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门开了,叶逢舟道:“不知能否进去叨扰一番。”
屋内布置简单,无出彩之处。
“仙师前来是有什么事情要问?”大娘说,像他们这种人物能来这种地方无外乎是要问些问题的。
“有。”叶逢舟说,“你可曾认得安予夏?”
大娘听见这个名字顿了一下,泡茶的手停了下来,她神情悲戚,好像随着这个名字想到了不愿再提的过往:“何止认得,若仙师不嫌弃,我向您讲一讲她的过往。”
安予夏是画师夫人的名字。
她出身一个还算富裕的人家,大娘是她的奶娘,画师夫人自小聪慧,待人和睦,大娘和她生活了十几年,虽说不是亲生,但感情深重。画师夫人和画师订的是娃娃亲,年纪一到就嫁了过去,后来安家家道没落,给不起下人费用,大娘就回了老家。
或许是一种奇妙的缘分,大娘的老家和画师家在同一个镇子,她在集市上买菜时遇见了画师夫人,彼时画师夫人身边跟了一个半大的孩子,听她介绍说那孩子名为言澈,是画师在路上捡回来的徒弟。
这种日子过了好几年,两家感情素来友好,闲来无事的时候就互相叨扰,也消得是随心自在。
“后来我离镇三个月去我家祖坟那里烧纸,这么久没见,回来了也想他们,想看看他们一家现在怎么样。我去的时候门是敞着的,院子里也没有人,我以为又是言澈在搞什么把戏——那小孩古灵精怪,讨人喜欢。我没多想进了他们屋子,但是……但是那里面竟丢着三具尸体!”
大娘一辈子也忘不了那个场景,尸体都凉的瘆人,上面零散分布着尸斑,模样变的都不敢认。可三个月前,他们还都活着,会笑着叫她阿婆。
大娘吓的转身想跑,但情谊摆在那里,不忍将三具暴死的尸体扔着不管,便趁着晚上把尸体都埋在了后山——后山是坟场,镇里的普通人家死了人都葬到这里。
“这么说你知道画师家在哪里?”叶逢舟道,画师的家是一大进展,人死后若变为灵,则灵归故里,恶灵现在一定就在画师的家里!
“知道知道。”大娘站起身来,“我带你们去。”
阳光洒在石板路上,往日的记忆随着暖光缓缓流淌。
“阿婆今日去我家吧,师娘包饺子。”言澈拉着大娘的手,黑亮亮的眸子闪着光。
除夕夜,身边爆竹声阵阵,家家忙着换新桃旧符。
“阿婆来了,快进去坐。”画师夫人系这围裙在院中打水,看到大娘连忙招呼。
“除夕还来打扰你们。”大娘笑道。
“不打扰,除夕夜人多才热闹,筷子都准备好了。”
大娘家中只有她一人,千家团圆的日子一个人吃饭难免孤独冷清,每到逢年过节画师夫人都会唤着言澈叫大娘前来一聚。
锅里的水咕嘟咕嘟的翻腾,圆滚滚的饺子在沸水中上下纷飞,言澈蹭到锅前,手里拿着个勺子。
“不许偷吃。”言澈头上挨了一下,回头正看他师父站在他身后笑着看他。
“他要是饿了就让他吃两个嘛。”画师夫人端来最后包完的一盘饺子倒入了另一个锅里。
“不成,平时就罢了,除夕的饺子一定要一家人一起吃。”画师见他夫人面上沾了些面粉,轻轻为她拭去。
言澈觉得自己多余,哼哼着出去找大娘,在画纸上画竹石和小鸡仔,然后翘着尾巴等待夸奖。
“做好了,来趁热吃。”
画师和画师夫人端着热腾腾的饺子出来,四个人围着一张方桌就座。
“好不好吃?”画师夫人问大娘。
那边的言澈倒是先抢过了话:“好吃,好吃。”
……
“就是这了。”大娘停在一家门前,那家有一个不小的院子,院中有一口井。
叶逢舟停在院子前,手中摇扇子的幅度越来越大。这个院子他上午刚经过,还帮里面的少年捡过蹴鞠。
“师尊你怎么了?”慕淮离他近,叶逢舟死命扇出来的风都全到他脸上了。
“没怎么,为师很好。”绝对不能被这小孩知道他路过恶灵家门口而不入,面子还要不要了。
“快随为师进去。”他道。
院内有两间屋子,一主一侧。
他们先去了主屋。屋内有一室,里面无床无椅,只有一张桌子,桌上置着笔墨纸砚,以及几张画纸。
画纸分了两沓放着,上面画的是尚还活着的魏家人。
一沓为平常样子,一沓为死亡惨状。
“恶灵养伤期间也是没闲着,画了这么多。”叶逢舟翻着画纸,和欣赏艺术画作一样。
“把画画的这么恐怖也能看进去?”慕淮比叶逢舟谨慎的多,一直注意着身边的情况。
“还好吧,不算恐怖。”叶逢舟拿着那沓看起来血淋淋的画像,不止不怕还颇感兴趣。
当代年轻人什么东西没见过,就这?
“这些画像出现了一些变化。”叶逢舟说完把画像扔到桌子上,“之前发现的画像个个惨不忍睹,血肉糊成一团,现在干净了不少。”
慕淮把他扔到桌上的画纸拿起也翻了一遍。
魏家深受恶灵残害,害怕的同时却也留有几张画像,那些画像个个死状惨烈,身体上都有所残疾,最轻也是皮开肉绽,头骨碎裂,相较之下现在看见的几张平淡的多。
“恶灵心态出了变化,他可能是……着急了?”即使是相对平淡的画像慕淮也不愿多看,未亡人的死亡像,怎么看都觉得不安心。
“可能吧,毕竟这几张画像的死亡方式还是很容易完成的。”
叶逢舟对画像没了兴趣,转身要往别处走。
“师尊!”慕淮小声喊他。
“嗳。”叶逢舟答他。
“别这样走,我们不知道恶灵在哪。”慕淮说,“明明是恶灵的家,竟然一点黑气也没有。”
这里太干净了,干净的像是上一秒还有人住过。
叶逢舟看着他紧张的模样笑道:“淮儿别这么紧张,一个恶灵罢了,他没有那么强。”看来慕淮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战力,要是叶逢舟能有现在的慕淮这般战力都能在院子里横着走。
“不过正因为这里是他的家,所以才没有黑气。”叶逢舟说。
所谓黑气不过是成恶灵时的怨念,怨念成就恶灵,怨念尾随恶灵,它们靠这些东西活下去,然后变强。
恶灵所过之处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一些黑气残余,但这里不同。
因为是家,是他喜欢的地方,安心的住所,所以舍不得留下一丝怨念。
慕淮没接话,他没办法理解叶逢舟话里的意思,但是能感觉到这个宅子对恶灵来说是一处特殊的地方。
“像我们和静林山那样吗?”他很喜欢静林山,喜欢满山的桂树和无处不在的山风。
他这个嘴呀。
叶逢舟想给自己一巴掌,慕淮在他身边,提什么家不家的,安慰人没他,伤口撒盐还真有一手。
“对,像我们和静林山那样。”叶逢舟听得出慕淮语气里的失落感,想像以前那样摸他的发顶,手伸出去了才反应过来他已经只矮他半个头了。最终,伸出去的手搭在了慕淮肩上,“走吧,去侧房,主房里没有东西。”
侧房没有正厅,有两个单独的房间和一个外台,应该是言澈生前住的地方。
恶灵把黑气藏起来了,但不是完全没有波动,那点波动所处的地方是——外台。
那是个类似露台的东西,向外延了一截,接通后院。
上面坐着一个人,准确的说,是恶灵。
他坐在外台肩靠墙壁,画师家后院能看到后山,那是他埋骨的地方,恶灵虽不能视物但一定能感觉到自己的埋身处。
“他没注意到这边,是直接上还是等一会?”
慕淮除恶灵时有日常三问,是留是除,是现在除还是等一会,祛除速度要慢要快。
问题简单粗暴,和外貌严重不符。
“不急,再看看。”叶逢舟虽是这么说,但他重心不稳,朝左跨了一步。
这一步出了声音,恶灵循着声音转身,没有瞳仁的眼睛紧盯着他们。
……操蛋。
得,看不了了,只能上。
慕淮眼看就要拔出浮生,叶逢舟却拦住了他:“别急,今天我们来文斗。”
接着又说了一句:“当然,如果恶灵不愿意跟我谈的话一定要救为师的性命。”
慕淮:“……”
“言澈!”叶逢舟叫恶灵的名字,“我们来谈一谈。”
恶灵没出声,但也没有要攻击或逃走的意思,好像在等叶逢舟的下言。
他既然等了就有可谈的余地,叶逢舟接着说:“为什么要杀魏家人?”
恶灵没有表情的脸立刻变了,怒目圆瞪:“你但凡知道他们对我们一家做了什么事你就不会这样问我!”
“我当然知道,只是你比我更清楚细节。”叶逢舟没有想听下去的意思,依旧提着血淋淋的疑问,“抱歉,是我问的笼统了,换一个问法,你为什么要杀魏家那么多人,还是以如此残忍的手段杀害,这是你的本心?现在的你还是你吗?”
恶灵突然暴躁起来,他转身要跑,却发现他出不了这个侧房。
“哦,忘了说,我们进来时我已经在周围贴下了结界符,你要是想出去的话,方法只有一个。”天色阴沉沉的,叶逢舟唇角上勾,浮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杀死我这个布符者。”
符咒贴在侧房的门上,淡金色的薄膜像是个罩子一样笼罩住这个院子,薄膜上印着古老咒文,像是千百年前的神仙遗迹。
叶逢舟揽过按着剑面无表情的慕淮。
“不过你若是想杀我,我徒儿定不会让你,要是不信大可以扑上来一试,看是你死,还是你亡。”
大概是之前吃过的亏让他涨了记性,恶灵身上的暴动慢慢压抑下去,又回到刚刚那个样子。
“清醒了?”叶逢舟笑。
“说说你的故事吧,我在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