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鳅闻言微微一怔,说道:“蠢蠢欲动的蛀虫?首领指的是谁?布占泰?布占泰敢背叛首领,我去宰了他!”王鳅的性情冲动,听风就是雨,当即抄起兵器往外冲。
完颜泽忙拉住王鳅,轻声说道:“王兄,不要冲动,首领并未发现布占泰反叛的证据,只是军心不稳,首领要让心怀不轨者主动跳出来。”
王鳅再度落座,脸上的神情变得有些悲伤,道:“保儿奴现在还未回来,多半是折在明军阵中,他若在,我们日夜巡视,看谁敢乱动!”
保儿奴为救援萨理彦而死,萨理彦也很是心痛,但当前不是悲伤的时候。
萨理彦振奋精神,道:“明军蓄谋已久,来势汹汹,我军已经失了先机,若能依靠乌拉城挡住明军,事情或许还有转机,我等绝对不可灰心丧气,建州女真的大业还有希望!”
待王鳅与完颜泽离开后,萨理彦脸上的笑容消失,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喃喃道:“杨帆,杨帆!你好狠毒!”
萨理彦之前那番话是在鼓励王鳅与完颜泽,何尝不是在鼓励他自己呢?
距离歼灭六部残军就差那么一点,他就能迈出最坚实的一步,成为名义与事实上永安都司各部落之首,就因为杨帆突然出现,萨理彦的所有谋划与努力,全都化为了泡影。
乌拉城,是萨理彦与建州女真最后的希望,一旦丢失,建州女真将陷入覆灭的危险。
建州女真在乌拉城休整了三日,第三天,明军以及六部联军,抵达城下。
杨帆催马出阵,率领六部的首领以及辽东军将官,到了乌拉城百步之外,他手持马鞭,指着乌拉城,道:“诸位看,乌拉城城墙低矮,守备军械简陋,此等防御力量不消三日,我联军可破之!”
被萨理彦打得狼狈的六部首领此刻都围在杨帆四周,腰杆子挺得笔直。
王燮的脸上还带着伤,附和道:“杨总兵说得对,萨理彦已经被打得失去了胆气,攻城的时候我部愿意为先锋!”
辉发部首领拜音达里哈哈大笑:“王燮首领好气魄,我辉发部也愿意与你部一起,当先锋攻城!”
王燮与拜音达里都不是蠢人,如今明军来了己方气势大盛,这时候不表现什么时候表现?
杨帆微微一笑,道:“好!明日攻城哈达部、辉发部为先锋,我军定要一战攻破乌拉城,挫败萨理彦之野心!”
叶赫部首领孔革微微眯起眼睛,道:“杨大人,萨理彦阴险狡诈,若是他投降,您可一定小心,萨理彦是不会诚心投降的。”
孔革比王燮、拜音达里那种货色要强得多,没有关注蝇头小利,他更关心杨帆的态度。
萨理彦狼子野心,若主动投降,杨帆心一软,接受了萨理彦的投降,岂不是又留下了祸患?
杨帆没有立刻给孔革答复,而是环视四周,笑着说道:“诸位有什么看法?觉得本将该接受还是不该接受?”
野人女真首领多隆沉声道:“请杨大人万万不可被萨理彦迷惑,除恶务尽!”
多隆对萨理彦的恨意滔天,其他人又何尝不是如此?吉里迷族首领朱古礼红着眼,道:“杨大人,萨理彦狼心狗肺,不能留下!”
赫真族首领韩金亦点了点头,道:“没错,在下早就看清了萨理彦的真面目,为了辽东与永安都司的稳定,请杨大人万万不可放过他!”
杨帆心中暗笑,他表面上做出思索状,过了一会儿说道:“也好,萨理彦倒行逆施,不将他彻底剿灭,我联军就不罢兵!”
杨帆一句话,彻底给萨理彦与建州女真判了死刑,然而没用明军攻打,乌拉城里面却先生了内乱。
本来杨帆带领六部的首领在城下指点江山,一方面是为了打压乌拉城守军的气势,另一方面也在为城中的布占泰做掩护。
杨帆已经收到了布占泰的来信,约定今晚进攻乌拉城,来一个里应外合,但凡事都有意外,萨理彦暗中对全城的监视就没有停下过,自然发现了蛛丝马迹。
当夜,完颜泽、王鳅暗中动手,突袭检查布占泰的府邸,两方就此动手。
布占泰不得不提前起事,于城中发出信号,而明军收到信号之后,旋即发动进攻。
布占泰的行动提前,很是仓促,陷入了困境,好在明军没有懈怠。
杨帆早就命大军准备好夜袭,明军已经很早就等在营寨内,就等一声令下。
乌拉城内喊杀声刚起了不过两刻钟时间,明军对整个乌拉城的总攻便开始,速度吓人。
主攻乌拉城正面的为明军与海西女真哈达部、辉发部,这两部受尽了萨理彦的欺辱。
如今有机会与大明“天兵”联手,王燮、拜音达里亲自上阵,指挥军队,使得两部兵卒士气大振。
而乌拉城的正面、左面、右面,都有联军进攻,内部还有混战,眼见着乌拉城岌岌可危,萨理彦却亲自露面,攻打布占泰的府邸。
萨理彦恨明军,但他更恨吃里爬外的布占泰!
在亲兵的簇拥下,萨理彦对着布占泰的宅邸怒吼:“布占泰,我对你不薄,你为何要背叛我!”
“对我不薄?萨理彦,你在说什么梦话!”布占泰躲在围墙后面,听到萨理彦的话他放声大笑,那笑声里面有太多苦涩与痛恨。
随后变成了怒吼道:“你占据了我乌拉城,将我部族中的勇士时不时地抽调走,总有一天我部要被你彻底瓦解,你若赢了也就罢了,却被明军击败,我布占泰难道要与你一起走到黑?”
他的话可谓字字诛心,往萨理彦的心口捅刀子,道:“左右你萨理彦都会败亡,我布占泰不如寻个好出路,萨理彦,你我从此恩断义绝!”
萨理彦气得七窍生烟,一切理智都抛到了九霄云外,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诛杀布占泰!
从客观上来讲,布占泰的诛心之语彻底激怒了萨理彦,让萨理彦不管不顾猛攻他的宅邸,拖住了建州军的脚步。
对于大明来说,布占泰是有恩情的,但是却苦了乌拉部的兵卒,面对疯狗一样的建州军猛攻。
布占泰这边顽强抵抗,激战从子时一直持续到了天快亮了才结束,乌拉部损失了将近千人。
布占泰的心都在滴血,但是没有办法,他两次背叛如果不展现价值,就算杨帆想要保下他,六部首领都不可能答应。
不过布占泰的牺牲没有白费,虽然付出了惨重的代价,但是也拖延了萨理彦撤离的时间。
乌拉城一战,萨理彦麾下的建州精锐,又锐减了五千余众,士气彻底跌落到了谷底,他只能沿着蛟河顺流而下,往老巢宁安而去。
杨帆之所以围三缺一,并非不想歼灭萨理彦,而是故意留下了一个开口,让萨理彦麾下建州兵有退路,削减其拼死的意志。
这也是杨帆用兵的特点,善于掌控对手的心理,并用最小的代价获取最大的胜利。
辽东军是杨帆手中的宝贝,能减少损失就减少损失,何况本次随他来的还是辽东军精锐中的精锐。
洪武二十六年,八月末,辽东总兵杨帆于乌拉城再度重创建州女真,建州女真首领萨理彦败逃。
乌拉城之战后,基本断了萨理彦坚守反击的希望,明军的胜利已经成了时间问题。
蛟河下游,潭州。
曾经不可一世的萨理彦,如今正坐在一间破旧的屋子里靠着火,神情阴郁。
完颜泽从外面走进来,手里还拿着烤好的羊腿肉,恭敬地送到了萨理彦的面前,道:“首领,吃些东西吧。”
他们从乌拉城逃出来,跑了一天半才到了潭州休整,其间水米未进,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萨理彦望着羊腿肉,道:“其他人怎么样?可都有口粮填饱肚子?”
完颜泽微微颔首,说道:“离开乌拉城的时候带了不少粮食,能撑个两三日不成问题。”
萨理彦稍稍放心,说道:“去将王鳅叫来,我有些事情与你们两个商议。”
萨理彦现在就信任完颜泽与王鳅,其他人,他半点都不相信。
很快王鳅来了,萨理彦也没有藏着掖着,说道:“明军对我们穷追猛打,以我军现在的实力注定是挡不住了,你们说说该怎么办?”
王鳅眉头紧锁,说道:“首领,杨帆可恶至极,那群六部首领也都该死,还有布占泰,我们不妨与他们拼了,杀一个够本!”
完颜泽思索片刻,道:“首领,不如我们与明军议和,暂停战争,等待时机。”
完颜泽比王鳅要冷静得多,现在明军巴不得建州军死磕,省得追击了。
完颜泽轻声说道:“大明朝廷里面有很多清流,我听说那群清流素来讲究什么‘教化’,只要我们遵从‘教化’想必他们能接受。”
完颜泽说的没错,若是换了一个人他们投降或许能成,但杨帆就是怀着彻底剿灭建州女真来的,还能给他们机会?
萨理彦沉吟片刻,道:“这个办法可行,不过也要做两手准备,如果明廷不答应我们的投降,宁安我们是待不下去了。”
王鳅急了,喊道:“首领!咱们不在宁安这一带去哪里?这可是咱们的根啊!”
萨理彦眉头紧锁,说道:“我也不想离开,但是留在宁安只会是等死,断尾求生不失为一条路,我已经想好了,前往苦夷族的领地去,那里天高地远,苦夷族已经被诛灭,正好我们占据。”
苦夷族栖息的地方叫作苦耶岛,即后世的库页岛,还保留有部分苦夷族的原住民。
萨理彦率领族人抵达苦耶岛,那些岛上的原住民肯定要倒大霉。
完颜泽琢磨了片刻,说道:“苦耶岛远离辽东,的确能作为我们的栖身之地,但是苦耶岛也十分苦寒,资源匮乏,我们要获得大明的铁器等物资会非常困难。”
萨理彦终于有了笑意,道:“这你不用担心,夏元吉会帮我们,当初他走私了那么多的武器给我等,事情暴露出去对他没有半点好处,这是把柄!”
萨理彦已经想好了,抵达苦耶岛后占领岛屿,再通过夏元吉的关系走私物资往苦耶岛一带。
萨理彦恨声说道:“我就不信明廷会放心让杨帆一直镇守辽东,等到杨帆离开我们养精蓄锐,早晚要重新打回来,一雪前耻!”
王鳅见萨理彦心意已决,道:“我王鳅不懂得那么多弯弯绕绕,反正首领怎么说,我王鳅就怎么做!”
战略定下来之后,迁徙也是一个大问题,建州女真如今拥有的牲畜人口物资等可不少。
萨理彦当即决定,让完颜泽先返回宁安,组织人手迁移,从永安出发,沿着麦兰河一路抵达乌苏里江,再从乌苏里江前往苦耶岛。
萨理彦做了两手准备,当日也派了使者前往拜见杨帆,希望能停战,签订议和书。
永安都司,善出。
萨理彦派出的使者名为李德,是他身边少有的文采不俗的属下。
而得知萨理彦派来了使者,六部首领高度紧张,生怕杨帆像接纳布占泰那样,接纳了萨理彦。
乌拉城之战,布占泰以损失一千本族勇士的代价,堵住了六部首领的嘴。
虽然六部首领依旧厌恶布占泰,但是有杨帆从中斡旋,还有杨帆的威严,没人真的敢跟布占泰翻脸,然而萨理彦不同,他们与萨理彦的仇恨无法调和,刻骨铭心。
中军大帐内,杨帆含笑看着萨理彦的使者李德,道:“李德,萨理彦派你来,意欲何为?”
李德向杨帆行礼,道:“杨大人,萨理彦首领一向敬仰大人您,今日我来带来了萨理彦首领的亲笔信,萨理彦首领愿意议和,停止纷争,从此不再与诸位首领开战,以杨大人您马首是瞻!”
王燮嗤笑一声,道:“当年在长春签订议和书的时候,你们首领也是这么说的吧?萨理彦的承诺能信么?”
“就是!”拜音达里用眼睛瞥了李德一眼,道:“萨理彦是怎么对待投降的苦夷族首领阿奴与达斡尔族首领拓达的?他以为我们都忘了?”