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XY2230。
伏雪焰。
对她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
一个名称而已,只要知道名称代表的是自己,她并不在乎其中有没有什么特殊意义。
旧人类所谓的“意义”,对类人来说,毫无意义。
她就这样,堂而皇之进入西口002号站,躲避这场会持续许久的暴风雪。
而作为主人的酒鬼,把一堆清理用具扔到她面前,自己便回到垃圾堆里,找到个舒服的墙角躺下,又开了罐啤酒。
对于近在咫尺的类人,他好像完全没有警惕心,左手拎着啤酒罐,大喇喇敞着怀,暴露出最脆弱的胸膛。
“开始干活吧,伏雪焰。”
他斜睨过来,看笑话似的,刻意要一遍一遍喊她的新名字。
伏雪焰瞥他一眼,抓过拖把杆来,支撑着慢慢站起。
可惜手中这木柄不够尖锐,若是没有足够的加速度,没办法刺进对方的心脏。
“还在等什么?收留你也是有条件的,我这里不养没用的人。”那人还在催促,带着难得的好兴致。
伏雪焰垂下头,四肢绵软无力得仿佛面条,提不起拖把或水桶,只能拖着东西慢慢挪动,像一只难看的螃蟹,在干燥的沙地上丑陋地横移。
桶里残余的污水涌到地面,地上的垃圾被她撞开,带着臭味的不明物洒落出来,还没等真正开始清扫,现场就已变得更加混乱不堪。
她喘着粗气,又看了眼酒鬼。
他的容忍度显然很好,原地坐着不动弹,一口一口喝着罐中酒,“要提水,自己去暗河。”
伏雪焰道:“那里直通外界,你不怕我跑了。”
“那就跑啊。”酒鬼无所谓地耸肩,“但这次你要是被暴风雪困住,没有人会再救你。”
说得没错,逃到这里她用了七天,要顶着越来越狂暴的风雪再走七天离开,即使是类人也不可能生还,会冻在荒原里的。
最优的选择是留下来。
然后找机会杀了酒鬼,把这座避风港变成自己的。
旧人类素来诡计多端,狡诈又阴险,不可信任,这酒鬼收留自己目的不明,死掉才最让人放心。
等处理掉他,自己就可以在这里待到雪季结束,然后再想办法离开荒原,回归堡垒。
心中迅速做了个计划,伏雪焰拖着水桶和拖把,慢慢迈进了走廊。
地上血迹淋漓,是酒鬼推走尸体时滴落的,她没有多余的精力避开,径直踏过去,从长廊头走到长廊尾,听见酒鬼的声音遥遥传来。
“你可以去任何地方,想离开也请随意,但锁着的房间都不准进。”
明白了。
伏雪焰收回视线,类人没有无谓的好奇心。
建筑内部其实很大,上下五层,每一层都有同样的长廊,两侧竖立同样的房间,防火门紧闭,看不到里。
沿路没有再瞧见一个人,灯光寂寥地照亮地下空间,脚步声可以沿走廊传出很远,余音隆隆回荡。
她乘着运输电梯,径直来到最深处,沿着先前的通道走过,用肩膀顶住尽头的铁门,一点点推开。
头发上的霜雪全数化了,水滴从额头鬓边滚落,顺着脖颈流入衣领。
伏雪焰恍如未觉,学着酒鬼提起墙脚的油灯,一脚踏进冰冷的山体洞窟。
暗河河水奔腾,她艰难摸黑取水,推着沉重的塑料桶返回,不过在进入铁门之前,她回头目视黑暗,盯住暗河下游的方向,看了许久,已经融化的雪水几乎要再次凝结,她才转身。
再回到一楼大厅,酒鬼已不见了,不知去了哪里。
伏雪焰放下水桶,弯腰一个个捡起空酒瓶,用一种缓慢迟滞的动作,全部塞进黑色塑料袋里。
方才她已看到电房,就在底层走廊尽头、运输电梯旁边,里面有个垃圾焚化炉。
装满的塑料袋,她踉跄着拖到电房,又折返,再拖一包……一趟一趟,她终于清理完整个大厅的垃圾,再抬头,看那墙上的木质旧式挂钟,已是凌晨四点了。
旧人类每天都需要深沉的睡眠。
可伏雪焰不是旧人类,刚才忙碌于清理和运送,运动越多,汗出得越多,松弛剂随着汗液从毛孔中排出,血液中药剂浓度缓慢降低,她的行动虽然比不了从前,却也稍微灵活了些许。
精神力已可以散发出去,覆盖范围比平时要小,只有半径5米左右,但已足够她借此扫描哨所,探寻到酒鬼所在的位置。
就在大厅一侧,一扇不起眼的房门内,酒鬼正躺在床上,那应该是他的卧室。
伏雪焰拿起故意遗漏没扔的玻璃酒瓶,握住中段,向两边用力一掰,酒瓶应声而裂,玻璃片闪烁着锋利的锐芒。
很好,手劲也恢复了不少,她用抹布缠紧玻璃片下端,握在手里,慢慢靠近酒鬼的房间。
大厅里悄无声息,她的行动虽不快,却安静而隐蔽,猫一般的身躯贴在门边,确认房中呼吸平缓、对方精神稳定,她握住门把,拉开了门。
缝隙无声地变大,光线照亮地面一线,伏雪焰侧身滑进门缝,又反手关上门,一切都没有发出任何响动。
房间里没有光源,黑得就像暗河洞窟,床的方向传来轻微的呼吸和鼾声。
救了个类人,却还放任她四处行动,自己却躺下来喝个酩酊大醉,该说他太没有警惕心?
伏雪焰原地在黑暗中站了好一阵,侧耳倾听对方平缓的呼吸,暗暗记住他心跳的规律、呼吸的频次。
等他某次幽长而安稳地呼出浊气,肺腔中彻底空瘪时,伏雪焰骤然动了。
由完全静止,到瞬间提速,炮弹般射出,手中玻璃残片,直指酒鬼咽喉!
虽然速度与全盛时无法比拟,但这么近的距离,又是突然袭击,足够她取下酒鬼性命。
眨眼刹那,离酒鬼只有一寸之遥,伏雪焰却骤然升出一种奇异之感,针刺般的麻痒自脊椎尾部爬上,直冲颅内。
本能的警报,使她瞬间心底生凉。
她立刻想要专攻为守,但已经晚了,一只手从斜地里刺出,挟着某种尖锐的事物,直插伏雪焰的脖颈。
同一时间,他们两人瞄准的,都是对方喉间要害!
酒鬼竟然没有睡!
没睡不是重点,重点是他骗过了她的精神力!在类人的精神力扫描下,竟有旧人类能够伪装出熟睡的状态?伏雪焰对这种事简直闻所未闻!
一连串的震撼之下,伏雪焰虽然努力躲闪,但仍是慢了一拍,酒鬼手中那尖锐的事物破空而来,在她颈边划出一条长长伤口。
是针管!
又是一阵松弛剂,他早有准备!
须臾间,两人已经你来我往数十回合,伏雪焰用玻璃片当武器,不断突刺进攻,但对方的速度不比她慢,甚至用右臂衔接的外骨骼当盾牌,次次将她手中的玻璃片挡回,而后左手握着针管,用极刁钻的角度朝她脖颈里扎。
空间狭小施展不开,两人就从床边挪到房中,又从房中破门而出,跌到外间的大厅。
灯光散落,照在狼狈的两人身上。
伏雪焰心中陡然生出股惊惧。
这个酒鬼,明明是个旧人类,明明身体只剩下半个,交手之中却丝毫不落下风,他并未戴屏蔽头盔,却仿佛不受她精神力干扰,她已经放出无数次精神波冲击了,换个人早该倒在地上抱着脑袋头疼欲裂,这酒鬼……居然没有任何反应!
而酒鬼内心中,怒意也已爆发。
他本有无数机会!无数次可以把针管扎进类人的血肉里,可是身体不协调、外骨骼不熟悉,缺失的一部分始终缺失,进入雪季,身体的隐痛更是一天比一天剧烈,原本易如反掌的战斗,竟变得陌生而艰难,从前和现在的落差赤|裸|裸呈现在眼前。
酒鬼咬紧牙关。
纵使两个人各自思绪百转,战斗也没有片刻止歇。
水桶被踢翻,垃圾袋也被踹开,两人滚在一片狼藉里,一拳一脚都狠狠往对方身上招呼。
伏雪焰渐渐发现,酒鬼的四肢动作略不协调,虽然他在用极为可怕的战斗经验弥补不足,但那点微微的不平衡感,仍然被同样经验丰富的伏雪焰捕捉到了。
她余光一瞥,有意识地几次推挪闪转,将酒鬼往另一个方向引导。
当酒鬼一脚踩在水渍里,她猛然纵身扑去,在酒鬼下意识抬起右臂抵挡时,她却忽地扔掉了手中玻璃片,反手扣紧外骨骼的卡扣,用力一掰,瞬间将那条义肢甩飞出去。
酒鬼顿时大怒,下意识就抬起右腿踹来。
伏雪焰却不闪不避,双手紧抱住对方的大腿,硬撑着酒鬼砸下的几次重击,终于把他的右腿外骨骼也给卸了下来。
酒鬼左脚在满地水渍里打滑,右边两条肢干都没了,整个人重心都往左边偏移,终于支撑不住倒下,像麻袋从空中砸落,发出一声闷响。
而伏雪焰还维持着先前的姿势,跪在原处,极其缓慢地抬起手,摸了摸脖颈上深插的针管。
她不断回想刚才的战斗,忽地产生一种陌生的情绪,这种情绪似乎在她胸腔中点了一把火,烧得她心燎难捱,始终难以平静。
就差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