠成为恶贯满盈的仙门祸患,一句走火入魔,他的性命与名声皆留不住。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秦盼对他有一种莫名的信任了——当年带他回静林山时,他也在场。
“他现在这么厉害呀,真好,我记忆里他还那么小,到这儿。”屈云屏很惊喜,用手比划着当时秦盼的身高,好像才到她的肩膀。
“嗯,发展的很不错,静林山也是,比起当年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多时候总感觉秦盼特别不靠谱,像个长不大的孩子,甚至还很幼稚,但不得不承认他是个好掌门,静林山在他手上没有出现颓势,反而将第一宗门这个位置坐的更加稳固。
原来原著中那个总是傻兮兮笑着的小男孩就是秦盼,他们傻笑的样子还挺像,都是歪着个头,眼睛笑的快要看不见。
又让人不敢认,原来时间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他们已经成了故事。
“你说那个男人怎么样?”屈云屏突然说了一句。
“我只见了他一面,连话都未曾说过,实在说不清那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叶逢舟知道她说的是追求谢银筝的那个男人,“如果只从表面看的话那应该是个胆子小到有些腼腆的男人,不会惹事,也不会让人受罪,不过也难成大事。”
“但谢银筝对他的态度倒是让我大吃一惊,她并不待见他,甚至还有些反感,就差要把请勿靠近写在脸上了,不管是喜欢还是追求,都是那个男人单方面的。”
不管是不是因为长期的舞台事故让男人心生胆怯,仅凭谢银筝的态度他还能一直追求,也算是个有毅力的,好一个锲而不舍的舔狗。
“你也算是观察他们比较久了,不能不知道谢银筝的态度,他们不可能成事,都已经这样了你还试探个什么劲。”
屈云屏不置可否:“就是因此才该让他死心才对,有时候太坚持了未免是一件好事。”
“谁知道,这种私人感情往往是百年难解的疑难杂症,没有谁是谁肚子里的蛔虫,心里想的什么哪能这么容易知道,不然也就没那么多明明两心相许最后却两不相见的遗憾了。”叶逢舟道,“云屏,你认识一个书生样子的人吗,好像很穷,连饭都吃不饱那种。”
屈云屏认真想了一会儿,最后摇了摇头:“不认识。”
“那长川之前有没有发生过穷小子强行闯入,结果意外丧命的事?”
“也没有。”
不认识那个人,也没见过这件事。叶逢舟沉默了,思考时牙齿不自觉的咬下唇内的软肉。
她没看见。
没看见,那就不是死后便分化成了善灵!
照理说能成为灵的人在死后几乎是瞬间分化,魂魄是附在身体上的,即使之后发生了什么不能看清全部,至少也能记住个大概印象,怎么到屈云屏这里就什么都没看到了,究竟是她撒谎,还是确有其事?
他不着痕迹的看了她一眼,只见屈云屏眼中带着疑惑,像是不解他的沉默,看过去时也不见视线躲避,反而正视他的眼睛表达疑问。
不像是在撒谎,但如果真的是什么都没看见用常理又解释不通。
屈云屏身上实在有太多用常理解释不通的点了,从她成为善灵,到一个不认识的男人为见她而丢掉性命,再到她看不到死后发生的东西,都是疑点,不合理,无法解释,但这些都是真正存在的事实。
屈云屏就在他身边坐着,她是善灵,她确实不认识一个落魄的穷小子也没看到身死后的一幕,这些都是事实,存在于眼前,无法否定。
“谢银筝比我聪明,她好像从来没对任何一个男人上过心,如果是以前的我会感觉她太过冷漠,不近人情也不贪情爱,现在看来却觉得她是对的,只要保持自己清明,那不怀好意的人就再难亲近,无法近身,当然也被人伤不了心,不像我,太轻信于人,甚至因此在众目睽睽之下自杀,现在想来挺后悔的。”
“……都是过去的事,往事不可追。”叶逢舟想安慰她几句,但话到嘴边又哑言,只剩一句往事。
全都是往事,就连他,也是从往事中走出来的人。
“我知道,只是情绪到了这才感慨几句,你知道的,我是个蛮感性的人。”屈云屏笑着说,面色平静。“其实更多的释然吧,我真的很爱他,如果再来一次我会不会重蹈覆辙还不太好说,毕竟那是与我在一起快要二十年的人,要是再见到他我会哇的一声哭出来也说不定。”
她是真的爱他,那是她的发小,不能说未来,但是以前,他们绝对是最了解对方的人,即使他娶了公主飞黄腾达,爱意依旧没有散去。
她突然笑了,两手撑在身后,虽是百年的灵,但因亡时年少,还有少女的感觉在:“哈哈,跟你说你可能也不理解,你向来不愿与他人多语,虽说现在的你与之前有些变化,但总体不差,应该还没遇见过喜欢的人吧。喂,我说,像你这样的高岭之花,喜欢什么样的?”
叶逢舟仰头:“什么高岭之花,我是个俗人,肯定是喜欢漂亮的,可以的话最好再能打些再能互相信任,我现在多少有些废,护不住人。如果再可爱一点就更好了,可以有些个性,太听话的没什么意思,年龄就没什么要求了,毕竟我都已经到了这个岁数。”
屈云屏:“那按照你这个要求不太好找。”
“大概吧。”叶逢舟道,“话说,我现在跟以前有变化?”
“嗯。”
“什么变化?”
“嗯……以前你全身都是刺,谁碰你一下都能被刺个半死,也不愿意跟别人说话,又狂又傲,像个毛头小子。”屈云屏想着说辞,“现在不一样,虽然也是生人靠近不来,至少变温和了很多。其实我感觉你变化不算大啦,脾气还是以前那样,只是因为年纪和经历变成熟了而已,简单来说,就是长大了。”
叶逢舟噗嗤一声笑了,长大了,真是好一个形容,从十七八长到百岁老人原来也叫长大。
天色渐亮,入海口逐渐漫出暖光,他知道屈云屏又要离开了。
“师尊?”
隐隐听到慕淮在寻他。
“我就先走了。”屈云屏说。
“不见一面?”叶逢舟示意声音传来的方向。
屈云屏笑:“下次。”
“师尊。”这一次声音响在身后,慕淮从最下面找到长川顶层。
屈云屏已经走了,慕淮到时只有他一个人坐在船头。
清晨的光穿过层层雾霭,不过片刻就到了刺眼的程度,叶逢舟站起来转过身,左耳的耳坠也转过一个弧度,红的剔透。
“我在。”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